盛玄怒目圓睜地瞧着我,杜佳漪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我笑着說:“原來我在你心裡很善良啊?也許吧!不過即便我善良也不會對傷害我親人的人心慈手軟。至於報應嘛?如果真的有‘報應’一說,也該先報應你吧!你欺騙我的感情,又找這麼個女人去欺騙我爸的感情?還有臉跟我談報應?”
我沒得空去理會他,孩子已經被裝進了冰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膽子,彷彿這不是個屍體而是個物件,竟然敢這樣把這個帶到鄉下去,鄉下還流行着土葬。
吩咐好靈車師傅,我就打算回平川,開車大概需要兩個小時到達平川縣城,然後還需要開車一個半小時才能夠到達莫家的老家一個叫“莫白村”的地方。
這裡大部分的人都姓莫,年輕的人都買房子到省城了,只有一些七老八十的長輩們跟一些還未長大的孩子,還在鄉下住着土磚房子。
“讓杜佳漪看一眼孩子。”盛玄抓着我開門的手,我甩開道:“你讓我媽醒過來。”
“這是兩件事情。”
“對於我而言就是一件事情!”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樣做太過分了,你從小養尊處優,被人寵愛着長大,你當然不會明白我們這些人的心理,我還有媽,她什麼都沒有,就連名字都是我媽給取的,你要恨、恨我,別恨她。”
“哇!盛玄,你這麼善良呢?”我冷笑了一聲,絲毫沒有理會他,上了車,在前方帶路讓靈車緊隨其後。
盛玄也開車跟着,一路上與我相互別車,他車技還不錯,我不如他,就不強爭了。
我只是來過莫白村三兩次,導航也導不到,我只能按着記憶摸索着走,他也未必就來過,我不信他能夠找到路。
果不其然在進入平川縣城之後,他的車停在岔路口等我,給我與靈車師傅買了盒飯與水,我說:“你別想再搞什麼鬼?孩子既然死掉了,也該入土爲安,別以爲我願意讓他進莫家的祖墳,我這是爲了我媽做點事情。”
我知道這麼多年來媽媽沒有給莫家生個兒子,心中多少有愧疚,她恨的不是這個孩子,而是自己,設想如果她能夠生個兒子,外面再大的誘惑也不會爸爸也不會拋家棄女的。
“我懂了。”盛玄仰頭喝了幾口水,平川縣城的溫度沒有A市高,天濛濛灰有下雨的跡象,一路走走問問,好不容易纔找到了莫白村。
村口幾個孩子正在玩鬧,似乎沒有見過這麼好的車子,急忙圍了過來參觀,緊隨着看見了後面跟隨着的靈車,陰森森的,膽小的孩子已經嚇到了,飛快地散來了。
水泥路只修到了村口,村子裡還是青石小路,車子進不去,盛玄問我說:“莫家的祖屋在什麼位置?祖墳又在哪裡?”
我嘲笑說:“你把我跟我爸媽的資料貼了滿滿一牆,怎麼沒有把祖屋、祖墳的資料查清楚,看來你不是想要認祖歸宗,更想要的還是我們莫家的錢財吧!”
盛玄白了我一眼說:“我隨你怎麼說。”
“喲,是、是盛玄哥哥吧!”過了一夥兒,村口有人迎了過來,我想這村子我沒來過幾回,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十幾年前,我只有七八歲的時候,爺爺七十冥壽,在老家按着風俗大辦了一場冥壽宴。
我猜想他們已經不認識了我,我也只認識多次去過我家裡的七太公,他是爺爺的小叔,今年也快八十歲了。
但是萬萬沒想到有個年輕的小夥子直接喊出了盛玄的名字,而且還尊稱爲“盛玄哥哥”?真是讓我意想不到,只覺得渾身一震。
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盛玄卻是一臉霧水問道:“你是?”
“我叫莫小余,上次我爺爺帶我去縣城裡,我們見過的。”
“哦,我想起來了!去年我爸爸忌日的時候。”大伯的忌日是在八月初九,看來盛玄已經跟老家的人聯繫過了,果然是心思縝密,條條框框都想得周到。
莫小余朝我看來說:“盛玄哥哥,這是你的女朋友嗎?好漂亮啊!”
我眼睛一翻,不悅道:“我是莫思奇,七太公呢?”
莫小余一聽是我,張着嘴巴不是該如何是好?詫異道:“是思奇姐姐啊!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我都快要認不出你了,我們小時候見過面的,你忘記了嗎?那次你來鄉下睡不慣我們家的牀,哭得半宿,是我給你抓螢火蟲你纔好的。”
這都是十幾年的事情了,我可是一點也不記得了,他看到了靈車,想來明白是有人往生了,讓我等着,他去叫人來擡靈。
我說:“不用了,是個小孩子,你帶路,我讓師傅送上去。”
盛玄說:“我來扛吧!”於是就從靈車上取下了小小的冰棺,扛在肩膀上朝村裡走去。
七太公聽聞死了人,腳步匆匆而來,說:“是不是市裡的莫家出事兒了,只有他家的人才知道死了要歸故里,所以也只有他們家生意做得最大,日子過得最好,祖宗就保佑他們家。”
他花白的頭髮,戴着一副卡鼻老花眼鏡,杵着柺杖出來,看見是個小棺材,更是心疼說:“莫家哪裡來的小孩?是哪個?”
“七太公……是我弟弟,請您給取個名字,上了族譜,然後找個好地方。”
“美霞不是不能生了麼?”七太公問了一句,緊隨着又似乎明白了什麼,踱步着吩咐他那有一點崴腳的兒子說:“去請道士來,要搭靈堂。”
因爲是晚輩又是個孩子,道士過來念了兩個小時的經,按着風俗給小嬰兒定了棺木,然後埋在爺爺奶奶墳墓的旁邊,我還拿出了一筆錢讓他們幫忙給修個墓碑。
我代替爸爸給小孩的棺木抓了第一把黃土,然後就這樣埋下了,等着這些事情完成之後,七太公忙着翻閱宗譜,查到我們一家的,說:“宗譜十年一修,剛好今年要修了。”
我第一次看見莫家的宗譜,那麼厚厚的一本,七太公愛惜有,猶如曠世珍寶,翻閱到榮字輩,再翻閱到“莫榮海”這一頁。
上面簡單地寫着個人的信息,姓名、出生年月,生卒情況,如果有特殊貢獻的還會寫在後面的備註欄裡,爺爺那一欄寫着的是1970年的時候,爺爺捐錢給鄉親修建了祠堂,1986年的時候捐錢給鄉親修了房屋等等。
妻子何秀芬,生二子,長子莫遠,字可遠,長媳杜月如,無子女;幼子莫袁,字可袁,二媳徐美霞,生女思奇。
然後還寫着大媽跟媽的相關信息,哪裡人、生卒情況,大媽杜月如的備註裡寫着1989年2月離家。
最後一欄還給我單獨起了一行,莫思奇,字盛奇,出身於1989年12月5日。
我第一次知道我還跟古人一樣有“字”的,七太公解釋道:“你爺爺是榮字輩,你爸爸是可字輩,你們這一輩就是盛字輩了。你原名應該是莫盛奇,是你媽媽說這個名字像個男孩子,不好聽,更名爲莫思奇,但是族譜上是要記得清楚的。”
我瞧了盛玄一眼,心中不是滋味,看來大媽的確是非常想讓盛玄認祖歸宗的,所以纔給盛玄起了這個名字?
“你弟弟出身在夏天,字就叫盛夏吧!他已經不在了,稱呼自然也就用不上了,他是字輩裡最小的,取名莫小小吧!”
看見我跟盛玄一起來的,七太公說:“看來你們已經相認了,那我就不多說了,我直接把名字給添上了。”
“七太公,我沒有認他。”
“家裡有長輩在,輪不到你說認不認?”盛玄很快就給我頂回來了。
七太公說:“你們爺爺早就不在了,家裡的宗譜我管着,去年我見過盛玄的媽媽,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管,但是我們莫家的子孫在外面流浪了那麼多年,認祖歸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思奇,你不要意氣用事。”
“七太公,事情您都知道?”
“我只承認盛玄是莫家的人,別的我不管。”七太公擺手,任憑我怎麼說,他都不鬆口,他只族親裡最年長的人,自然他是德高望重的,我沒有辦法改變這個結果。
我問盛玄說:“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憑什麼他們都偏着你?如果他們早點告訴我爸爸世界上還有你們的存在,我們家根本就不會變成這幅樣子。”
盛玄說:“我沒使什麼手段,只是大家都知道你爸爸的爲人,都覺得我爲我死去的父親討回公道天經地義。”
我無言以對,卻也不信他的言辭,想着肯定又是跟季東的兒子一樣在背後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天太晚了,七太公讓我留宿,我不願意,晚上開車去了平川縣城我外公外婆的家,媽媽是獨女,老公外婆已經去世好幾年,這裡已經沒有人會住了。
因爲前段時間媽媽在這裡小住過,裡面還很是整潔,冰箱裡還有吃的,我隨意給自己煮了碗麪,卻難以下嚥。
只爲了補充體力,逼迫着自己吃了幾口,腦海裡揮之不去媽媽抱着小小跳樓的情景,越發覺得毛骨悚然,不敢去回憶,他刷白如紙的面容映在我的腦海裡,難以忘懷,爸爸就是爲了這個兒子,纔會拋棄我們的。
我打開了房子裡所有的燈光,不想處於黑暗裡,在屋子裡放着音樂,不想處於安靜的環境裡,導致電話響了很多遍也沒有聽見。
直到我觸摸到手機的時候才感受到手機的震動,屏幕上顯示着“杜佳漪”的名字,我接起來問道:“你找我做什麼?”
“我、我想見你一面……我、我把你爸爸的錢還給你……。”電話那端傳來杜佳漪微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