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大旱半年之久的青州終於迎來了它的第一場降雨,雖然已經臨近初夏。當杜吳從噩夢中醒來,準備關窗的時候,漆黑的天空突然劃過了一道閃電,緊接着一聲炸雷響了起來,然後又是連續幾道閃電和轟隆隆的雷聲——下雨了。
沉寂了許久的青州城終於重新喧鬧了起來。人們走到大街上、曠野上、城門前,忘乎所以地跳着、叫着,絲毫不顧時辰已是午夜。杜吳站在窗前,靜靜地聽着城裡的喧鬧聲和天上的炸雷聲,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這座城,終於挺過來了。
林蘭和杜吳是在第三天早上帶人離開的。杜仲帶青州府大小官員到城門口送行,杜仲又拉着杜吳的手說了好大一功夫兒的話,在彼此珍重的告別聲中,杜吳踏上了回京的馬車。
車隊快要駛出青州地界的時候,林蘭請杜吳下車歇息。兩人都在車上顛了好幾天,此時的道路雖說有官道,但是官道並不是後世的高速公路,顛簸了一路杜吳覺得自己都要散架了。
林蘭看天色已晚,吩咐下屬準備紮營過夜,便來到杜吳的馬車旁,遞過來一塊幹餅,心有慼慼地問道:“我觀先生這幾日一直憂心忡忡,可是有難言之事,愚兄雖不才,然一人智短,兩人智長,先生何不說來聽聽?”
杜吳想了一下,指了指前面,問林蘭:“林司農覺得土匪會不會在前面等着我們?”
林蘭呀了一聲,回過頭去看,什麼也沒有,不禁有點狐疑:“先生所言,愚兄也想過,只是方圓十幾裡,只有青州府有官糧賑濟,災民們也都已經前往青州府。再者,我們一路行來,所過之處幾乎荒無人煙,縱然有土匪流寇,他們又是如何活下來的呢?先生智謀超羣,此事怕是多慮了。請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們加緊行程,離京日久,愚兄有些思鄉了,哈哈!”說完,拍了拍杜吳的肩膀,轉身去找公車司令佈署警戒事情去了。
看着林蘭的背影,杜吳又想了一下,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是心裡總覺得還是有點忐忑。到底哪裡的問題,他也不知道,就像心裡墜了一塊石頭,慌得不行。忽然,他又想起了那片青州北山背面的屍骨,不禁心裡祈禱起來:但願我想的是錯的。
公車司令是六百石的高官,本來是掌殿司馬門、夜繳宮中的北軍禁軍將領,這次來青州,一來是大司農親自賑災,需要有高級將領來鎮場面,二來也是爲了顯示對杜吳的重視,王莽親自給衛尉卿下了指令,才調來了五百北軍,由公車司令代領。衛尉府下轄南北二軍,南軍由衛尉統領,掌管宮門內的屯兵。北軍則更加高級,由執金吾統領,掌管京師的巡繳,可謂是天子禁軍了。此次負責保衛工作的五百名北軍,正是從執金吾統領的禁軍裡挑選出來的健將,也難怪林蘭會如此放心。
果然,睡到半夜,就聽得有人喊敵襲。杜吳本來就沒怎麼睡着,此刻更是連忙起身,只見星星點點的火把開始向自己所在的營地飛來,不一會兒就引燃了幾頂帳篷。衆軍開始一邊撲火一邊迎敵。沒一會兒,林蘭跑了過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真讓先生說着了!”
衆軍在公車司令的指揮下邊抵擋邊退。天色太暗,敵人喊聲震天,模模糊糊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北軍一直都是序屬禁衛行列,沒有野戰經驗,裝備也大都以長短兵器爲主,並沒有遠程武器。而公車司令更是沒有親自帶兵作戰過,一時間被土匪衝散了去,只落得個兵不知將,將不知兵。
幾個北軍保護着林蘭和杜吳逃到一處山坡,大家累的坐在地上喘粗氣。林蘭焦急地問杜吳怎麼辦,杜吳眉頭緊鎖,他現在是無兵無將,能奈敵何?當下也只能搖了搖頭。林蘭嘆了口氣,說了句“悔不聽先生之言”,便坐到了另外一處,再也不言語了。
一夜無話。
天剛矇矇亮的時候,一名北軍士卒出去打探,帶回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沉默了:公車司令被殺,北軍士卒大部分被殺,衣服被剝了下來,那羣人正在燒烤人肉!漫山遍野,差不多有千餘人,什麼衣服都有,還有赤膊的,一個個如同地府鬼叉一般,披頭散髮。
大家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誰也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杜吳仔細盤算了一下手中可用的資源:13個裝備短兵器的北軍士卒,他和林蘭,以及這個可以隱身的小山丘,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再次身陷險境,杜吳沒有像之前那樣慌張。他在等待時機,等待讓自己可以重新翻盤的時機。於是命令所有人暫且隱蔽,只派了兩個士卒觀察土匪動靜。
臨近正午,士卒來報,說是土匪已經退去,大家才悄悄地爬了出來,兩人商議之後,決定繞道兗州,借兵回長安。
衆人拼命奔跑,入夜時分看到了兗州的界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鬆了一口氣。正好看見前面羣山掩映間,有一個小村子,於是決定前去投宿。
當柴門打開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見這個漢子身高近兩米,鷹鉤鼻,深眼眶,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這一行人。而杜吳立刻想到了當年在司馬府跟陳湯喝酒時,陳湯許諾給自己的那一支羅馬軍團的後裔!只是後來聽王獲說,陳湯死後,那支羅馬家丁突然消失了。當初他還以爲是被王莽收在麾下,沒想到在這裡居然又碰見了。
杜吳怕身邊的北軍士卒誤會,趕緊問道:“閣下可是出自長安關內侯府?”
漢子一愣,杜吳立馬明白過來,加了一句:“閣下不要多想,這位是朝廷林司農,在下是林司農的副手,半月前前往青州賑災,現在返京途中,因錯過宿頭,麻煩主人借宿一宿,不知能否行個方便?”
那漢子看了一眼杜吳身後的人,只見個個灰頭土臉,還都手持利刃,本不欲允可,奈何對方一句話說出自己的來歷,猶豫了一下,便將他們迎了進去。
入夜,杜吳怎麼也睡不着,他回想着當初跟陳湯喝酒時的點點滴滴,手裡把玩着一枚古羅馬錢幣。那是陳湯喝醉了酒交給他的,笑着說是統帥大秦家丁的兵符。這是一枚銅幣,正面刻着一個男人的頭像,長頭髮,高鼻樑,背面刻着一個士兵,頭頂頭盔,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據陳湯說,這是他們的戰神,叫什麼名字不記得了。拿着這枚銅幣去相認的時候,對方會拿出一枚手持標槍的銅幣,只要兩枚銅幣上面的字母一致,便能掌握這支家丁的指揮權。幾個月來,杜吳一直貼身收藏這枚銅幣,連琵琶都不知道。沒想到今晚居然真的見到了羅馬家丁。
窗外有人低低地敲了一下,杜吳起身,看了一眼熟睡的林蘭,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來到了院子裡。大漢正在院子裡等他,見他出來,行了一個禮,做了個手勢,引着杜吳出了家門,七拐八繞地來到了村子靠裡的一個大院裡。推門進去,只見裡面坐了十來個羅馬人。爲首的是一個大鬍子,上來就問杜吳:“你是關內侯的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