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人剛剛收買了上華大師他們, 太子妃便知道了此事,她是如何聰明的人,殿下應該很清楚,她猜到了殿下的用意, 所以傳召奴婢過去,讓奴婢答應幫她和太子保住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蘇薔雖跪在地上,但卻沒有分毫畏懼之意, 語氣誠懇而有力, “奴婢雖然一心盼着父親的冤情早日能洗清,但心中卻也十分清楚, 奴婢所求,無非是爲了讓他們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倘若他和母親知道奴婢爲了他們的身後名而對一個孩子見死不救的話, 必定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原諒奴婢的, 所以奴婢實在無法拒絕太子妃的請求。再說, 殿下雖然與東宮爲敵, 可也十分看重情義, 倘若太子、太子妃和他們的孩子當真因爲這件事而丟了性命, 殿下將來定然會悔之不及, 又爲何一定要這麼做呢?而且太子妃既然已經猜到了殿下的計劃, 她身爲一個母親, 就算與殿下同歸於盡,也定然會護着自己的孩子,若有她的拼死一搏, 殿下只怕不僅不能成功,而且還可能會自傷三分。”
洛長念神色不動,只是反問她道:“所以你便給雲宣寫了一封信,讓他在先皇后的法事那天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勝仗,對嗎?”
蘇薔承認道:“是,另外,先皇后排位前突然熄滅的燭火,太子的病無藥而愈,以及上華大師他們所說的話都是太子妃提前安排好的。”
默了一默後,他似是無聲地嘆了嘆:“她本來還不到日子,可卻偏偏在南部大雨驟停之前生產,想來也費盡了不少功夫吧。”
她點頭道:“殿下所說不錯,太子妃爲了提前生產,不惜讓她的師妹用了催產之法,已經傷了身子,怕是一着不慎便有可能危及性命。”
他語噎了半晌,臉上雖不露喜怒,但聲音卻冰冷如霜:“好,好,好一個顧凝,好一個太子妃……”
當初他如太子的心願將她嫁到了東宮,目的定然不會只是想讓一心想與心上人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太子得償所願這麼簡單。一來,那時藥香谷的權力大都還在她的手中,而在她入住東宮後,因爲無暇分身,所以睿王府開始接管她手中的一些權柄;二來,她出身鄉野身份低微,而太子卻爲了她不惜幾次三番地與皇帝起爭執生嫌隙,這怕也是他的離間之計;三來,他以爲顧凝會一直對自己忠心不二,認爲她既然願意爲了自己嫁給不喜歡的人,那之後很可有可能仍然爲自己所用,所以也算是制衡東宮的一枚棋子。
可如今,他雖然得到了藥香谷,卻發現她即便看似大權旁落,但依然有足夠的能力與他爲敵,而且還願意用盡手段不顧往日情分。
大殿中安靜了許久,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洛長唸的神色雖然微微一動,但顯然在情感面前,他的理智仍佔了上風:“王妃說,本王對你太過縱容,看來果然如此。雖然你曾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但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本王的計劃,難道你以爲本王真的不忍心殺了你嗎?”
“殿下要殺奴婢,奴婢自是活該,但奴婢也有話要說。”她仍不卑不亢,道,“因爲奴婢雖然依照太子妃的的囑咐幫了她一把,但奴婢這麼做只是爲了幫她腹中的孩子,並非是在幫東宮與殿下爭權。”
洛長念微一挑眉,自是不信:“你說什麼?”
蘇薔目光清冽,一字一句地對他道:“殿下應該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這天下也是一樣的,福星雖然可以有數個,但最有福氣的卻從始至終只能有一個,而且沒人可以越過那個人去。”
洛長唸的神色陰晴未定,但他是何等聰明的人,在片刻之後便已然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他似乎立刻便陷入了沉思,過了半晌後纔不置可否地對她道:“這一次,本王不希望再出現任何變故,否則……”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蘇薔心中清楚,無論對太子,顧凝還是自己,他都已經失去了耐性來講情或者義。
離開福景園後,她也不避嫌,直接去拜見太子妃了。
顧凝的身子很弱,在她過去時正在屋子裡逗孩子,一臉的疲憊與孱弱深處,是爲人母親的歡喜與快樂。
見了蘇薔過來,她便讓七師妹施徹帶着孩子去找乳孃,並屏退了左右,讓整個屋子只留了她們兩個人而已。
她半倚在牀頭,臉色蒼白,卻也難掩她容顏中原本的清秀,只是聲音太過虛弱,似乎被風一吹便有可能斷了線一般:“你來了,睿王那邊如何了?”
蘇薔向她見了禮,答道:“睿王殿下已經開始部署了,他還可以利用欽天監來製造輿論。”
“我便知道,你的主意不錯。”顧凝點了點頭,滿意道,“我的孩子是福星,可皇上身爲一國之主,本就不該有任何人的福氣能大得過他,欽天監是睿王的人,他們知道該怎麼說。”
蘇薔的眸中浮現幾分不忍,“太子妃,您當真要這麼做嗎?”
在剛剛來到琉璃別宮不久,顧凝便與她達成共識,她要保住太子和他們的孩子此生平安無虞,即便以東宮易主爲代價也在所不惜。
“我跟隨睿王多年,深知他的志向與性情,他早就志在天下,只是那時不肯承認而已。如今他既然已經開始爲自己的將來籌謀,那便是下定了決心要與太子一爭長短,若是不能如願,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顧凝微微揚了揚脣角,凝了一個苦笑,“在他心中,太子與逸王大不同,無論與逸王過去如何相爭,他都會顧及旁人對自己的看法而放他一條生路,以彰顯他的大度寬容。但他一直在屈尊在東宮麾下,對太子其實早已心有不服,而且太子本就是東宮正統,從小便深受皇上寵信,太子高貴的出身與皇上的信任都是他永遠無法得到的,所以一旦他決定與東宮反目,即便表面上還顧念兄弟情義,但其實卻是希望太子再無翻身之日,讓他永遠都沒有反擊的機會。我知道,他若是狠下了心,便會無所不用其極,他怕輸,更怕輸給太子,所以結果要麼是兩敗俱傷,要麼是東宮易他爲主,這是他拼了命都會護住的尊嚴,在他心裡甚至比儲君之位更重要。”
所以,在意識到自己的夫君無論是性情手段還是身體狀況都不如洛長念爲天下主時,顧凝便已經決定替他退出奪嫡之爭,因爲於私,她不願自己的孩子還未出生便沒了父親,不希望孩子剛出世便面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兇險境地;於公,她不希望自己所深愛的夫君和自己曾經最傾慕的男子爲了皇權而殘害無辜動亂朝綱。
但即便她是這般想也是這麼做的,卻也不能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告知太子,睿王甚至是任何一個有可能泄露她有這樣意圖的人。
因爲太子自小便做主東宮,雖然多年來在逸王的威脅下,他的儲君之位坐得不算安穩,但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認定自己將來便是大周之主,所以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沒有什麼可能不可能,就像是晝夜輪迴四季更迭一般,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那些生了不臣之心的人及他們所做的事不過就像是偶爾驟起的烏雲一般,他要做的是將其驅散以見天日,而非從此畏縮在烏雲的陰影下苟且偷生。顧凝深知,即便他深愛自己,卻也不會聽進自己的勸諫放棄那自他生來便註定屬於自己的皇位,那麼做只會讓他誤以爲她心向睿王府而使他們夫妻離心,所以她不能這麼做。
而對於睿王,她明白,他骨子裡的倔強與自尊會助他成就一番大業,但同樣地,那份被他小心翼翼護了多年的尊嚴也讓他企望奪得勝利的快感,關鍵便在奪。若是被他知道東宮其實一直在她的謀劃下有意對他將儲君之位拱手相讓,那他非但不會心生感激,反而會認爲太子從始至終都未曾將他放在眼裡,所以就連太子之位也是讓給他的。故而,即便顧凝其實並未盡心與他相爭,卻也要假裝自己與東宮已經拼盡了全力,只是睿王府太過強大,所以他們不得不敗北而已。
在得知她的計劃的時候,蘇薔心中既驚又敬。
顧凝告訴她,這個秘密只能她們兩人知曉,她們要做的,是既要保住太子與皇太孫的性命,又要讓睿王看似艱難地奪取了儲君之位。
也就是說,她們要瞞過其他所有人,包括太子,睿王以及雲宣。
“倘若,即便坐上了太子的位置,可睿王仍不願放過你們呢?”雖然到目前爲止,所有的計劃都在她們的預料之中,可蘇薔仍然心中擔憂,“也許他遲早會發覺您是在讓着他,更何況,還有太子,若是他知道了真相……”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爲她清楚地看到顧凝的神色又蒼白了幾分,幾乎沒有血色。
“無論如何,我已經盡力了,也許事情比我們預想的要糟糕很多,可再差又能差到哪裡呢,大不了我們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共赴黃泉罷了。”因爲太虛弱,顧凝本就溫柔的聲音更顯單薄,“至於太子,算我負了他吧……在我們的兒子出生之前,我心中還想着爲國爲民計,可如今,即便只是爲了孩子,我也只能這麼做。我知道,一旦他得知真相,一定會責怪我擅作主張,可是,以他的脾性和心力,若想做一個好皇帝,又談何容易,只怕大志未酬,身子骨便已經撐不下去了。他自生來,便在這波詭雲譎的深宮中長大,從未放鬆過身心,也不敢有片刻的鬆懈,他是那般嚮往沒有明槍暗箭的鄉野生活,可卻不甘心放棄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那不如我來幫他做這個決定,若是他以後會後悔,那無論他想怎麼樣,我陪着他便是了。若是他不後悔,那我們一家人便隱匿鄉野,快活而簡單地過完餘生,也算我不負他曾經對我的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