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數,可搬山,倒海,降妖,鎮魔,敕神,登仙,摘星,拿月,闢地,開天!”
王先生輕描淡寫說道,言語之中卻透露說不出的傲慢。
或者說,本該如此。
他的道,便是大道,他的法,便是此界正統。
天下九洲能夠稱得上正統的法門,總統不過五家,儒釋道,人帝妖皇。
如今,這第六門正統大道,就等你來證!
我之道統沒有上限,你有多大的野心,多大能力,就能得多大的果位。
剎那間,陳長生福臨心至,忍着如凌遲般的痛苦,低聲迴應一句:“願行大道!”
轟隆隆!
原本天氣晴朗,惠風和暢的朱仙鎮,頓時烏雲密佈,如黑雲壓城城欲摧,不見半點陽光,似乎末日徵兆。
“終於邁出這一步了。”
待在石橋南畔的盧遮道人起身眺望,喃喃一聲道:“自十萬年前一戰之後,人世間終於又有出現一位膽大包天之人……”
三教聖人監察朱仙鎮,而,盧遮道人恰如風聞言事的御史,監察三教聖賢。
監察什麼?!
就是監察這一幕,看看究竟是誰從朱仙鎮的末法環境中脫穎而出,究竟領悟出什麼東西。
天地爲之一顫,朱仙鎮一個個詭異,強橫的存在,紛紛投下目光,喃喃自語。
“是了。”
“來!”
“可敬,可嘆……”
飛昇大修士邁向地仙聖人,這一步絕對不是普普通通的積攢靈氣,更不是平平凡凡嗑藥升級。
這一步不同以往凡境突破,哪怕是將整個星河的靈氣倒灌給飛昇大修士,飛昇依舊是飛昇,始終擺脫不了凡身,無法成仙。
飛昇晉升地仙,這一步真正重要是道。
有道才能成仙,方是得道真仙,沒有道,實力再強大也只是肉體凡胎,沒有干預法則,觸及本源,感悟宇宙的本事。
如何才能得道,前人一步步走下來,最終總結出一條立教之路。
傳道,授道,是爲地仙,立教,教化,是爲聖人。
通過立教,一步步摸索,一步步完善,最終得出了自己的道。
不再依靠自己一個人修行,而是廣授弟子,接納他們的智慧,利用衆生對道的感悟,如同一滴滴雨水落下,如同一條條小溪匯聚。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涓涓細流,匯成大河,最終立下那通天之塔,貫穿成道之河。
如今的天下九洲爲何只有五位地仙聖人,因爲只有這五位走通了自己的路,立下自己塔。
儒釋道三教自然不用多說,天然成塔,人帝是以人族立塔,妖皇是以妖族成道。
爲何三教之間能合作,而,人帝與妖皇之間,衝突極其激烈。
因爲人帝與妖皇的塔,存在一部分的重疊。
非人者,爲妖,但,從人道的角度來看,一切有情生命都是人道生靈。
如果人帝統一人妖二族,那麼世上再無兔妖,只有兔人,再無真龍,只有龍人。
相反,如果妖皇獲勝,人族不再是人族,而是裸猿一族。
天地間有五蟲,乃蠃鱗毛羽昆。
有羽之蟲三百六十,而鳳凰爲之長;有毛之蟲三百六十,而麒麟爲之長;有昆之蟲三百六十,而神龜爲之長;有鱗之蟲三百六十,而蛟龍爲之長;有蠃之蟲三百六十,而聖人爲之長。
人族,裸猿一族,事實上是蠃蟲,是蠃類生靈。
人族之帝,亦爲蠃皇。
只不過裸猿一族太過強盛,將自己從蠃蟲中強行剝離出去,塑造人族的概念,而將人族之外的所有生靈,蠃鱗毛羽昆統稱爲妖族!
這便是赤裸裸的成道之路,人族獨立的道路,便是如今人皇蠃帝所立的通天之塔。
王先生要證道成仙,立道爲仙,同樣要經歷這一過程。
不會比人族獨立的殘酷,艱難來得少。
不邁出這一步,王先生是聖人之下第一高手,天下排名第六的存在,可以作威作福,爲所欲爲,安心享受一切。
一旦邁出這一步,王先生就是四面楚歌,天上地下皆是敵人,即便是他出身的儒教都有可能成爲他的敵手。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邁出這一步需要的勇氣何其之大,旁人難以言說。
聆聽着陳長生的聲音,王先生只是淡然一笑:“道之所在。”
道之所在,焉能不去。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爲何要證道,因爲道就在那裡。
爲何要成聖,因爲人人皆成聖,我即是聖!
一問一答之間,王先生收下了陳長生這個大弟子,翻開全新的一頁,正式邁出了自己立教之路。
先前的青衫儒士是儒教王先生的弟子,同王先生弟子截然不同。
宏願已經立下,再無緩和退步的餘地,只有一路向前。
“王先生的宏願,老道是敬佩的。”
“申道友的神通,貧道是敬仰的。”
千秋觀內,希夷先生難得正經,沒有呼呼大睡,明亮眼瞳中彷彿蘊含太白之星,有神獨立,打了一個道揖,悠悠道:“但,法不可輕傳,道不可外露。”
“龍歸元海,陽潛於陰。人曰蟄龍,我卻蟄心。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雲上臥,世無知音。”
“道在守本命,真火暖外腎。回光內視,神住丹田。”
“這三十二字總綱,道友若是覺得滿意。”
“王先生,或者申道長答應貧道一個要求。”
所謂總綱是指着道德經,南華經,易經這般的大道之書。
不含一絲一毫的修行之法。
若有人能從大道之書中悟出修行之法,那是真真切切的大羅之才,不用老師指點,自己也能成仙得道。
希夷先生是打算拿蟄龍心法的總綱當做誘餌,釣申公豹上鉤,再用秘法換取一個承諾。
“人曰蟄龍,我卻蟄心……”
申公豹眼眸一動,他雖然不是大羅之姿,只是三流天賦,可蟄龍心法的總綱遠比不上道德經這等大道之書。
聆聽之間,細細揣摩,竟然從總綱中感悟出幾分心得,申公豹莞爾一笑,低吟一聲道:“希夷道友莫要着急,且聽我緩緩道來。”
“叩齒三十六通,逐一喚集身中諸神,訣在閉兌,目半垂簾、赤龍頭胝上齶,並膝收一足,十指如鉤,陰陽歸竅,是外日月交光也。然後一手搯劍訣掩生門,一手搯劍訣曲肱而枕之,以眼對鼻,匕對生門,合齒,開天門閉地戶,心目內觀,坎離會合,是內日月交精也。”
“鹿之運督、鶴之養胎、龜之喘息……”
“你……伱究竟是什麼人!”希夷道人滿臉驚愕,失聲吶喊道,如同凡人見了鬼一般不可思議。
“貧道姓申,名公豹。”
申公豹淡然一笑道:“乃是道門中人。”
希夷道人神色不寧,左看看,又看看,忽而沉聲道:“你偷看過貧道修行?”
“沒有,沒有。”申公豹指天爲誓,以道心立約道:“貧道從未看過希夷道友修煉蟄龍功法,剛剛只是有所感悟罷了。”
修行之人,境界越高,越重道心,以道心發誓,基本上不是說謊。
除非有人破罐子破摔,故意要入魔道。
可蟄龍功法,還沒珍貴到讓一位高手主動入魔的程度。
希夷道人頓時被幹沉默了,良久緩緩道:“若真是如此,申道友的悟性可謂九洲第一,便是東勝神洲的道祖都未必比得上你。”
十萬年前,神治人間,道祖從神魔身上感悟出修行之法,朝夕相處,學習一舉一動,方有道士。
但,道祖好歹有神魔領路,有個模仿對象,從未聽說,有人能過從總綱中感悟出東西。
這簡直不是人!
“道友謬讚。”申公豹認真道:“貧道天賦,頂多算得上三流。”
希夷道人搖搖頭,失笑一聲:“申道友過分謙虛,可就是傲慢之舉。”
“並非如此。”
申公豹一本正經道:“貧道天賦真是三流,不足爲奇。”
“不足爲奇?”希夷道人嘴角一抽,眼瞳中滿是不信,反問一聲道:“你算三流,什麼算二流,什麼是一流?”
你若是三流,那麼九州天下有幾個排得上號,那些號稱仙道種子的天驕,豈不是連下九流都算不上。
“我家師兄算得上二流,家師算得上一流。”
申公豹不假思索道:“貧道自稱三流,已經算是高攀了。”
諸天萬界,天驕如數,如同過江之卿,便是廣成天尊,慈航道人這些修行者,也只能算作二流。
真正的一流天賦,必須是獨領風騷的大宗師,如元始天尊,如媧皇,如天帝。
同諸天萬界一比,天下九州就如同一個小村莊。
申公豹這個玉虛宮大學卷出來的學生,自然比村裡面最傑出的天才要來的強。
這要是比不上,那他真該那塊豆腐撞死自己了。
希夷道人卻是不信,自當申公豹尊師重道,只是在謙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申公豹不再多說,只是留了一枚玉符給希夷道人,笑道:“再過些日子,貧道要去天外星空走一趟,希夷道友若是覺得朱仙鎮待得久了,不妨來找我。”
九州天下雖然有五位地仙,但,蒼穹之上那一片殘缺的洞天,赤裸裸吸引申公豹。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十萬年前被打崩的天庭。
王先生曾經說過,十萬年前的格局,同今日九州不同。
昔日天庭治世的時候,飛昇修士統御一方星辰,地仙聖人更是鎮守一方星域,而不是如同現在一般,全部待在九洲。
“道友要去星空走一趟?”
“是否太過冒險了。”
希夷道人眉頭一皺,作爲鎮守朱仙鎮的道教聖賢,他的修爲自然不弱,已經是飛昇巔峰。
在這天下九州算是排得進前五十的高手。
可與域外星空一比,飛昇大修士太過渺小,說不定沒有走幾光年,就有性命的危險。
無論是上古,還是如今,真正能探索星空,只有地仙聖人。
“等朱仙鎮事了,道友再做決策。”
“這些時日,可以好好想一想。”
申公豹呵呵一笑,話鋒一轉道:“倒是道友的問題,讓貧道着實好奇,不妨說出來聽一聽。”
希夷道人羞愧道:“申道友已經自行悟出大半秘法,何必再提問題。”
“這門秘法就當做送給王先生的立教賀禮,順便請申道友轉告王先生一句話。”
“貧道想問他一個問題,他日立教,以數爲根基,不知幾兩靈氣等於一靈石,多少靈石等於一修士。”
說着希夷道人從懷中拿出一枚玉簡,其中儲存着蟄龍心法的總綱,秘法,圖文,以及各種修行暗語。
如閉兌:塞兌也。就是兩脣閉合,上下齒輕合。
赤龍頭:指舌尖。內丹術語稱舌頭爲“赤龍”。
日月交光,日爲雙目,月爲雙足,雙目涌泉,一上一下均在體外,故爲外日月。
靈根:喻指人體之命根。心爲神根,腎爲精根,得元氣之養則靈。
旁人不知曉這些暗語,若是隨便拿去練,只能練出一個仙俠版的梅超風。
要是不懂性命雙修,真往自己腦袋裡面賽個靈根,那就不是修仙,而是天線寶寶,賽博朋克,機械飛昇了。
申公豹掃了一眼瞭然於胸,他雖然從總綱中有所感悟,但,跟人家練了數百年,數千年的精裝版本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就好比普通豬肉與肥七瘦三的五花肉,口感上註定有差距。
收起玉簡,蟄龍心法的事告一段落,如今真正讓申公豹注意是希夷道人的問題。
不知幾兩靈氣等於一靈石,多少靈石等於一修士。
前者相當於立了一個標準,標準化是工業修仙的開端。
而,後者,關乎一個問題,誰纔是人。
凡人是不是人,修士是不是人,仙人是不是人。
以前修士將凡人視爲螻蟻。
如今修士可以用靈石標價,計算出多少靈氣,多少價值。
那麼,王先生所創立的大教,是不是一個凡人爲螻蟻,修士爲器具的世界。
什麼都可以衡量,什麼都可以標價,打破昔日的神聖與束縛,掀開溫情脈脈的面紗,將一切粉碎,這便是數字的恐怖。
一個飛昇大修士,你可以說他古板,但,他絕對不傻。
希夷先生看得出來的事情,朱仙鎮其他大人物也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