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和麪色有些發白，愣了一下才回道：“玖玖出事了。”聲音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發出來的，有些怪異變樣。
“怎麼回事？”裴以恆眉頭打了個結，立馬一個緊急剎車，將車靠邊停了下來。
林熙和搖搖頭，她也很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人在t市的醫院搶救。你能訂到機票嗎？”
裴以恆捏了捏她的手。“我們立馬去機場。”
裴以恆重新發動車子，一邊把着方向盤，一邊用免提叫下手的人馬上訂兩張去t市的機票，還有準備兩個人的身份證件頦。
林熙和靠在座位裡，背上一片冷意。樊佑澤說人還在搶救，還不知道情況。這已經足以說明，玖玖傷得不輕！如果是小問題，病情一目瞭然，醫生是可以直接下結論的。
機場在郊外，交通狀況相對較好。裴以恆將車開到了極限，一路飛馳到了機場。他手下的人辦事速度也夠快。他剛到門外，就有人把準備好東西交到他手裡，並接過他手裡的車鑰匙夥。
那是最近的一次飛往t市的航班，已經在檢票了。
裴以恆拉着林熙和，一路暢通無阻地從貴賓通道登上飛機。他們剛坐下沒多久，飛機就已經開始滑行了。
裴以恆抓住林熙和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林熙和將落在窗外的視線收回來，對着他微微一笑。她很擔心，但還算冷靜。想到什麼，叮囑了一句。“這件事先別告訴姑姑，我們先去看看情況。”
“都聽你的。”裴以恆的心情比林熙和還要糟糕一些。他沒有想到，重來一次，沈玖玖還是出事了。他明明安排了人暗中保護，居然還是出了差錯！如果讓他知道是誰傷了沈玖玖，他一定會讓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熙和點點頭。把頭重新轉向窗外，擺明了不願意再說話。
裴以恆瞭解她的心情，讓她安靜地呆着。他閉上眼睛，在腦子裡迅速地將所有的可能都過濾一遍。
飛機很快在t市降落。
裴以恆帶着林熙和從貴賓通道出來，出口的地方已經有人在等着他們。
“三少，夫人。”司機是個高大的漢子，一看就知道是沉默寡言的類型，只打了一個招呼就把人領到車子那。待人坐好了，他馬上駕駛車子飛速地往醫院奔馳而去。
林熙和跟裴以恆到達醫院的時候，沈玖玖已經從手術室出來了。
“情況怎麼樣？”林熙和撲向前，差點跌趴在地，被裴以恆一把給拉住了。
“小心點！”
樊佑澤的面色有些濃重。“暫時脫離了危險。現在問題主要在腦部，她很有可能昏迷不醒。就算醒了，也有可能留下失憶、失語等後遺症。”
林熙和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虛軟地靠在了裴以恆身上。她是個醫生，她知道腦部重創的後遺症有多麼嚴重。
這個時候，她不由得想到了還在榮安醫院昏迷不醒的裴毅。難道，玖玖也會這樣嗎？就算醒了，也可能失憶、失語，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那樣活潑可愛的玖玖，只能像個嬰兒一樣躺在牀上等待別人照顧？光是想，她便覺得無法接受！
“我去看看她。”林熙和推開裴以恆，慢慢地走進了病房。
病牀上，沈玖玖的身體淹沒在白色的被單下，人顯得特別的嬌小。她的腦袋被重擊受傷，這會兒被完全包裹了起來。有着嬰兒肥的臉蛋讓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孩子一樣，脆弱得厲害。
林熙和看了一下儀器顯示的數據，然後緩緩地彎下腰，執起沈玖玖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肉肉的軟軟的，也跟孩子的手一樣。這麼單純可愛的玖玖，怎麼會遭遇這樣的傷害……
裴以恆跟樊佑澤瞭解了一些情況，也跟着走進了病房。他並沒有靠近，就在門口的地方站住。他沒有出聲，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那，凝視着她們。
林熙和終於直起腰身，轉身向裴以恆走來。“我去跟醫生了解一下情況。你去查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我要知道真相。如果是人爲的，我要見到那個人。”
裴以恆在她的聲音裡，聽出了一股濃濃的殺意。這還是頭一回，他在她身上感覺到了這樣的肅殺之意。
“不管是誰傷害了她，我都會讓那個人付出代價。”這不是對林熙和的承諾，而是對自己的承諾。他沒有保護好沈玖玖，他更應該還她一個公道，否則他沒辦法向自己交代！
林熙和點點頭，就直接去了醫生辦公室。
裴以恆暗示司機跟着，就走回樊佑澤身邊。“沈玖玖來t市，是因爲你？”
“是。”沈玖玖說是來t市找朋友玩，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爲她知道他要來t市辦事。如果他知道會有這麼一茬，他無論如何都會直接把她打包丟回陽城，再吩咐人用幾條鐵鏈子鎖着，讓她哪裡都去不了！
裴以恆點點頭，但也知道這事兒怪不得他。“確定她去過堓山？”
堓山是t市一個很少人去的地方。因爲發生過一樁滅門案
tang，所以傳說那兒有些邪門，有人去玩見過不乾淨的東西。關於堓山，有各式各樣的鬼故事在流傳，尤其是近幾年，已經很少人去那裡了。
“是。跟她朋友一起，人就在那邊。”
裴以恆早注意到不遠處凳子那坐着一個垂頭喪氣的女孩子。他點點頭，向着那個女孩走過去。
女孩子被他嚇得整個人彈跳起來。雖說沈玖玖受傷不是她動的手，卻是她邀請沈玖玖來t市玩的。如果沈玖玖不是來找她玩，如果她沒有建議去堓山探險，沈玖玖根本不會出事！沈玖玖的家人要是追究起來，她也是有責任的。
“你不用害怕，我知道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但是，接下來我問的每一個問題，你都要如實回答，知道嗎？”
裴以恆本來就是氣勢強大的人，即便他有意把氣場給壓制了，可是那種不怒自威的感覺是不會隨之消失的。
女孩子看着他，緊張地點了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餘亞男。”
“你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來這裡工作的，我是玖玖的學姐。剛畢業，來這裡工作。”
“你們怎麼會想到去堓山玩？”
餘亞男咬住嘴脣，絞着自己的手指，沒有馬上回答。“這個、我……”
這時，樊佑澤走了過來。“她是個同性戀。”
餘亞男馬上驚恐地看着他們，又看了看四周，然後努力地縮起身體，似乎恨不得自己就這樣人間蒸發了。這點齷齪的心思本來就見不得人，被人這樣赤.裸裸地揭開，她十分難堪且恐懼。在國內，同性戀到目前爲止還是爲大多數人所不接受的。要是別人知道了，她可能會失去很多朋友，還有可能失去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
裴以恆頓時瞭然。餘亞男喜歡沈玖玖！她之所以帶着沈玖玖去堓山，就是看上了那兒人煙稀少！“你跟她表白了？甚至，你吻了她？”
餘亞男眼內的驚恐更甚。她確實表白了，也吻了沈玖玖。這份心思已經壓抑了好幾年了，她是在新生入學的時候就對沈玖玖動了心思。掐指一算，如今也快四年了。畢業以來，她努力地說服沈玖玖來t市玩，好不容易沈玖玖來了，她沒忍住就說出來了。只是，她沒料到沈玖玖反應那麼劇烈！
沈玖玖驚慌失措地跑了，可是她不認得路，純粹是跌跌撞撞的一通亂跑。
餘亞男被沈玖玖一句“我覺得兩個女人在一起很噁心”給說得很難堪，整個人都亂了。等她想起來去追沈玖玖的時候，沈玖玖已經跑遠了。她花了好些時間才找到沈玖玖，那時，沈玖玖已經出事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這樣……”餘亞男又哭了起來。
“不許哭。”裴以恆黑下臉來。爲了自己那點齷齪的心思，她居然把沈玖玖帶到了那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最後還出了意外！就算沈玖玖出事不是她動的手腳，她也難辭其咎。
餘亞男雙手用力地捂住嘴巴，不敢發出聲音。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驚恐地看着裴以恆。
“你見到沈玖玖的時候，她是什麼情況？周圍有沒有人？”裴以恆派出去暗中保護沈玖玖那個人已經失蹤了，估計凶多吉少。
“沒有人，只有玖玖躺在地上，好多血。”似乎想起了當時的畫面，餘亞男更加瑟瑟發抖起來。“我不該帶她去的，他們說那裡很可怕的，我以爲只是傳言，我真的以爲只是傳言而已……”
裴以恆沒有理會她，示意樊佑澤一起走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壓低了聲音道：“查一下，林智淵是不是來了t市。沈玖玖很有可能見到了不該見的人。”
“已經查了。他確實來了t市，而且已經離開了。”說這話的時候，樊佑澤的聲音裡也多了一股冰冷的殺意。
裴以恆眯起鷹一般銳利的眼眸，重重地吐出一個字。“查！”
如果真是林智淵下的手，那麼這張網也該收了！本來，他沒打算這麼早揭開真相的，他在顧慮林熙和的感受。可如果林智淵對沈玖玖也下得了手，他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
林熙和從醫生辦公室回來，面色一片慘白。
裴以恆趕緊一把將她拉到懷裡來，揉着她的腦袋安慰。“沒事的，她會好起來的。”出口便是這樣蒼白的語言。可除了這樣，似乎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林熙和沒有說話，只是虛軟地靠在他身上。過了一會兒，她才小聲地說：“她是姑姑唯一的孩子，是姑姑的寶貝！”
想到林晴朗的心臟，裴以恆心裡也是一片涼意。可是沈玖玖已經這樣了，瞞着她顯然是不行的。就算暫時能瞞着，可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林熙和動了動身體，突然把臉埋進了裴以恆的胸膛裡。接着就像是石化了一般，半天也沒動一下。
裴以恆摸到她後背一片溼溼的涼意。除了更加將她摟緊，一時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就算他們馬上把兇手繩之於法，這對沈玖玖的
病情也沒有任何的作用，唯一的意義只是安慰他們這些親人朋友，畢竟替她討回了公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熙和終於擡起頭來，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想吃些東西。”
她沒有一點兒胃口，可還是要填滿肚子。她得在這裡陪着玖玖，就得保持體力。
“我馬上讓人去準備。”裴以恆暗暗鬆了一口氣。幸好，她到底是堅強的，也是理智的。
林熙和點點頭，走到牀邊的椅子那坐下來。傻傻地盯着沈玖玖看，又成了一尊石像。
裴以恆知道，她心裡很自責。這段日子，她實在太忙了，對沈玖玖的關心不夠，所以連沈玖玖跑來t市她都不知曉。
裴以恆的人辦事效率很高，不到十分鐘，晚餐就送過來了。簡單的三菜一湯，兩盒飯。“媳婦兒，過來吃東西。”
林熙和看了看牀頭的儀器，走過來，端起米飯執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來。吃完了，她跟平常一樣看着裴以恆吃飯，只是視線明顯沒有焦點。
裴以恆也很快解決了這頓晚餐兼宵夜。這時，他讓人準備的衣服也送來了。因爲沈玖玖住的是貴賓病房，除了病牀，還有家屬陪護的牀位，方便他們守着病人。
林熙和拿了衣服去洗了個澡，出來後又坐回椅子裡。抓住沈玖玖的手，指尖輕輕地捏着她肉嘟嘟的手指。指尖下的溫度，讓她的心安定了許多。
一直到夜裡兩點多，裴以恆才成功地勸林熙和在另一張牀上睡下。但一直到三點多，她才勉強睡着，卻又在夢裡掙扎不休。
最後，裴以恆乾脆也躺下來，將她抱在懷裡，她這才徹底睡了過去。
裴以恆自己卻沒睡。等林熙和睡熟了，他就起牀走出了病房。他知道，樊佑澤在外面。
醫院不許抽菸，所以樊佑澤叼着一根電子煙在吸。昏暗裡，他就像一頭孤獨的猛獸，靜靜地蟄伏在那。而嘴邊猩紅的一點，無言訴說着他糟糕的心情。
裴以恆走到他身邊，在他手臂上打了一拳。這是男人之間特有的表達安慰的方式，比女人之間的擁抱要冷硬得多，卻無損那份柔軟的情意。
樊佑澤瞄了他一眼，繼續盯着遠處抽電子煙。
“後悔了吧？”裴以恆陪着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突然開口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沉默。
樊佑澤沒看他，也沒回答。他的視線始終看着遠處，誰也不知道他想些什麼。
但裴以恆知道，他後悔了。也許他此時此刻就在想，如果他早些接受沈玖玖，興許就沒有今天這一茬了。也許他還沒有愛上沈玖玖，可是這個傻乎乎的女孩子在他的生命裡還是有些不同的。裴以恆絕對不認爲，樊佑澤對沈玖玖不夠狠只是因爲她是林熙和的表妹！就算沈玖玖是他裴以恆的親妹妹，樊佑澤若是真討厭她，他也不會客氣一星半點。
再冷情的人，孤獨得久了，也不免渴望能夠有個伴兒。姑且不說別的，夜深人靜躺在牀上，若是冬天，誰又能控制得住對另一個體溫的渴望？這種溫度，不是電熱毯和被子可以給予的。
“若是她這次能夠堅強地挺過來，她也還這麼執着地喜歡你，娶了她吧。”裴以恆想了想，又建議道。既然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了，既然還有機會彌補遺憾，爲什麼還要錯失機會？
若是從前，樊佑澤肯定會回他一個“滾”，或者直接跟他幹一架。可這次，他一聲不吭，也不知道是不想理會他，還是默許了。
裴以恆理解爲後者。隨即，他苦笑了起來。這個都已經不重要了，如今只望沈玖玖能夠堅強一些，運氣再好一點，挺過這一關！
最近親近的人頻頻出事，裴以恆自己也覺得有些疲憊。還有種無能爲力的挫敗感。他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了，卻還是保護不好身邊的人。如果林晴朗再因爲沈玖玖而有什麼意外，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林熙和。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那麼在黑暗裡並肩而立，彷彿兩尊高大的石像，又像兩頭蟄伏在暗夜裡的猛獸。
直到林熙和發出一聲驚恐的叫喊，裴以恆撒腿就往病房衝去。
林熙和做噩夢了，她夢到醫生宣佈沈玖玖死亡消息的場面。被裴以恆抱進懷裡的時候，她的眼角是溼潤的。
“只是噩夢而已。你看，沈玖玖還在那睡着，她的情況很穩定。”
林熙和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病牀上的沈玖玖，然後推開裴以恆下了牀。靜靜地在牀邊站了許久，才轉身進了洗手間。
裴以恆看看窗外天色，天尚未亮，不過林熙和肯定不願意再睡了。他跟着進了洗手間，從後面抱住她的腰。
林熙和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鏡子裡貼在一起的兩個人。最近接連發生了幾起不好的事情，彷彿在考驗他們似的，難道一定要以這樣的方式來讓他們貼得更近嗎？
“你是不是一夜沒睡？”林熙和記得，他剛纔是從門外衝進來的。
“跟樊佑澤聊了些事情，剛要睡，你就醒了。”
“哦。”林熙和淡淡地應了一聲，伸手打開水龍頭，又道，“你去睡一會兒吧。我沒事兒。”
裴以恆親了親她的臉頰。“不要緊，我身體好。”
林熙和就沒再勸他。就着這個姿勢，完成了簡單的洗漱工作。末了，她掬起一捧水，將臉埋了進去。早晨的水有些偏涼，正好是她想要的。
“行了，別泡了。”裴以恆將她的臉擡起來，拿過毛巾替她把水珠擦乾。
林熙和把毛巾接過來，往他臉上一敷。“你也洗一下吧。”
若是平常，裴以恆肯定會拉着她的手要她幫忙，美其名曰這是情.趣。此時看着她眼底的青黑，他哪裡還敢鬧她，老老實實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
林熙和率先走出病房，看到樊佑澤在門口那站着，視線落在病牀上。那樣子，倒有些像一個男人在凝視自己的愛人。如果玖玖知道，一定高興壞了吧。
“姐，我做夢都想着他有一天能夠深情地凝望着我，跟我說：‘沈玖玖，你願意嫁給我嗎？’姐，只要他喜歡我，就算全世界都反對都來阻止我們，我也會堅持到底的。”
沈玖玖說這番話時那一臉執着癡迷的表情，林熙和仍清楚地記得。21歲，處在人生最美好年華里的沈玖玖，純粹且強烈地愛着這個叫樊佑澤的男人，仿若飛蛾撲火一般不顧一切。
樊佑澤見林熙和出來，一言不發，轉身直接走了。
林熙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內，轉頭看向牀上的沈玖玖。她仍是那般靜靜的躺着，彷彿只是睡着了一半。
玖玖，也許你已經了，所以你一定要堅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