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謝聖母恩德!”
“都起來吧......!”柳無心說完,又邁步走到了白玉石欄邊上,看着下方萬千隱於雲海當中的錯落建築,還有那些奇花異石,面上洋溢着笑容的商販“人流”,如此燦爛祥和的大好風光,如此金碧輝煌光芒萬丈的珠光寶氣,卻不能令柳無心開心起來,此時看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彷彿眼前一切,充斥着的是惱人的醜惡一般!
“將來你們重獲自由之後,打算何去何從?”柳無心面向雲海,毫無感情地問道。
“自然是永遠追隨聖母,聖母去哪,我們便是去哪!”神荼鬱壘兩個齊聲說道。
“這北境荒原,被稱爲荒原,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爲沒有任何秩序,每一個生活在其中的生靈,日夜相互殺戮,終日也不得安寧,這一點,我與夫君的理解是一樣的......!”
柳無心彷彿自言自語地說着,神荼鬱壘已經起身,又來到了聖母身後靜立,而那兩隻勾陳,則分別立於聖母兩旁,儼然已將自己列爲聖母的貼身護駕了一樣。
“這是衆神留下的醜惡詬病,它沒有任何僞裝,赤裸裸的秉承着衆神當年殺戮的意志!你們說,這些能改變嗎?”
見聖母提問自己,神荼鬱壘互望了一眼,這個問題他們不曾想過,也從未關心過那些惡獸妖怪的心理,就像凡人從未思考過那些食肉野獸爲何要終日捕食攻擊弱小,因爲這個問題顯而易見,難道它們不都只是爲了生存嗎?
“回聖母,無論是在哪個世界,不都是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嗎?殺戮都是爲了生存,正如有白天與黑夜相互交替吞噬;我是知道世界上始終分了善惡,就像我穿了黑衣,而神荼穿着白衣,這是特性,到哪都無法改變吧?”
“可這裡始終帶給了人們無限的恐懼,那封魔城只是將這些恐懼隔離在了這邊,我們當初封印的,也只是這些恐懼吧?”
“若南邊的人們都足夠強大了,那該恐懼的,就會是我們了......!”
“事實上,我們當初也沒有趕盡殺絕,所以你們的恐懼是多餘的。”
說到這裡,鬱壘閉口不言了,他無以應對。
卻見神荼清了清嗓子後說道:“南邊的世界,便是白天,而北境便是黑夜,您和您的同伴當年只是將白天與黑夜徹底區分了開來,互不干涉!這裡就是萬惡的集散地,它代表的黑夜終究與南邊的白天勢不兩立,這一切,無法改變!”
祂說得,柳無心當然是明白的,只見她沉重的低下了頭,十分惋惜地說道:“你這句話,說得對......無論在哪,都有黑夜與白天,到哪都無法改變......!”
見令聖母心情變得沉重,神荼卻顯得有些過意不去了,於是試探性地問道:“難道連聖祖的冥界,也是如此這般嗎?聖祖不是,絕對公平的嗎......?”
柳無心聽完,苦笑了一聲,接着無奈地說道:“聖祖的冥界,分了天堂與地獄,白天黑夜之分,更爲透徹明顯!聖祖是公平的這沒有錯,可宇宙衆生的靈魂卻分了善惡,善者,死後魂歸冥界,升入天堂,滿足其所有的慾望,這是福報;至於惡者,則爲生前犯下的罪惡,贖罪受罰,嚐遍各種苦楚。”
聖母這一席話下來,令神荼鬱壘兩個一併啞口無言,太過透徹的公平,同樣是十分可怖的。
“我與聖祖有着相同的願望,我們共同期望冥界,不再需要地獄的懲罰,但是......我們也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神荼與鬱壘依然沒有接話,聖母說得是事實,任誰都無法改變,縱是母神再現,也同樣無法做到。
很長一段時間,柳無心都沒再開口說道,她心裡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心裡邊的這種無奈。
天魔境的底下,依然是一片祥和,天空永遠蔚藍,陽光永遠燦爛,但柳無心的心,卻是一片灰暗。
“唉......!”
這一聲嘆息,站在她身後的神荼鬱壘聽得十分清楚,但對聖母心中的煩惱也是無能爲力,於是依然選擇了沉默。
“天魔聖境,看似一片繁榮祥和,但它對你們來說,卻是一座永恆的牢籠,你們可以出去走走,但你們的靈魂,卻是會永遠被禁錮在這裡!對嗎?”
其實這件事情,對於天魔聖境裡的所有魔類來說,都是禁忌,他們平時誰都不願去提起,大家共同的一個傷疤,何必互相去戳破呢?但聖母此刻問起,二神心裡雖有些芥蒂,但不能不答。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出去後,便會少了多數精魄,少了幾分力量而已,若不與人爭鬥,也沒什麼差別......!”神荼自嘲式地一笑,說得十分隨意。
“沒有什麼差別嗎?但你們卻選擇在這裡自欺欺人......!”
“聖母......?”二神驚愕地問了一句。
二神問完,卻忽然感覺到有一股十分聖潔,但又陰冷至極的氣息從聖母身上驟然散出,他們兩個不明就裡,心中只是一驚,腳下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就連柳無心身旁的兩隻勾陳,都開始不安地嘶吼了起來。
“我希望,你們永遠都不要活在這種僞裝之下,無論世人怎麼看待你們,你們只要做自己便可!”說完,柳無心身上冥氣爆起,隨後層層鎧甲再次將她曼妙的身軀包裹,隨着那一對漆黑的羽翼再次張開,柳無心雙腳一蹬,沖天而起!
“聖母......!”二神心中驚詫,心中似乎隱隱猜到聖母她想要做什麼了,於是慌忙不安地擡頭向上看去,就連旁邊那些原本目不斜視的金甲衛士,此刻也不再那麼淡定了,目光同時追隨聖母飛天的身影向上看去。
在近萬魔族護衛不安目光的注視下,只見柳無心飛到半空,身軀懸空滴溜溜一轉,隨後奮力張開手臂與背後的雙翅,緊接着,一圈墨黑的光圈從她的身上轟然擴散了開去!
擴散而出的光圈一下便席捲了整個天魔聖境,而光圈所過之處,天空不再蔚藍,雲朵不再純白,光芒逐漸褪去,樓宇不再輝煌,就連底下的所有魔族的外形,都開始出現了驚人的變化!
柳無心靜靜懸浮在半空,從容地朝底下看去,只見那些魔族同時向天空痛苦地吼叫了一聲,一個個現出了他們真實的外貌來!
只見那些金甲衛士,此刻身上衣甲盡皆變得烏黑,盔甲下,鬃毛雜長,魔眼腥紅,黑洞洞冒着濁氣的鼻孔下,血盆大口,遍佈獠牙!全身皮膚佈滿了褶皺,粗大的血管靜脈如老樹盤根,盤曲虯結,就連體型也漲大了一圈;而他們手中原本緊握的金戈長矛,此時都已經變成一根根粗長駭人的骨質長叉。
而統領他們的李將軍,變化也是十分巨大,只見此時的祂身披殘破烏黑斗篷,臉龐深埋在斗篷裡面,只露出一雙巨大透着血光可怕眼睛,手中的長刀變成了陰冷可怖的彎曲鐮刀,乍一看,儼然就是一個死神的模樣。
再看神荼與鬱壘兩個,此刻面容盡顯蒼老,皮膚慘白沒有血色,一雙眼睛透着陰冷的翠綠,一頭白髮直垂到腰;而他們身上的衣着卻是不盡相同,一爲白色骨質鎧甲,一爲漆黑纏霧魔鱗,身後都有拖地的披風,二神看上去,比方纔少了幾分書卷氣,多了幾分蒼勁,給人的感覺更顯威武。
同樣發生了變化的,當然還有那兩隻七彩勾陳,此時只見它們兩個身上彩光盡皆散去,現出烏黑龍鱗,身上鬃毛變得灰白,雙眼與四肢,卻不停冒着翠綠的鬼火,已無半分瑞獸的模樣。
而此時柳無心腳下的天魔聖境,更是已經面目全非!只見那天空,漆黑如墨,底下雲海,充斥着無邊的血光;雲海當中,怪石嶙峋,枯枝爛樹,遍佈叢生,那些原本金碧輝煌的寶氣閣樓,則變得鬼氣森森,四方如陰曹地府一般充滿了陰晦的魔氣。
白梯玉階此刻都已經褪去了原本光滑的表面,看上去頗爲陳舊的磚石一路鋪到了天魔寶殿前,而此時的天魔寶殿,卻如一顆巨大血肉一般,縈繞着灰濛濛的霧氣。
那些原本臉上一直帶着笑容的商賈走販們,則變得奇形怪狀,無法盡述,但無論如何都已無法從他們臉上,再看出任何安詳,天空飛翔的瑞鳥,已經化爲骨質嶙峋的可怖怪鳥,悽悽鳴叫着難聽的嘎嘎聲!
眼下,這纔是天魔聖境的真實面貌,當初羅毅等人看到的,只不過是披着寶氣華衣的僞裝罷了!作爲羣魔的永恆牢籠,它本該如此!
柳無心雙目在四方掃視了片刻,又長呼了一口氣後,開始扇動着雙翅,落到了陰暗潮溼,青苔斑斑的平臺之上,隨後身上漆黑鳳甲層層褪去,一身輕紗白衣,看上去與身旁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了。
此刻柳無心依然站回到了欄杆邊上,俯視着底下的血光雲海,污風吹動着她的衣袖裙襬,還有她那烏黑靚麗的滿頭青絲,她現在是整個天魔聖境,唯一干淨的身軀。
神荼鬱壘兩個面露痛苦,呆呆立在了原地,他們已經做了五千年的翩翩男子,此時卻被聖母無情地撕去了從容的僞裝,看着自己慘白的雙手,烏黑的尖爪,心情是十分複雜的,就好像一個人心裡最陰暗的一面,忽然被人拎到了陽光底下曝曬,沒有抓狂已經是不錯了。
其實何止是他們,此刻整個天魔聖境內的一衆魔類,都怔在了當場,他們看着彼此可怖的面貌,始終都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