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言的情緒顯然十分激動,“你們不是想知道爲什麼嗎?好,我現在就告訴你們!”
他單手指着丁勤,“你,一個外來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是不是戲演得好,直接就服用了七彩冰參。反觀,我呢?”
他一隻手使勁兒戳着自己的胸膛,“我,從小在部落中資質出衆,是公認的下代族長。爲此,我勤奮刻苦,吃了無數同齡人沒吃過的苦,受了多少大人都沒受的罪。我的目標是什麼?有朝一日,服用七彩冰參,登上族長之位,出人投地,御部落於掌中!”
“可是恰恰,由於部落受到了外敵侵害,我服用七彩冰參之事,一拖再拖。甚至有段時間,對於族長繼承一事,人們都絕口不提。這是我生命之中最灰暗的時刻,也是我人生面臨崩潰的時刻。”
“好在於,不管多麼艱難,我挺過來了。我,”他的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頭,“閔言,一天一天熬過來了!是什麼支撐的我?是意志,是希望,是隻剩那麼一點點的希望!我始終堅信他說的,沒有給我服用,是怕我修爲不足,爲了取得更好的效果。結果,你一來,全變了,整個世界都變了!”
“我實在看不出來,你有何德何能,能在短短一天之內,就得到了我十幾年來夢寐以求的七彩冰參!你知道嗎,這種行爲,讓我感覺,你抽走了我的救命稻草。我這麼多年的堅持,追求,還有內心的聊以驅走絕望的那點兒希望,瞬間崩塌!”
“因爲,我發現,原來這麼貴重的東西,這麼輕易就能拿出來。這說明什麼?說明,藍諾對我,部落對我,根本就沒有看重,根本就是用各種各樣的藉口來拖遲給我服用七彩冰參的時間!甚至說,他們根本不想給我服用。一切,都只是個騙局!”
“所以,我恨你,丁勤,我恨你!”他一隻手指着丁勤,指尖微微發抖。之後,他又轉向藍諾,“還有你,我更恨你!我十幾年的守候,就在你做出這種決定的瞬間,成爲別人的笑柄和一團虛影!”
丁勤深吸了口氣。他其實能理解閔言的感受,雖然說這種感受,本身是錯的。他原想說,閔言該以大局爲重,那樣的情況下,換成是自己,也會拿出部落的寶物來,防止部落再受傷害。
可是,他突然意識到,現在的閔言,再怎麼講道理,也說不通了。而且這些道理,自己作爲一個外人,同時作爲一個受益者,也不該由自己口中說出來。
猶豫了一下,他轉向藍諾,“族長。如果這裡沒有其他事,那我們就先走了。我的隊伍中還有一些攜行的物資,回頭我會派人專門送上來,表示對族長的謝意。”
閔言見自己如此指責痛罵丁勤,丁勤卻有種無動於衷的感覺,不由得心中怒氣更盛。他並不懂丁勤的隱忍,只是把這看成是丁勤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現。於是,他破口大罵,“丁勤!你居然還在這裡裝好人,你……”
“閉嘴!”藍諾這時終於拿出了族長的氣勢,“閔言,你給我閉嘴!丁公子不追究你的冒失,已經是你最大的恩賜了。不過,他不追究,不代表我不追究。等送走了丁公子,我非要把你的言行,在全體族人面前公之於衆!”
丁勤聽完,又輕嘆了口氣。他轉向藍諾行了個禮,“如此,我們便告辭了。對了,關於其他幾個部落的位置,我們也在圖上作了些標記。如有機會,族長還是可以派人與他們溝通。”
將一張手畫的草圖交給藍諾後,丁勤先出了門。成鶯和宋仁情緊隨其後,一句話都沒有說。
離開禦寒部落大概三四里後,成鶯才突然發話,“真沒想到,看起來那麼好的一個人,居然心裡如此黑暗。”
丁勤聽完苦笑。“心裡黑暗,並不一定代表他不好。只不過,邪念讓他的貪慾上了上風。當他無法掌控自己的慾望的時候,就會覺得,一切都是黑暗的,一切都拋棄了他,一切都有負於他。所以,他拼命地想要爲自己找回些什麼。”
他停了一下,“越是這樣,反倒越是說明,他真是個追求上進的人。如果一個人活得無慾無求,把所有事情視作身外之物,他怎麼又可能因爲我服用了七彩冰參而讓自己這麼多年堅持的造福部落的信念瞬間崩塌?”
成鶯慢慢地點着頭,“嗯,說的倒是有道理。不過話說回來,那七彩冰參,你確實也服用了,但是爲什麼不起效?是你的百毒不侵抵抗掉了,還是他們的冰參是假參??”
丁勤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從那裡出來,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並且試着找出體內的不同。禦寒部落是這裡的原住,不可能辨不出假參。而按理說,藍諾族長也不會騙我。只是這七彩冰參,到底哪裡去了?”
“在我這裡。”一個聲音突然傳出來,“你不因爲這件事困惑了。我現在還沒有能力與你多說,待過一些時日,自然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刻。”
一個蒼老而虛弱的聲音突然傳進了丁勤的耳朵。
丁勤全身一怔,站在原地。他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誰?你是誰?”
可是,那個聲音並沒有回答他。
成鶯和宋仁情見丁勤突然停下,也立即進入戒備狀態。宋仁情特意小心地問,“怎麼了隊長?”
丁勤先是搖頭,把周圍小心地觀察了一遍,然後才低聲道,“難道,你們剛剛沒有聽見?”
成鶯和宋仁情一臉的不解,“聽到什麼?”
“剛剛有人和我說話。他說,七彩冰參在他那裡。還說,過段時日會真相大白。我不知道聲音從哪裡傳出來的。”丁勤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緊張,右手不自覺地握住了銀月。
成鶯和宋仁情面面相覷,都搖了搖頭。成鶯道,“不會是幻聽吧?”
丁勤很肯定剛剛聽到了聲音,“不是,絕不是。我們先走吧,路上都小心些。”
一路走來,丁勤都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音。他雖然感覺疑惑,可是又自覺,那個人的聲音並非像是有惡意,而且說到什麼再過一些時日就會真相大白,倒是心裡也慢慢平靜了不少。
到了營地,丁勤讓人把隨行的物資,選一些禦寒部落能用得到的,送到了禦寒部落所在的位置。他們回來的時候,帶回一個消息。
由於閔言的行爲,嚴重威脅到了部落的核心利益,已經被剝奪了族長繼任的資格。是否驅逐出部落,將會在三日後舉行全員公衆投選大會決定。
對此,丁勤並不感覺意外。這樣的一個人,如果部落還能保留他的族長預任資格,只能說明禦寒部落真的沒有了希望。
一次漫長的旅程終於告一段落。一時之間,丁勤多少有些失落。悵然之餘,他決定讓隊伍在這裡暫時休整幾日,自己也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七天後,他決定,向南返程。
這一次,他的目標位於天南州。
當時,在冰渠城時,御火族的舒勃向自己透露消息,在天南州有一位冶煉大師,使用與自己相同的水煉之法煉製赤天隕鐵。
赤天隕鐵本就是稀世之物,可以進行冶煉的人本就已經稀少,而同一種煉製方法的人之間,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聯繫,或者至少有所耳聞纔對。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當時舒勃將大師的姓名與住址告訴了丁勤。這是丁勤目前僅剩的一個希望。
雖然說,這個希望可能也很渺茫,而且帶着橫跨大陸的艱辛,但是它磨滅不了丁勤對於恢復記憶的渴望。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丁勤出發了。
而在路上,他還有一個決定。
他準備讓成鶯和宋仁情等人,都安頓下去。
他們跟着自己,沒有歸宿。與自己不同,他們都曾經有自己的故鄉,也有自己的親人,特別是成鶯。
一行人對他的真心,丁勤很清楚。可是,只有讓他們能安頓下去生活,他才能讓自己心裡不有所愧疚。
因爲自己目前,僅僅是生存,而沒有生活。
恰恰,普通人是需要生活的。
如果他們不想回故鄉,一路走來的這麼多城鎮,這麼多朋友,他們都可以進行選擇。
在幾次勸說之下,宋仁情和他的隊伍才終於同意。但他們選擇的,並不是回家,而是愛蘭部落,墨哈飛和墨音所在的地方。
因爲那羣人,是他們一路走來的夥伴,感情也最深。如果在家鄉已無可留戀,那唯一的寄託,便是同伴。
成鶯則一直沒有吐口。在宋仁情等人到達愛蘭部落後,她又跟着丁勤,繼續南行。
一段時間裡,丁勤也並沒有再催她作決定。直到有一天,離成鶯的故鄉大概只剩下十來天路程時,成鶯自己問丁勤,“是不是,就算我一直跟你走,我們兩個也不可能有結果?或者說,在你恢復記憶之前,我們都不可能有結果?”
丁勤點點頭。“應該是。”
成鶯又沉默了一會兒,擡頭看着丁勤的眼睛問,“那,如果有一天,你恢復了記憶,發現你此前沒有別的人女人呢?你會回來找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