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光航的房間很大,準確來說芬園裡就沒有小房間。擱原先足以住下幾十口人的宅子,現如今只住夏穆苪和章光航兩個人實在是大得有些可怕,大得有些浪費了,即使很大一部分被改做了私房菜館,剩餘的居住面積依然十分富裕。
章光航一路走過去,穿過花園,石橋,正廳和走廊來到自己的臥室,這一路上江楓也發現了,芬園雖然大,傢俱卻十分精簡。章光航的房間可能還稍微好一些,有書桌書櫃這種小孩兒臥室必備的傢俱,是間比較正常的房間。
江楓剛剛穿牆看了一間不知道是客房還是什麼的房間,裡面空落落的除了一張小牀幾乎啥都沒有,看上去跟毛坯房似的。
章光航回房後沒有照夏穆苪說的那樣睡午覺,也沒有積極主動地學習寫作業,而是打開草稿本坐在書桌前發起了呆。
草稿本不是後面那種專門售賣打草稿的白紙草稿本,是夏穆苪用比較便宜且薄的紙張訂起來的自制草稿本。章光航手上抓着筆,盯着白紙,想了想很久,終於動筆用法文在紙上寫下了江楓之前在鐵皮盒子裡看見的那句話。
一連寫了三句。
江楓好像有些明白章光航是在寫什麼了。
生日蛋糕,讚美詩,一張合照,再結合之前章光航問夏穆苪的話,不難猜出來章光航現在寫的應該是他準備在明天夏穆苪生日的時候送夏穆苪的生日禮物。
就在章光航提筆準備寫下第四句的時候,夏穆苪突然推門進來。
夏穆苪見章光航沒有睡午覺而是在書桌前寫東西,顯得有些不高興,皺眉道:“不是和你說了先睡覺再寫作業了嗎?寫作業有什麼好急的,不就是一點作業嗎?肯定要先睡覺啊,不睡覺怎麼長個子,不睡足了你那些牛奶都白喝了。”
“我在寫任務表,寫完了就睡覺。”章光航仗着夏穆苪看不懂法文開始睜眼說瞎話。
“那正好,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夏穆苪坐在牀邊。
章光航轉過身來面對夏穆苪,做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
“小航啊,我覺得你該回國了。”
“不是定了半個月後回去嗎?”章光航沒聽懂夏穆苪的意思。
“我是說,你這次回去之後可以先不用過來了。”
章光航愣住了,問道:“爲什麼?師父我並沒有學完吶,我還有很多菜都不會,你不是都說我現在其實還在練基本功的階段嗎?”
“基本功在哪裡都可以練,你這都到了要上初中的年紀了,也該回去好好上學,和你爸媽待在一起。總不能老像現在這樣成天不上學,一年就花兩個月時間請那個什麼家庭教師補課,這哪行吶?”夏穆苪雖然這樣說着,但顯然他自己說這話自己都不太高興。
章光航沒太弄明白夏穆苪爲什麼會這樣說,在旁邊看着的江楓卻大概猜到了。
夏穆苪在顧慮。
因爲關心,所以纔會有顧慮。
章光航十歲不到就來北平跟夏穆苪,那時候他看上去還是個小孩子,夏穆苪成天帶着他在外面走啊晃的街坊鄰居都不會覺得奇怪。但章光航畢竟是中法混血,長起個來比同齡的東方小孩要快很多,短短几年的功夫就從一個小孩長成了少年的模樣,便開始有不少搞不明白章光航和夏穆苪到底是什麼關係的人,問夏穆苪爲什麼你家孫子看上去都不用上學。
知道章光航是夏穆苪徒弟的人偶爾也會在背後跟其他人嘀咕說,法國人真怪,這麼小年紀不好好上學,跑到北平來和人學菜,爹媽心真大。
夏穆苪原先是從來不會在乎這些話的。
他這一生愛的人太少,愛人的時間也太短,幾乎都集中在人生的前半生,在收章光航爲徒之前他只是一個無情的賺錢機器,不在乎周邊發生了什麼,也不在乎這個世界有什麼樣的變化,唯一在乎的只有錢。
所以當他開始注意到這個世界改變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原先他所瞭解的那樣。
在他看來,章光航小小年紀爲了一門手藝,離開家鄉拜師學藝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在旁人看來,這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他已經和時代脫節是一個異類,他不想他的徒弟也和時代脫節成爲一個異類。
他想讓章光航過一個十三歲小孩應該過的生活,讀書上學和父母待在一起,而不是離開家鄉來做他的徒弟。
但章光航從來就不是一個正常的小孩。
“我不要。”章光航搖頭,“我不需要回去上學,請家庭教師就足以讓我完成應學的功課。我不準備考大學,額外的課程也不需要學習。”
“而且我也不需要和我爸媽待在一起,他們也不需要和我呆在一起。”章光航的眼神中滿是冷漠。
章光航看了一眼桌上剛剛寫完的字條,非常生硬且強行地轉移話題:“師父,我們明天去拍一張合照吧。”
夏穆苪當即非常配合的被轉移話題,不再提剛纔的事:“拍照片做什麼?”
“明天是師父你的生日,當然要拍張照片紀念一下呀,我姥爺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都會和我一起拍張照片的。”提起這個章光航突然嘆了一口氣,“不過我已經好幾年沒和姥爺拍過照片了,今年回去可能又見不着姥爺了。Grace阿姨說姥爺生病現在在醫院治療不能見人,不知道等我回去的時候姥爺會不會好一點。”
夏穆苪意識到了什麼,試探性地問道:“你阿姨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上次打電話的時候跟我說的。”
“明天去照相館拍照片,早點起來別賴牀,買完菜就去。”夏穆苪蹭地一下從牀上站起來,話題轉換之快讓章光航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他也不給章光航反應的時間,留下一句快點睡覺就離開了。
走的時候甚至還有點怒氣衝衝的,不知道是什麼惹怒了他。
章光航:???
章光航看了一眼桌上第四張還沒有寫完的不成句子的紙張,並沒有繼續往下寫,而是乖乖起身上牀睡覺。
江楓嘆了一口氣。
一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何而嘆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