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會兒,卻什麼都不肯說。吳敏琪和江楓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帶着獨生子女不懂獨生子女的尷尬,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季月一邊安撫季雪拍着她的肩,一邊轉頭拼命的對江楓和吳敏琪使眼神做口型,但這兩人只顧着尷尬,根本沒有注意到季月臉上豐富的表情。
季月見兩人沒反應,只能用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拿出自己高中時磨練出的上課玩手機的技巧,臉不動,眼神動,解鎖手機屏幕,點開微信單手快速打字發消息。
季美麗:@江楓@吳敏琪你們去裡面看看季夏在不在廁所。
季美麗:這麼長時間一點東西都沒有。
季美麗:別是翻窗跑了。
因爲有季祺然的前車之鑑,季月總覺得弟弟妹妹們是一種非常容易翻窗逃跑的生物。
江楓&吳敏琪:!!!
兩人如夢初醒,終於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齊齊往裡面跑。季月所住的這套房子戶型和格局與江楓他們所住的那套房子是完全一樣的,就連裝修風格都十分相似。廁所是拉門,洗手檯在外面與客廳是相通的沒有門相隔,卻因爲格局的問題在沙發處完全看不到廁所。拉門是能夠隱約的看到裡面是否有人影的那一種材質,季夏是否在洗手間裡一眼便能看出來。
江楓走到洗手間門口,探出了半個身子,往裡面瞅了一眼,並沒有人影,季夏不在這裡。
吳敏琪悄悄伸手指了指邊上半掩着的房門,裡面有動靜。
江楓和吳敏琪雖然經常來季月家,但活動範圍一般僅限於客廳和廚房,從來沒有進入到房間,所以他們也不知道哪個房間是季月的,哪個房間是季雪的,索性房門是半掩的,只要想瞄還能瞄到裡面的人在幹什麼。
江楓悄悄靠近,探出頭,想要看看季夏是不是在窗邊想要翻窗下去。
然後就看見了季夏在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可比翻窗下樓的性質要嚴重多了,後者還只是偷偷摸摸,前者就是明目張膽的要走了。
江楓一個激動,一時不查,撞在了門上,門徹底開了。
季夏擡頭,看着江楓,依舊沒什麼表情,江楓看着季夏,只能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那個…收拾行李啊?”江楓無比尷尬地開口。
“嗯。”季夏點頭,繼續收拾東西。
江楓覺得自己必須得說點什麼了,不然等過幾分鐘季夏把東西收拾好了,提着行李箱出去季雪看見了她這個樣子,以她現在的心理狀況,兩個姐妹必定得吵起來。沒準吵吵着還能打起來,到時候他們三個是勸架呢還是拉架呢,是幫季雪打季夏呢還是幫季夏打季雪呢,或者乾脆就在旁邊什麼都不做,看着倆姐妹打一直到分出勝負爲止呢?
江楓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這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扼殺在搖籃裡。
“那個…我…我叫江楓,今天下午見過的。”江楓率先開始自我介紹。
季夏又擡頭看了江楓一眼,有些詫異,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要說這個。她是一個很不擅長和別人交際的人,自從季夏發現憑藉她這一張看上去就很冷漠甚至在同齡人看來還很兇的臉,只要他不做出任何表情,少言寡語,就自然而然不會有人主動和她搭訕說話。
“嗯。”季夏點點頭。
“我聽琪琪,就是我女朋友,我聽她說你今天晚上的時候好像很喜歡喝我做的八寶粥。”江楓只覺得壓力突增,吳敏琪見江楓突然cue到自己就自然而然地從後面走出來,等着江楓繼續說下去。
“所以…所以…所以就是想過來問問你是不是真的覺得今天八寶粥很好喝?”江楓剛說完就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麼呀!
季夏&吳敏琪:???
兩個人同款疑問臉看着江楓,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季夏張口,愣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對,我就是想問問,你對我做的粥有什麼看法?”江楓咬咬牙,索性一條路走到黑。
季夏:……
“好喝。”季夏道,“非常好喝。”
“好喝就好。”江楓鬆了一口氣,覺得可以開始問下一個問題了,“這麼晚了你收拾行李做什麼?”
季夏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要走,自己應該離開了。剛剛她將藏在心裡這麼多年的話一口氣全部說出來了,她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臉面,也沒有什麼底氣再去直面季雪,再和季雪住在一起蹭吃蹭喝讓她養。
其實季夏心裡很清楚,她心裡的那些話,無論是真情實感的還是在一時憤怒之下說出口的,真正應該訴說的對象從來都不是季雪,而是她的父母。
在她們這樣一個近乎扭曲的家庭裡,付出的最多,犧牲的最大的從來都是季雪,季夏可以指責抱怨的人有很多,父親,母親,命運,生活甚至是自己,但她唯獨不能指責季雪。
但她卻只能指責季雪。
如果剛纔那一番話她在家裡對媽媽說,能得到的只有更加強烈的抱怨,指責,哭訴,哭泣,她媽媽一定會向所有能夠訴說的人哭訴她這個小女兒有多麼的不懂事,不體諒,不理解,任性,他媽媽也只敢向別人哭訴和指責她這個小女兒。
在季夏讀小學的時候,有一件事情她一直都不明白。爲什麼她媽媽能夠忍耐奶奶的無理,刁鑽,指責甚至是謾罵,從來都只敢在背後說奶奶的不是,在奶奶甚至是不怎麼見面的大伯母和小嬸嬸面前都顯得那般的軟弱與弱勢。唯獨在她面前,媽媽可以肆無忌憚的發泄負面情緒,可以理所應當的指揮她幹各種各樣的事情並且挑出她的錯處和毛病,需要的時候讓自己當她的垃圾桶和心願訴說機,不需要的時候就可以隨意的無視她,不管她,對她不理不睬,讓她自生自滅。
後來季夏才知道,人都是欺軟怕硬的。
或許她媽媽曾經不是這樣的,或許他媽媽曾經真的是他爸爸口中那個明豔,張揚,膽大,聰明,美麗的姑娘,但生活早已讓她媽媽變成了一個扭曲的人。
她媽媽不敢反抗任何比她強大的人,不敢反抗她奶奶,不敢反抗生活,又捨不得反抗自己,就只能將自己的不幸和苦鬱加註到她這樣一個比更加弱小的女兒身上。
她也是一樣的,她知道那些話無論和誰說都是沒有用的,因爲他們都不會在乎她,在這個家裡唯一在乎她的只有季雪和外婆。她捨不得讓外婆難過,就只能像她媽媽一樣將自己的負面情緒發泄到同樣無辜的季雪身上。
季夏覺得自己有的時候真是醜惡得人讓自己都生厭。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她只知道已經沒有臉面再去面對季雪了。
她身上有錢,離家出走了兩個多月打工掙的幾千塊錢她一分沒花全部都藏在了身上,縫在了褲子夾層裡。她被找到帶回家之後也沒有人去詢問或者追究她打工賺的錢在哪裡,可能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季夏已經可以獨立生活到賺錢養活自己了,也沒有意識到季夏真正賺到了錢。
在所有人的心中,哪怕是在季雪的潛意識裡,季雪家的支柱從來都只是季雪,也從來都只有季雪。
季夏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甚至覺得現在這個情況還挺好。
她傷了姐姐的心,姐姐對她失望了就不會管她了。
“走。”季夏道。
“這麼晚了你準備去哪兒?”江楓追問。
“不知道。”
吳敏琪從後面走到季夏面前,蹲下來,雙眼和她平視,笑着道:“夏夏,我可以這麼叫你嗎?你和你姐姐之間的事情我們不會過問,但現在時間確實很晚了,作爲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你又不知道該去哪裡,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確實很危險。”
“我呢,其實也纔剛剛成年,和你也差不多大,你可以告訴我你以後想做什麼嗎?”吳敏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