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真在石河縣尉一職上積攢數十載,亦有些官威。
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葉玄如此一問,面上登時有些掛不住,冷聲道:“我乃石河縣尉,亦是本宗內門弟子,你既歸屬本宗外門,如何連我也不認得?在這裡發甚麼酒瘋!”
“原來您就是縣尉師兄!”葉玄‘迷離’地雙眼裡迸發毫光,似乎很是激動,看得縣尉心下不禁打了個突,卻聽對方又道,“師弟履任鷓鴣觀住持時,便知曉頭上有位縣尉師兄!
前兩年三番五次去您府上拜見,從未見到真容。
後來出了邪神降臨這麼檔子事,想着師兄總該露面指點一番,誰知師兄只派了班捕快,便將師弟打發了。
這些時日,師弟夜夜擔心那邪神會尋跡而來,抹殺師弟這條小命,心想師兄當初肯幫扶一二,師弟何至於落得如此境地?”
葉玄說得聲淚俱下,到情不自禁處,揭開酒壺蓋子,噸噸噸地把一整壺靈果酒都喝下了肚!
此酒縱然喝多,亦只會讓人熏熏然,並不會醉倒。
饒是如此,葉玄一次進補太多,自身也承受不住,身軀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踉蹌栽倒。
他在同門眼裡,本就是個窩囊廢的形象,當下行徑並不超出一衆同門的預想,衆人也能聯想到一個窩囊廢孤立無援,去尋師兄幫助反吃了閉門羹的悽慘境況。
有這思維定勢在前,同門看待縣尉的目光不免多了些莫名意味。
——大家皆是正道中人,非是魔道傳承那般沒有綱常,不顧同門情義。你縣尉既是這個外門弟子的師兄,其又涉足進了你所管轄之地最重大的邪神降臨案子中。
照理來說,過來查問一番,關切關切很是正常吧?
緣何偏不理人,由着人家提心吊膽——待人家真地從中調查出了一點東西,自己又上來向師長邀功,反把人撇在門外?
吃相未免太過難看。
未免太勢利眼。
不過,同門們也犯不着因爲葉玄一個窩囊廢,去得罪張叔真這樣握有縣尉權柄的內門弟子,都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地坐着。
氣氛有片刻的沉寂。
張叔真被葉玄嗆聲,措手不及,正要組織語言駁斥回去,坐在尊位被他稱作師叔的陰仙宗五長老袁飛舟吊着眼角,撇嘴斥葉玄道:“師兄在前也不知敬重些,胡說八道些什麼!
既然入席就趕緊找個位子坐下,少在那邊丟人現眼,淨叫人看笑話!”
陰仙宗七大長老,皆有氣魄境第一二境的修爲。
五長老袁飛舟初入氣魄二境‘開竅’關卡,一番言語吐露,雖然表面不動聲色,但目中精光吞吐,落在葉玄身上,便似有千百根銀針紮在葉玄體表。
對待師門後輩,也要拿自己修爲壓人!
這老賊真不要臉!
葉玄心下腹誹幾句,不敢造次,嘟嘟囔囔地找個位子坐下。
袁飛舟看他果然是個窩囊廢,便不再在意,又與席上衆人談笑飲宴起來,推盤換盞,籌光交錯,好不熱鬧。
只有張叔真被葉玄攪了心情,偶爾瞥一眼葉玄,不露聲色,但葉玄幾次注意到對方的眼神,心底自然存了一份警惕。
他臊眉耷眼地坐在桌角,獨個飲完了一壺靈果酒,外人看來就是個在同門中不得志的蠢物,實際上葉玄已將席間衆人都觀察個遍,得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張叔真乃是石河縣尉,統管石河刑獄、緝拿等武事,周鐵虎與鄭雲龍這兩班捕快俱在其手下。
鄭雲龍與‘周鐵虎’這兩位捕頭,就在席間。
葉玄自知眼下這位‘周鐵虎’乃是陰靈借殼而生,然他若不是提前知道,只看當下席間這陰靈的種種表現,也絕不會懷疑對方的身份——這陰靈在一位氣魄境修行者的眼皮子底下尤能談笑自若,手段着實高明!
陰靈敵我難分,葉玄不好招惹。
兩者在席間只匆匆對過幾眼,也無其他交流。
他轉去觀察鄭雲龍,發覺此人氣質沉穩,談吐頗有風度,比真正的周鐵虎要高明好幾層樓。
其與那位隱在暗處的無相宗弟子牽扯諸多,因想要吞下河神水府的秘寶,勸說石河縣尊把周鐵虎調離那樁與河神水府有關的鬼祟殺人案,後來更是直接把周鐵虎滅殺。
這些事情,縣尉張叔真是否清楚?
若是清楚,那麼如今整個石河縣廷便是鐵板一塊,甚至連陰仙宗此次派來人的目的也大概能確定,都是爲了開掘河神水府之中重寶。
若不清楚,此中波譎雲詭,暗流四起,我還是隔岸觀火爲好——葉玄思量着,目光掃過袁飛舟身邊的白衣少年。
這位白衣少年乃是陰仙宗主任觀龍的關門弟子,舉止風流,談吐文雅,偶露傲然之相,顯出出身高貴,能成爲宗主的關門弟子,資質亦必不凡。
從他們的閒言碎語裡,葉玄了解到,白衣少年名叫高天昊,入門雖然不足半年,已是煉肉境的修爲。
此次是宗主任觀龍請託袁飛舟,把他帶來石河歷練歷練。
這場宴席有兩個焦點,其一自然是袁飛舟。
其二便是這高天昊。
就連張叔真亦對高天昊多有推崇,言語間極盡關懷,真成了對方親兄一般,與面對葉玄時的表情判若兩人。
高天昊面對張叔真的熱情卻反響平平,看得葉玄頓覺好笑。
除此之外,把持石河財政大權的主簿李元的存在感就微弱太多,只在一旁陪着笑臉,頻頻向師長及高天昊這樣出色的師弟邀酒,倒是一團和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衆人皆把葉玄當做透明,葉玄自不會趕着去巴結哪個,就把席上的醬燒豬肘、糟肉、燒鵝等佳餚都品嚐個遍,吃了個飽。
中間當然少不得又蹭幾杯靈果酒。
直至此時,五長老袁飛舟才說起正事,詢問葉玄與縣尉,對椿神行蹤的調查情況。
此事不僅關乎葉玄一人安危,真若邪神降臨,整個石河恐都遭邪神荼毒,葉玄縱然與這些同門疏離,也不會拿正事開玩笑。
自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調查所得都彙報上去,包括在那楊河村家譜上發現的木春蘭這個名字。
不過他隱去了自己的種種猜測,以及‘周鐵虎’大變活人這樁事。
袁飛舟聽完,不置可否,卻抓住葉玄未能在張母葬禮上完全阻止邪神降臨之事不放,把葉玄痛罵一頓,揚言他再做出這等蠢事,就要將他逐出門牆。
葉玄卻不放在心上——若非眼下還須借鷓鴣觀這個地方存身,縱然被逐出陰仙宗,對自己又有什麼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