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賀春蘭的家裡,春花一看,還算不錯吧,坐北朝南的五間大瓦房,院子也不小,有扎着養雞的籬笆,上面罩着網子,還拴着幾隻山羊。雖說零亂,但有生活的氣息。
賀春蘭介紹說,公公婆婆住東邊兩間房,她們一家住西邊三間房,夥着吃,還沒分家哩。
因爲是星期天,三個孩子都在家,正跟爺爺在院裡玩呢。等着娘回來做午飯。他們見有陌生人進來,都站起來看着。
賀春蘭向那個老年人介紹說:“爹,是我孃家的人來咱土家營子趕集,碰上了到咱家來吃頓飯。”
老年男人也得有七十歲了,廋高的,像是很懂事,點頭笑臉。沒說話。
賀春蘭又轉向那幾個孩子,一個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剛纔在院裡打鬧了,弄得灰頭土臉。賀春蘭說:“潘福,潘貴,潘喜香,過來見過你們姨和妗子。”
小孩們倒是聽話,趕緊跑過來,從大到小排成一溜兒,叫賀春花姨,叫李豆花和欒紅英妗子。賀春花和李豆花就急忙給孩子手裡塞糖果。
賀春蘭說:“你們去玩吧,今晌午咱家燉肉吃,你姨買的。”孩子一聽說吃肉,那還跑遠了,就在院裡吃糖果,等着吃肉了。
賀春蘭把東西放廚房裡,就領着她們來東屋看她婆婆。賀春蘭的婆婆前兩年得腦血栓,癱瘓在牀,連話也說不清楚。見了賀春花她們幾個,只是張口啊啊的,知道是親家。賀春花就把一盒點心放她面前,打開讓她吃。看到老婆婆還掉了幾滴眼淚。
賀春蘭就說:“別看她了,她看見人心裡明白,就是說不出來,難受。”
她們就從婆婆的屋裡走出來。賀春花說:“得了這腦血栓病,自己受罪,也拖累家庭。真是個問題。”
“是啊,現在還吃着藥呢,怕復發更厲害了。”賀春蘭說:“一般是我公公照顧她,要不得把我累死。”
“唉,春蘭姐,你照管這個家庭,老人孩子的,還得種地,一天忙到晚,真是辛苦啊。”賀春花很是同情姐的遭遇。
“免強混日子唄,有什麼辦法呢。”賀春蘭說:“還好,有志遠隔三差五來照管一下,我也是攤上了一個好弟妹,豆花也來幫我們。”
李豆花臉有些紅,說:“姐,你不要說這話,你家困難,我們照顧你一下也是應該的。咱們是實在親戚啊。”
“豆花這小媳婦不錯,人不但長得漂亮,心眼也好。我一來就喜歡上她了。”賀春花稱讚李豆花。
弄得李豆花更不意思了。
她們幾個說着話,到廚房裡做飯。燒農村用的大竈臺,鐵鍋燉豬肉蒸饃饃。香味不一會兒就飄出來了,小孩子在院子跑,等好吃的,像過年似的。
在竈臺邊,賀春花和賀春蘭嘮嗑,賀春花就問起賀春蘭,如今怎麼落到這步田地了呢。賀春蘭口打唉聲,就說了些情況。
賀春蘭說,當初做這門子親戚時,這家混得還不錯,算富裕戶吧。當時要嫁的男人潘旺財,做點小買賣,趕集賣菜啊,批發零售點小商品啊,家又在土家營子集上,看他頭腦靈活,也不懶,就同意嫁給他了。
父母也看好這門親事。頭幾年混的還好,家裡存了個錢,又掙了點錢,翻蓋了五間大瓦房,頭胎又是個大胖小子,混得風生水起。人們都稱讚說春蘭做了門好親戚。
後來家裡又添了倆孩子,春蘭就在家照顧孩子了。那時候公公婆婆還都好,乾地裡的農活。潘旺財還是做買賣。
忽然有一天潘旺財回來說,要出去做大買賣,家裡人都不同意,都說在本地土家營子集上,做買賣就行了,賺的也不少,還安穩,離着家又近,挺好的。出去跑啥啊,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在家好。潘旺財不聽勸,自己做主就走了。氣得他爹沒法沒法的。
開始還回來幾趟,交給家裡一些錢,後來就往家打錢。這樣混了兩年的光景,錢也不打了,也沒音訊了。家裡人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也沒處問去,就這個樣子了。有好幾年的光景了。
前兩年他娘得了腦血栓,病了一大場,家裡的積蓄都花光了,還借了點外債,日子就緊巴起來了。他爹就得在家照顧他娘,下不了地了。家庭負擔一下落到了賀春蘭一個人身上。裡裡外外就她一個人支撐了。
賀春蘭一個人累了,也沒處說去。不敢給孃家娘說,怕孃家爹孃掛着。兄弟賀志遠看在眼裡,就有空過來幫助她。日子過的很艱難。
賀春蘭說完,口打唉聲,說:“這都是命啊,認命吧。”
賀春花很同情賀春蘭,但想想也幫不了她什麼,就掏出五百塊錢留給賀春蘭。賀春蘭不要,賀春蘭說:“我自己起早貪黑的多幹點,免強還能維持住這個家。”
“姐啊,你就別硬撐了,我這五百塊錢算借給你的,你有了再還我。”賀春花誠摯的說:“你看你,婆婆在炕上躺着要吃藥,孩子上學要買本,哪兒不是用錢啊。留下吧。咱姐妹倆還有親情呢,你別不好意思。”
“謝謝春花妹子,我們家混成這個樣子,真是連累你們大傢伙了。謝謝。”賀春蘭抹了幾滴眼淚。
在賀春蘭家吃過午飯,還要回去忙着拾棉花,春花她們就走了。臨分手時,賀春花留給賀春蘭電話號碼,叮囑說有難處一定要找她。賀春蘭很感謝叔伯妹妹。
賀春花回到家,心裡還掛着賀春蘭的事,晚上就跟母親說起這件事來。
母親說:“人,誰有前後眼呢?當初春蘭做親戚時,潘家小子還是不錯的,腦袋瓜靈活,也肯幹,都認爲春蘭做了一門子好親戚,哪知道今天會落到這步田地啊。人的命啊。一輩子混下來不容易,不知道過幾道溝溝坎坎哩。”
賀春花也深有感觸,說:“我記得春蘭姐沒出嫁時,可漂亮了,心眼又好,可是年輕小夥子心中偶像。現在混成了個黃臉婆,我發現她鬢髮都有白的了,蒼老的不輕了。”
“唉,事事難料啊。”賀春花的母親唉聲嘆氣,說:“春花,你和你丈夫大葵還不錯吧?你嫁給大葵時,我們都看他憨厚,沒彎彎心眼子,爲人實在,才同意這門婚事。如今大葵還是沒讓大家失望,是吧?”
提起自己的丈夫於大葵,賀春花心裡還是暖暖的。於大葵雖沒大才,但有把子力氣,而且聽話,是個好幫手。賀春花就說:“大葵啊,他那憨樣,叫他幹嘛他就幹嘛,圍着我轉。沒大出息。”
“春花啊,大葵是個憨厚的男人,你們也有兩個孩子了,也都上了歲數了,你也應該懂的疼他了。男人需要女人疼愛,才能攏住他的心啊。”
“娘啊,我懂。我挺喜大葵的,不給他氣受。”賀春花對母親說:“娘啊,等冬天裡農閒了,我把你接了城裡去住一陣子,也叫大葵伺候伺候你。女婿也該孝敬孝敬丈母孃啊。哪有丈母孃光疼女婿的事啊。我叫孩子他姑開車來接你。”
“閨女啊,我可不去,大老的還帶着一身病,去幹嘛呢?給人家添麻煩去啊?我不去。我也捨不得離開這個家。”母親微笑着說,但很固執。
“媽呀,你老是這麼犟,有自己的老主意,俺可說不了你。”賀春花也很蹙頭孃的倔脾氣,但她心裡知道這是娘掛着這個家,掛着兄弟一家人,舍不了孫子賀金斗。
賀春花端來洗腳水,給娘洗腳。
母親說:“閨女,看着你們做兒女的混好了,娘心裡就高興,不用你們過多的孝敬。過年過節給娘捎點東西來,心裡有這個老孃就行。爹孃不圖你們什麼。”
賀春花蹲在地上給母親洗腳,說:“娘,我知道你是爲兒女好,不想累贅我們。自己還動彈了呢,想多照顧紅英他們一些。我不反對,但你也要量力而行,不要太勞累了。”
“沒事的,娘雖有個老喘病,但不礙事。就是一冷了厲害點。”母親嚴文娟說:“你看紅英一家,混得也不咋樣啊。你兄弟志高,沒什麼能耐,除了在地裡幹農活,就是到磚窯上幹壯工賣力氣,沒個手藝,不會做個買賣,混不起來。紅英人樣子長得漂亮,覺得嫁給志高是屈了,老鬧小脾氣,爹孃就多照顧他們點唄。幫襯幫襯他們。”
“嗯,我兄弟志高沒出息,還不願賣力氣,要不是娶了這麼個厲害一點的媳婦管着,還不在家吃你們老人呢。現在好賴能幹活了,叫紅英管着點不是壞事。”賀春花給母親洗完腳,扶母親靠到被窩捲上,給母親捏腳,說:“紅英罵志高,你們做老人的裝聽不見,隨她去吧。紅英也不是壞人,我看她是有分寸的,也懂得你們是老人,不會太過分了。”
“我和你爹能容讓,就是看志高被媳婦罵得狗血噴頭,心疼志高。”母親說:“畢竟是自己生養的兒子啊,心裡不是滋味。小子沒能耐,老人臉上也沒光彩。閨女,你看在城裡能不能給你兄弟找點事幹,拉他一把。他媳婦在家也光念叨你不管他了。親兄弟啊。”
賀春花說:“我心裡一直裝着這個事呢,就是找不到合適的,怕我兄弟掙不回錢來,他媳婦紅英會幹呢?還不鬧翻了天呢。那你們就更沒安寧的日子過了。”
“嗯,也是這麼回事。”母親嘆口氣說:“你兄弟不叫老人省心呢。”
“你們做老人的也不要着急,我給他找找看吧,我想着這回事,不會忘了。”賀春花寬慰母親。兩個人一直說話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