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亞楠很快就來了。汪建文指指對面的空位,佟亞楠搖了搖頭,坐在一邊的沙發上。
“你不是說暫時不選舉了麼?咋又鼓搗起來啦?”知道她要吐苦水,佟亞楠便主動要求當聽衆——這是她的美德之一。
汪建文慢慢轉動椅子面對佟亞楠,很無奈也很憤概地說:“再不選舉就會有許多人住院啦。前天晚上,他們非要請我吃飯,我就知道沒好事,可又拗不過他們。果然,董英華和安巧玲這倆死娘們兒差點沒把我給吃了。挖苦,埋怨,激將,罵我**不看火候,說姓崔的在那兒緊着活動,我這邊死活不吐口。等人家木已成舟,不該上來的上來啦,到那時我就是公司的罪人。……算啦佟姐,我是服了她們。我同意選舉,最好現在就選。我倒要看看,萬一他選不上,那幫吹鼓手還有啥說的。”
“你錯了。他一定會選上的,難道你沒聽到拉票的事嗎?”
“那又怎麼樣?就憑他那兩把刷子,我不是小瞧他呀!他拉不動這輛破車。”
“一個人拉不動,後邊還有那麼多雙手幫着推呢?”
“沒用。這輛車不僅破還嚴重超載,那些手只會起負作用。你想想,那些手力度不同,角度不清,瞎推亂推,那車不翻也得碎。他光想着那把椅子坐着舒服,卻不想想坐下後的爛事。愚蠢!”
“沒啥大不了的!人家有錢,往裡投吧。”
汪建文撇嘴又搖頭。“他纔不會呢。別看他身價百萬,一塊錢的車票他都得報銷嘍。他捨得往裡扔自己的錢嗎?除非他有啥目的。”
佟亞楠無聲地笑了。
“咱們公司這麼多年來一直撿總廠的飯底兒活着,現在可好,聯名信都交到區裡了,人家可是明星企業呀?這影響多大!人家爲啥把人都給撤了?氣急而恨,要和咱們斷絕關係呀。他還傻狗不知臭非要當這個家,卻不知人家對他的成見有多深!你瞅着吧,即使選上了他也幹不好,保管一個接一個的難題等着他呢。昨天我去彙報工作,才副總再三叮嚀——別弄出笑話。我能咋說?既然他非得坐那把椅子,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唄。”
佟亞楠笑着站了起來。“既然這樣,就別胡思亂想了。”
“幹嗎?趁他不在咱好好嘮嘮。”跳起來去攔佟亞楠。
“別了。剛纔我往這兒來,看見董英華在門口要進不進的,我拐進廁所她忽然回去了。非常時期,還是謹慎點好,要不,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得燒到咱們頭上。”
“狗屁!別看大局已定,我要是打橫他們也照樣沒戲。”
兩個人朝門口走。
趙野玫拿着選票推門進來,佟亞楠要走,汪建文急忙拉住她,“你等等。”
“你看看就行啦。我還有活兒呢。”
“不行,工會主席不過目怎麼行。”汪建文匆匆掃了眼選票和通知,然後遞給佟亞楠,“過目。”
佟亞楠只好接過去,略略看看便還給了趙野玫,“挺好的。就這樣吧。”
汪建文馬上吩咐趙野玫,“馬上去複印吧。每樣複印二百張,寧多勿少。”
三個人先後出了門。佟亞楠回了財務科。汪建文進了勞資科。
周芳芳在收拾抽屜。汪建文坐在趙野玫的椅子上,心事重重地看着國育英整理着工資表。
佟亞楠忽然進來。“汪經理,就剩半天時間了,能來得及通知嗎?”
汪建文用明顯譏諷的口吻說:“富富有餘。別說半天,就是隻有半宿時間也照樣能通知得到,而且一個也不會落的。”
“淨瞎說,深更半夜的誰好意思去敲人家的門哪?”周芳芳說。
汪建文立即搶白過去,“你不好意思自然有人好意思。”
趙野玫忽然推門進來氣喘吁吁地請示。“汪經理,不用二百張吧?有二十幾個人在外地能回來嗎?”
汪建文不耐煩地斜視着趙野玫質問,“你就爲這事回來的?”
趙野玫尷尬地笑了。“剛纔沒反應過來,都快到地兒了纔想起印多了不是Lang費嗎?”
“就你會過。麻溜去印吧,不回來不會找人代替嗎?”毫不客氣地叱責。
趙野玫縮下脖子轉身走了。
汪建文還氣不過,罵,“這個死木疙瘩!只有老工人能看上她。”
“你整點正經的吧你。”佟亞楠笑嘻嘻推汪建文一把。“別人能讓代嗎?萬一代完了,他(她)過後不承認可咋辦?”
汪建文點着佟亞楠笑罵:“又一個死木疙瘩!你不會讓他們寫下委託書啊?手印按上誰敢不承認?”
佟亞楠哧哧地笑。“就你聰明。人不在家咋寫委託書啊?”
“母的不在還不有公的嗎?又沒聽說誰家死得光光了,母的不在公的代公的不在母的代。”汪建文氣呼呼地罵。
門開了,關思琦探進頭來叫佟亞楠。“姚頭兒讓查查山河五金的合同。”
佟亞楠立馬出去,經過汪建文跟前時她故意碰她一下,示意她趕快回去。汪建文卻不理她的茬兒,抓起一支筆在報紙上亂寫了起來。
周芳芳折騰完抽屜,又折騰幾個本夾子。
國育英愁眉不展地鋪開紙打格。
汪建文寫夠了筆一扔,伸了個懶腰,看着國育英問:“國姐你又整啥哪?”
國育英若有所思地看着汪建文,“勞動局要的職工花名冊。”
“有電腦你咋不用?在東北你就寫還沒寫夠嗎?”
國育英咧下嘴,低下頭繼續打格。
周芳芳接過話茬兒,“國姐還不會打字呢。我說教她她說她老啦,說不定哪天就得下去,不費那腦細胞啦。”
姚雪峰對機關人員早有成見,不止一次地嚷嚷:機關臃腫,頭大身子小帶不動。他要是上來,第一步就得裁員。勞資科(以前的辦公室)仨人的業務,擠擠壓壓一個人幹了,周芳芳年輕還會電腦,趙野玫是汪建文的親戚,國育英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一沒青春二沒技術三沒靠山,結局只有一個——回家。所以,她有危機感很正常。
汪建文的心一陣不舒服,衝口而出,“國姐你別擔心。打開檔案室的櫃子看看,那麼多東西幾乎都是你整理的。若是讓你這頭老黃牛回家,我第一個不答應。”
國育英壓着嗓子說了聲謝謝,接着便捂住了臉。
“汪經理你看四本夠嗎?”見國育英難過,周芳芳趕緊打岔。
“有一本就夠啦,你當是選舉總統嗎?”汪建文積極配合。
趙野玫回來,手裡拿着整齊的一沓紙對汪建文說:“整整花了五十塊,怎麼心思都不合算,真白瞎了!公司不能買臺複印機嗎?”
汪建文瞪她一眼,“把你賣了買吧。”轉向國育英,“國姐先別忙那個啦,你們仨抓緊時間填通知吧。我去請示人家看看怎麼個發法。”說完出去了。
三個人趕緊照辦。
姚雪峰坐着,董英華站在他身邊,兩個人正嘀咕什麼。汪建文透過門玻璃瞟着他們,等着他們嘀咕完好進去。可等了半天,兩個人也沒有完的意思,她立即生氣,使勁敲門,敲完也不進去。
董英華馬上樂顛顛地過來開門請汪建文進去。
汪建文進來,用嘲弄的聲調問:“沒打擾吧?”
姚雪峰嘿嘿笑了,顫抖着一條腿,“你就胳肢哥哥吧你。”
汪建文抹搭一下眼皮,對姚雪峰說:“選票和通知都出來啦,咋通知吧?”
姚雪峰噴出一口煙。“挨個地通知,一個也不能落。”
“機關一共才七個人,要挨個兒地通知,明兒就甭想開啦。”
“啊,那不是還有工人呢麼?英華,去告訴大家把牀子都停了,大事當前,啥事都得給選舉讓道啊。”
董英華答應着卻沒動地兒。
汪建文恨得牙癢,真想上去用全身之力抽那張得意的俊臉幾巴掌:說得多無恥!大事當前?還不如說“我的”事當前讓人聽着舒服了。
“那就通知開個會兒吧,得講講通知的的要求和細節。”汪建文冷着小臉指示。
姚雪峰立即答應:“好啊。”支使董英華,“去叫人開會。”轉頭小心問汪建文:“在哪兒開呀?二十多人呢。”
汪建文淡淡地說:“就在這兒開。別說二十人,五十人也沒問題呀。”
姚雪峰馬上同意。
二十多人很快聚集在修造廠的辦公室裡,嚷嚷聲打鬧聲幾乎把天棚掀掉。
汪建文和佟亞楠一進去,所有的聲音立刻就消失了,彷彿這屋子裡沒有人似的。
董英華殷勤地給汪建文拿了把椅子,汪建文卻不坐,開口就講:“臨時把大家叫來有件事要跟大家說。咱們公司一直由總廠委派領導,現在工廠把自主權還給了咱們,不再委派領導了。咱們是集體所有制企業,這個當家人要通過選舉才能產生。公司決定明天舉行選舉大會,要求所有在職職工都得參加。在家呆着的人住得散,區裡區外到處都有,有的人還跑到外地。機關就七個人,在家呆着的有一百七十多人,就是不吃不喝可能也得通知到月底。明天就開會了,時間太緊,所以姚頭兒提議請大家承擔這項任務。爲了公司,爲了三百九十一名職工,你們就辛苦辛苦吧。下面請佟主席講講通知的要領。”說完抱着手臂望着牆壁。
寂靜的室內忽然響起小聲的議論,接着是大聲嚷嚷,佟亞楠扯開嗓子喊了好幾聲才壓下去噪音。
“兩位廠長一會兒到周芳芳那兒去領通知單。通知時一定要讓接通知的人在回執欄裡簽上名字,不能到會的要寫好委託書,委託書上面要加蓋本人手印。明早開會前各廠廠長把通知回執和委託書收上來交給周芳芳。我就說這些,汪經理還有事嗎?”
汪建文擺下手,兩個人出了又開始嚷嚷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