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突兀的響起來,在空曠的停車場裡反覆迴盪,那個開槍的人茫然的望着手裡破碎的手槍,感覺到額頭上有溫熱的液體流動,很快雙眼便被紅色的簾幕遮蓋,他動了動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手一鬆,那支曾經被他寄予希望的手槍落向地面,他的身體也同時向後摔倒,當沉重的身體砸在地面上之後,人們纔看清他臉上的血來自於額頭的小洞。
“上帝。”文森特在槍響的同時飛快的趴到了地上,他對於身邊人的都很瞭解,所以如果說這裡除了葉知秋和克萊爾之外,誰最不希望那人開槍的話,那一定是文森特。如果說剛纔楊程宇拿着槍,他需要擔心的只是年青人會不會把自己嚇壞的話,那麼現在他要擔心的就是誰會被那顆倒楣的子彈擊中。
文森特趴下的時候,克萊爾則愣了一下,並沒有如她先前想像的那樣開槍還擊,說到底,她並沒有意識到那人真的會對她開槍,所以只是條件反射式的眨了眨眼睛,縮了一下脖子,然後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個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顯然這個結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沒人想到開槍的人居然會把自己打倒,當然如果那人是對着自己的腦袋開槍的話就要另當別論,很是現在,很顯然這人的槍口指向的是克萊爾。很多人再看葉知秋時的眼神已經變成了深深的恐懼,那是比面對一個殺人狂更深切的恐懼,畢竟就算死,也沒人願意死得不明不白。
沉寂了片刻,克萊爾問道:“上帝,你做了什麼?”
她問的當然不是老天爺,那老頭估計正在打盹,所以葉知秋老老實實的回答:“我讓他投降,可他非要送命。”
“我問的不是這個。”克萊爾仍然無法置信的看着遠處的屍體,惱怒的問道:“他出了什麼事。”
“呃。”葉知秋伸手抓起楊程宇的右手,那上面的血已經開始結痂,他的虎口被震裂了,那是被葉知秋擊中他手中槍的時候受的傷,看起來血肉模糊,但其實問題並不大。葉知秋當時和他幾乎是面對面,他手裡的科爾特短管左輪手槍又是雙手持握,整個槍身露出來的只有短短的槍管,葉知秋一槍打飛他手裡的槍,那可比爆頭難多了,只能說兩個人的運氣都不錯。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被打飛的手槍是槍管中彈,子彈雖然並沒有卡在槍管裡,但是槍管已經發生了變形,如果仔細看並不難發現,只不過那個人當時只顧盯着葉知秋和克萊爾,所以根本沒有發現自己手裡拿的其實是個炸彈,除非他拿着這支槍頂住葉知秋的腦袋,不然能被炸膛的槍擊傷的只能是自己,當然左輪子彈的初速不高,破片正好擊中槍手的額頭,只能說死者太不走運,誰讓他和主角做對呢。
這件事說起來很容易,但是要解釋清楚仍然很費口舌,所以葉知秋不想老老實實講故事,面對克萊爾的質問他只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然後放下楊程宇的手,問道:“華人?”
“留學生。”身邊的女人低聲說道:“他來自南京。”
“你呢?”葉知秋問。
“杭州。”女人回答道:“我叫姚萌。”
葉知秋愣了一下,確認自己沒有聽錯,然後問道:“你們是戀人?”
“我們都是南加州大學洛城分校的交流生,浙大。”姚萌低聲說道:“米歇爾教授是我們的老師。”
“生物學?”葉知秋皺了一下眉:“令人難忘的求學生涯。”
“沒錯。”姚萌很同意:“這裡到處都是珍貴的研究資料,只是我們沒有實驗室了。”
“你們能說英文嗎?”克萊爾收起槍,剛纔那個男人令人驚歎的死法徹底摧毀了其他人的心理,現在她們不用擔心來自身邊的攻擊,所以她把注意力轉了回來,抗議道:“或者給你們找個安靜的地方敘舊?”
“我們不需要。”葉知秋改回英文,對文森特說道:“希望你能重新考慮我的建議。”
“我能拒絕嗎?”文森特看着他手裡的槍:“還是你要表現一下風度?”
“後者吧。”葉知秋從口袋裡摸出隨身帶的乾糧,堆在楊程宇的身邊,站起身說道:“我們不是強盜。”
“在死了這麼多人之後。”文森特說道:“說這個有意義嗎?”
“當然。”葉知秋說道:“當他們做出選擇的時候,就要承擔後果。”他看着面色蒼白的楊程宇,還有蹲在他身邊的姚萌,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把她臉上的污垢衝得一道一道的,仔細看的話倒的確算得上標準的南國美女,難怪她要把自己弄得這麼髒。
“我不是法官,對於量刑的標準不感興趣。但是如果你能提供我想要的東西的話,我可以分給你一些水和食物。”葉知秋看着文森特:“看起來你們的條件不算好。”
“以後只會更糟。”文森特板着臉說道:“你消滅了這裡絕大多數的勇敢者。”
“勇敢的人通常死得快,所以我不會道歉的。”葉知秋看着他:“現在你有個機會讓惡果不那快的顯現出來。”
文森特當然知道葉知秋的意思,他們沒有火器,平日裡好勇鬥狠的人幾乎讓葉知秋全部幹掉,不要說戰鬥力,以後尋找食物都是問題,如果能和葉知秋換一些食物和飲用水的話,至少可以讓斷糧的日子晚一些到來。於是他擡頭看着葉知秋:“你會信守諾言嗎?”
“至少我沒必要騙你。”葉知秋說道。
在文森特走開去給葉知秋準備裝滿汽油的車子的時候,葉知秋和克萊爾一起站到一扇破碎的窗子旁邊,他們走動的時候,剩餘的人羣紛紛走避,儘量離他們遠遠的,因爲同時還要躲開地上的屍體,所以本來空曠的停車場開始顯得擁擠。令人意外的是,那個大個子約翰並沒有參與到對他們的攻擊中去,當人羣散開的時候,葉知秋就注意到他一個人站在剛纔拋屍的窗子旁邊,看他們的眼神雖然兇惡,但是並沒有上前的意思,直到文森特走開,他才主動跟了過去。
“你的同胞處境不妙。”克萊爾說道,很明顯,姚萌和楊程宇被孤立了。沒人願意留在他們身邊。葉知秋向他們招了招手,姚萌正在用一塊布給楊程宇擦試手上的血跡,沒有看到他的動作,於是葉知秋走了過去,克萊爾抱起肩膀,站在窗邊看着他們。
葉知秋把自己的水瓶遞過去,還有一卷繃帶和消毒粉,問道:“這裡只有你們兩個中國人?”
姚萌沉默着接過來,小心的倒出一點水,用布蘸着擦楊程宇的手,洛杉礬近海,但是溫度不低,獲取飲用水並不容易,所以她捨不得揮霍。楊程宇這會倒是恢復了一點精神,小心的回答:“他們都死了。”
“很不容易吧。”葉知秋看到楊程宇說話的時候,小心的看了看姚萌,後者只是很專心的做自己的工作,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楊程宇的小動作,不禁有些奇怪,文森特曾經提醒他們發生過的事情,但是很顯然他們不願意提起。
“至少我們還活着。”楊程宇回答道。一邊的姚萌突然問道:“有國內的消息嗎?”
“災難沒有蔓延出去,悲劇的只有美洲大陸。”葉知秋知道她想問什麼,立刻回答道。
“我不想出來,是我的父母。”姚萌低聲說道:“他們希望我出國留學。”
“他們現在一定在後悔。”葉知秋低聲說道。
楊程宇低頭思索了一下,奇怪的問道:“你確定國內沒事?”
“我確定。不但國內沒事,歐洲、非洲、就連澳大利亞都沒事。”葉知秋說道:“我們只是運氣不好。”
“我倒希望日本也完蛋。”楊程宇低聲說道。
葉知秋很有興趣的看着他:“你這個樣子倒是挺像憤青的。”
“你說我只放嘴炮?”楊程宇擡頭看着他。
“我是說你命大。”葉知秋想了一下,抽出手槍,卸下彈夾,拉動槍機把上膛的子彈褪出來,然後遞到他手裡:“會用嗎?”
楊程宇遲疑着伸出左手,他握槍的時候右手在裡面,所以虎口完全被震裂了,這時候根本握不攏東西,倒是護在外面的左手要好一些。
他的手纖細瘦弱,手指修長,比姚萌的手大點也有限,好在格洛克的握柄也不算大,握在手裡倒也不算勉強,他擡頭看了看葉知秋,不明白他的意思。
葉知秋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轉頭看去,正好文森特駕駛着一輛suv從停車場深處轉了出來,他把車開到葉知秋的車邊,放下車窗玻璃,大聲問葉知秋:“就是這輛車。”
“當然。”葉知秋圍着SUV轉了一圈,車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土,但是發動機的聲音非常平穩。克萊爾走過來,想讓文森特打開油箱蓋看看,車裡的油表能做手腳,還是直接看油箱穩當,葉知秋擺手制止了他,向文森特說道:“送我們下去吧,你不是還想要我車上的東西嗎?”
說着話,他拉開車門,看到約翰正坐在車裡瞪着他,不禁愣了一下,老實說,他沒想到這個傢伙會老老實實坐在車裡。有那麼一瞬間,約翰壯碩的身體繃緊了起來,但是很快就又重新放鬆下來,他看着葉知秋裂嘴一笑:“這是回報,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你是指殺光那些人?這是我的榮幸。”葉知秋示意克萊爾坐到前排去,和這個大傢伙擠在一起不是明智的選擇,當初在c130上,葉知秋就吃過這個虧,顯然保留空間是必要的。
克萊爾坐到文森特的身邊後,葉知秋轉過身,把手裡的彈夾遞給楊程宇:“如果你想開槍,別猶豫。”
楊程宇愣愣的看着suv駛進通道,才擡頭去看姚萌,後者同樣目瞪口呆。
停車場的通道顯然經過了清理,沒有雜物,但是仍然不可能快開。克萊爾坐在文森特身邊,突然說道:“我以爲你會帶上他們。”
文森特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是在對自己說話,又轉回頭去。葉知秋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不覺得那會更安全。”
“他們是好人。”文森特插嘴道:“如果沒有這場災難的話,他們會很幸福。”
“你的學生?”克萊爾說道:“看得出來,你很照顧他們。”
“在這種地方,總得有幾個親信。”文森特擡頭從鏡子裡看了看坐在身後的約翰,說道:“這種時候,我們很難相信別人。”
“你選人的標準還真奇怪。”克萊爾笑道,很顯然,楊程宇和姚萌並沒有可靠的武力保證。
文森特笑了一下:“選擇的餘地不多。”他問道:“你們要去中國城嗎?那是王的地盤。”他看了看葉知秋:“你的同胞。”
“楊他們爲什麼不去那裡?”葉知秋有些奇怪,顯然這不符合相同種族扎堆的習慣。
“理念不合。”文森特說道:“王是臺灣人,順便問一下,你是大陸人吧?”
“你對中國倒是很熟悉。”葉知秋不置可否。
“謝謝。”文森特說道:“我有很多中國學生,本來打算今年夏天去北京。”
“那真可惜,希望你訂的機票能退。”葉知秋看着停車場出口處閃爍的陽光,突然問道:“你認識羅伯特.內維爾醫生嗎?”
文森特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他一眼:“羅伯特?他還活着。”
“你認識他?”葉知秋大吃一驚,他只是想到文森特曾經在大學教書,認識的人可能多一些,所以隨口問一下,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認識,聽起來還很熟悉,他直接叫他的名字。“我就是來找他的。”
“恐怕你來晚了。”文森特說道:“如果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的話,他在災難發生的時候就離開了。”
“什麼時候?”葉知秋大吃一驚。
“六個月前吧。”文森特說道:“災難剛剛開始的時候,城市裡混亂極了,我看到他的車子出城去了。”
“你確定是他?”葉知秋很吃驚,他在安克雷奇親身經歷過災難突發時的混亂,很難相信在那種情況下文森特能認出別人的車來。
“當時軍方封鎖了公路,羅伯特在海軍供職,所以他們放他出去了。”文森特說道:“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
“那麼還有別的羅伯特.內維爾嗎?”葉知秋問道,如果文森特說得沒錯,那麼這個羅伯特不太可能重新回到城裡來。
文森特側了側頭,表示自己對這個希望並不樂觀,還沒等再說話,突然看到出口處人影一閃,葉知秋在他身後叫道:“小心。”文森特立刻重重踩下了剎車。
耀眼的陽光裡,一道修長的人影投射到地面上,一直延伸到車子前面,就在刺耳的剎車聲中,槍聲響了起來,彈殼潑雨般向地面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