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儀在姚先生帳蓬裡寫完了今天的字,出來時,大虎和二壯大呼小叫着,已經打好架,垂涎欲滴的準備吃飯了。
陸儀坐到陸婆身邊,剛接過大虎遞過來的一大碗連飯帶菜,營地一側,尖銳的哨聲響,和哨聲同時,是吼聲和慘叫聲。
“襲營!”陸婆一躍而起,拎起端着碗還懞着的陸儀,衝向就在旁邊的戰馬。
大虎等人緊跟陸儀簡直跟成本能了,雖說陸儀是被陸婆拎着的陸儀,照樣緊跟上來,在陸婆將陸儀扔到他那匹馬上時,大虎等人也衝到自己的馬前,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馬,緊盯着陸儀,陸儀往哪兒衝,他們就往哪兒衝,陸儀幹什麼,他們就幹什麼。
陸儀卻有些懞,陸婆將陸儀扔到馬上,自己也跳上馬,抽出長槍,一邊往前衝,一邊衝陸儀吼,“別跟着我!”
抽出刀,正準備跟上陸婆的陸儀急勒住馬,在周圍的吼聲慘叫火光刀影的亂相中,頭一回覺得自己跟大虎差不多。
瞬間就混亂起來的營地裡,人吼馬嘶,刀閃血飛,根本容不得發呆發愣,陸儀昏頭脹腦中,也沒分清哪跟哪,揮着刀就衝了出去,總之不能幹站着。
大虎等人出力不使心,只管跟在陸儀身後,嗷嗷叫着揮刀就衝。
一道刀光砍過來,陸儀憑着本能,揮刀迎上,再橫刀劈出,血飛濺到他臉上,說不清是燙熱還是陰寒的血珠,砸的他清醒些了。
不遠處幾個帳蓬燒了起來,大約還有糧草,陸儀看着一處分外旺盛的火光,下意識的想到了糧草,他周圍,卻是火光之下的陰暗,他甚至分不清楚哪是敵人,哪是自己人,人流象是湍急的水,他騎在馬上,不知道該往哪兒去,甚至不知道該往前衝殺,還是往後退避。
刀槍不停的從四面八方砍過來,扎過來,陸儀很快就什麼也顧不上了,他大腿上很痛,好象受傷了,後背也疼的很,大約也受了傷,他手裡的刀越來越重,喉嚨裡有絲絲甜意,他已經累極了。
幾滴血點砸在他頭上,不是血點,是雨,傾盆大雨突然狂泄而下,遠處近處的火,被瞬間澆滅,狂暴的雨點砸在人身上,馬身上,砸在刀槍上,砸在地上,將原本刺耳的吼聲,慘叫聲,刀槍尖銳的碰撞聲,都壓成了一片沉悶。
陸儀全憑着一份本能,不停的揮着刀,他那匹馬突然一聲痛嘶,揚起前蹄,猛往前竄了出去。
陸儀措不及防,從馬背上跌到一半,一把抓住馬鞍,由騎在馬上,成了趴在馬上。
那匹馬不辨東西只往前衝,陸儀死死揪着馬鞍,不敢跌下。
師父們說過,戰場上,跌下馬就是個死字。
陸儀手裡的刀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到了哪兒,馬彷彿越跑越快,越跑越野,陸儀的手痛不可當,胳膊酸的全無感覺,馬不知道跑到了哪兒,好象是一棵樹,或是別的什麼,猛撞在陸儀身側,撞的陸儀頭盔飛落,暈死過去。
陸儀醒過來,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雨也停了,他那匹馬後腿上一條長長的傷口,血已經凝結,馬正慢慢甩着尾巴,後腿微瘸,挑三揀四的吃着嫩青的不知道什麼草。
陸儀仰面躺在地上,藍天白雲,有些刺目的太陽,在他頭邊,一簇豔黃的小雛菊隨風搖動。
陸儀擡了下胳膊,胳膊很沉,沉的彷彿不是他的,擡起來,卻沒能讓他支撐起自己,腿也能動,但是更沉,沉到他要仔細感受一下,才能感受到那確實是他的腿,他的腿還在。
一隻螞蚱跳過來,跳到他胸口,歡快的抖了抖翅膀,再跳到他臉上,從他臉上,往那叢豔黃的雛菊跳過去。
陸儀看着那隻螞蚱,再也忍不住,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只是不敢哭出聲,這兒是哪兒,周圍有人沒有,有什麼人,他都不知道,他不敢哭。
太陽照在身上,暖暖的,又熱的讓人長刺般難受,陸儀一點一點動着兩隻胳膊,一點一點積攢着力氣,一個翻身,卻扯出一陣劇烈的痛疼,陸儀趴在地上,再次無聲的哭起來。
現在臉朝下趴着,還不如剛纔仰面躺着。
“小師弟!”
陸儀暈暈沉沉,努力撐着不讓自己昏迷過去,不知道趴了多久,正撐到覺得撐不下去時,聽到關銓一聲小師弟,力氣驟生,竟然揚起了胳膊,胳膊揚起,力氣也用完了,頭一歪,再次暈了過去。
陸儀再次醒來,是在帳蓬中,睜開眼,先看到陸婆,再看到柴師父陰的滴水的臉,柴師父身後,關銓伸着脖子,衝着他笑。
“我的腿,還有嗎?”陸儀看到關銓的笑容,眼淚又往外涌,他在那簇花旁邊躺着時,有條腿總是感覺不到,他的腿,是不是少了一隻?
“有,胳膊腿都有,一個沒少。”陸婆看着陸儀的眼淚,鬆了口氣,隨即又皺眉嘆氣。
“行軍打仗的事,老子教了你幾年了?”柴師父先一巴掌拍在陸儀頭上,“不過是個小劫營,你說說,你是怎麼做的?啊?你的人馬呢?”
聽柴師父問到他的人馬,陸儀先是瞪大眼睛,突然一下子竄了起來,“大虎!死了?”
“大虎沒死。”關銓看了眼柴師父,“死了三個。”
“一將無能,累死千軍,老子真是……”柴師父一聲長嘆,揹着手轉身就走。
陸儀呆呆看着柴師父的背影,片刻,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