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五哥,羅尚書來了。”李文嵐一頭伸進退步間,壓着聲音急急道。
“羅尚書來了,您得趕緊出去,分家這事,咱們一會兒再說。”李文櫟得了機會,急忙用力想掰開李學珏的手。
“我呸!你當我是三歲孩子?羅尚書關我屁事!老子眼裡,就分家是大事!”李學珏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這會兒他要是識大體了,這家,指定就分不成了,羅尚書關他什麼事?有他什麼好處?
“二叔!”李文櫟急的汗都出來了。
“二伯說的對,這會兒分家,確實是大事,二哥勸勸二伯,我去前頭看看。”李文山急急交待了幾句,忙跟着李文嵐三步並作兩步往靈前去了。
李文櫟哎了一聲,又氣又急,“二叔,你今天這是怎麼了?翁翁和太婆剛剛嚥氣,就算要分家,再怎麼也得等成了服,如今外頭……”
“呸!”李學珏啐李文櫟簡直熟能生巧了,“你當我是傻子?你還當我是傻子?你一直當我是傻子對吧?啊?成了服?不用等成了服,阿孃的嫁妝就被你們搬空了!我告訴你,老子是不使心,老子不傻!一點兒都不傻!分家,現在就分!”
“二叔,沒有這個理兒。”李文櫟都快哭出來了,二叔這是怎麼了,中了邪着了魔還是失心瘋了?趕着這個時候非要分家,哪有這個理兒?這會兒,真要先把翁翁和太婆扔一邊,先分上了家,這簡直是天下奇觀,御史臺彈劾的摺子還不得滿天飛!
“你偷我阿孃的嫁妝,就有這個理兒了?”李學珏一句不讓。
“二叔這是聽了誰的混帳話?太婆的嫁妝,都還在婆臺寺外的別莊裡堆着,二叔要是不放心……”李文櫟昏頭漲腦,用盡全力的解釋。
“你二嬸的混帳話,怎麼着?”李學珏撒開了性子,立刻就進入了生熟不忌的狀態。
“……二叔!”李文櫟對上進入生熟不忌狀態的二叔,滿頭大包,無處下口。
李文山送走羅尚書,探頭看了眼,李文櫟還被他二叔揪着,又被啐了一口。
羅尚書剛走,唐尚書被孫子扶着,也來了,李文山趕緊縮頭回去,迎上嚴夫人關切的目光,悄悄擺了擺手示意沒事,趕緊迎上去盡孝子賢孫之責。
嚴夫人有些不放心,可女眷這邊離不開她,也只好先放到一邊,老太爺和老夫人一起走了,這話可得說好,這場喪禮是大事,她得先顧這頭。
李文櫟被二叔李學珏揪着就是不鬆手,一直揪到天黑下來,弔唁的人從稀疏到沒有,也沒鬆手。
李文嵐探頭看了一眼又縮回去,片刻,招手叫李文櫟,“二哥,大伯孃說這裡太小,站不下人,請二伯到隔壁廂房說話。”
李學珏心裡一緊,又立刻挺起胸膛,揪着李文櫟往旁邊廂房過去。
廂房裡,嚴夫人坐在上首,李文山站在父親李學明身邊,徐夫人挨着嚴夫人坐着,郭二太太眼望屋角,渾身彆扭的坐在李學明對面。
“阿孃。”李文櫟一眼看到嚴夫人,差點哭出來。
嚴夫人有幾分疲憊的看了眼李文櫟,就轉向李學珏,“聽五哥兒說,你要分家?”
“是!”李學珏這一個是字,說的氣壯山河。
徐夫人驚愕的兩根眉毛擡的老高,這個時候鬧着分家,連笑話兒也不敢這麼說!
李學明緊皺着眉頭,一隻手捻着鬍鬚,彷彿在用力思索。
這幾年裡裡外外,事事有兒子媳婦操心,他萬事無慮,早就練出了泰山崩而色不變的養氣功夫。
“阿孃,二叔說黃氏把太婆的嫁妝搬到她和您私庫裡去了,還說是聽府裡的管事婆子說的,阿孃,得查清楚,這到底是誰嚼的舌頭根子,查出來全部攆出去……”李文櫟急急接道,他真是氣壞了。
“老二,阿爹阿孃屍骨未寒,這會兒就要分家,是不是不大妥當?”嚴夫人打斷了李文櫟的話,更沒理會他,他再次讓她失望的不想多看他。
“妥當?等你把阿孃的嫁妝搬空,就妥當了是吧?”
嚴夫人語氣和緩,李學珏的氣勢就上去了。
“阿孃,你聽聽二叔這話,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幾個字,李文櫟沒敢說出口,“都是無中生有的事,哪有現在就分家的?伯府的臉面……”
“沒有伯府了。”嚴夫人再次打斷了李文櫟的話,看向李文山,“山哥兒的意思呢?”
“大伯不在家,咱們作不了這個的主吧?”李文山語氣遲疑,“再怎麼,大伯孃也是內宅婦人,大伯孃說是不是?”
從李文山開口起,李學明就一臉嚴肅不停的點頭。
“唉。”嚴夫人這口嘆息真真切切,“老二,五哥兒的話,你也聽到了,這會兒你大哥不在家,我一個內宅婦人,作不了主,更挑不起這樣的大事,不是我不答應你,是我答應了也沒用,李氏族裡,沒有讓內宅婦人說話作主的理兒。”
“大哥不在,有我!”李學珏膽氣更壯,鬆開揪着李文櫟的手,他真是糊塗了,這會兒大哥不在,這個家裡,就是他說了算,他想分家,就去找族裡主持就得了,用得着小一輩點這個頭?就是大嫂,一個內宅婦人,哪有她說話的份兒?
他先前被她們唬住了。
“老三的意思呢?”李學珏一念想通,不理李文櫟,也不理嚴夫人了,只看着李學明說話。
這是大事,只有男人能當家說話,就是老三,作爲兄長,他也是給他面子。
“這個……”李學明看向李文山,李文山衝他垂了垂眼皮,“這個嘛,自然是二哥作主,二哥作主就行。”
“那好!我去找族老!”李學珏神采飛揚,正要轉身就走,郭二太太揚聲叫住了他,“等等!這一夜可就能搬不少東西!”
李文櫟氣的臉都青了,嚴夫人垂着眼皮,只當沒聽見,徐夫人瞄着嚴夫人,她沒聽見,她也沒聽見。
李學明只看兒子,兩個兒子都一聲不吭,他繼續泰山崩而色不變。
“阿孃!”李文櫟急了。
“越大越長回去了,怎麼跟你二叔說話呢?”嚴夫人一聲訓斥。
李文櫟瞪着嚴夫人,他阿孃也中了邪了吧?
“林哥兒呢?”李學珏一時沒想到什麼好辦法,卻發現了他兒子竟然不在屋裡。
“林哥兒累病了,歇着呢。”郭二太太急忙答了一句,兒子臉色不好得很,問他哪兒不舒服又不說,這真是禍不單行,操心的事都是一串兒一串兒的。
“老二跟我一起去!分家這事,是大家都點了頭的,三房就算了,老二得跟我一起去!”李學珏沒想出好辦法,直覺中,就覺得得揪緊李文櫟,讓他沒空搬東西。
郭二太太一眼比一眼生猛的瞄向嚴夫人,用力無比的衝李學珏使眼色,李學珏看到了,也領會了,“瓜前李下,大嫂要是心裡沒鬼,凡事無不可對人言,那就別私底下偷偷摸摸,讓郭氏跟你一起,凡事也能說得清。”
李文櫟氣的臉都青了,嚴夫人神情淡然,“大家都要在靈前守夜,跟不跟,都是在一起的。”
李學珏鬆了口氣,衝郭二太太使個眼色,示意她盯緊了,揪着李文櫟,出門去尋幾位族老。
看着李學珏揪着李文櫟出了門,嚴夫人上身有些萎頓,擡眼看向李文山,“阿夏上午走的?說什麼沒有?”
“沒說什麼大事,就是說大伯事親長至孝,長兄如父,一生立志於修身齊家治國,要是大伯在家,必定痛心疾首。”
李文山微微欠身,話說的零碎不着邊際,嚴夫人卻聽的明明白白,阿夏是擔心她大伯回來後,不願意分家。
嚴夫人怔怔忡忡,有幾分出神,他要是在家,今天這樣的事,會怎麼處置?
他一定會痛斥老二一頓,然後讓她查清楚是誰傳的閒話,之後再教導老二夫妻孝悌之道。
家是肯定不會分的,他不放心老二一家,既然不放心老二一家,老三一家也不能分出去,否則對他,對李家名聲有損……
阿夏說,她盡力……
“大伯孃?”李文山見嚴夫人眼神直直的出神了半天還沒恍過神,擔憂的叫了一聲。
“我沒事。”嚴夫人恍過神,“沒什麼事兒。”
“阿夏還說,”李文山瞄了眼虎視眈眈盯着他和嚴夫人的郭二太太,話儘量說的委婉,“二哥跟我商量大伯上摺子奔喪的事,二哥說最好先到吏部,還有禮部打個招呼,阿夏說二哥最吃重,擔心二哥太累了,一直囑咐我。”
嚴夫人眨了幾下眼,隨即醒悟,一早上,莫先生來過,江延世又過來,阿夏這是擔心老二涉入過深……
“家裡的事,阿夏最操心,我知道了。你二伯,”嚴夫人斜了眼郭二太太,“和你二伯孃既然覺得這會兒就分家最好,家裡也只能你二哥多操勞一二,你大伯奔喪什麼的,都是成例,外頭又有郭先生,你就多費心吧,有事兒過來找我,讓你二哥陪着你二伯,專心做好這分家的事。”
“是。”李文山聽嚴夫人這麼說,知道她不但完全明白,而且也同意阿夏的安排,暗暗舒了口長氣。
這幾年,他最怕的事,就是他們三房和阿夏,和大伯大伯孃,和長房站到對立面。
李文櫟頭一回發現,從前他總覺得二叔做事不盡心,做什麼事都撐不住一刻鐘,這是極其錯誤的,他二叔揪着他,從頭一位族老家,找到最後一位族老家,契而不捨百折不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管你族老七老還是八十,不答應就不讓你歇着,半夜三更扯嗓子吼也得叫起,這份執着勇猛,讓他佩字沒有,服卻是服的不能再服了。
天光大亮時,族裡五位族老,幾乎個個黑着眼圈,喘着粗氣,被李學珏一趟又一趟的’請’進了永寧伯府。
李學珏請進五位族老,立刻讓人去請李學明,以及嚴夫人。
李學明板着臉揹着手,走在嚴夫人後面,進了廂房。
族老一看到嚴夫人,氣兒不打一處來,“璋哥兒媳婦,你家老二這是着了什麼魔了?啊?這個時候鬧分家,這是什麼時候?從古到今,誰聽說過沒成服就鬧分家的?你怎麼也不管管?”
“三堂翁息怒,您也知道,我們老爺沒在家,分家這樣的大事,哪有我一個內宅婦人置喙的餘地?我和二老爺說了,等我們老爺回來,可是……幾位長輩也知道,如今我們老爺不在,這府裡,外頭的事,也只能二老爺當家作主不是?幾位長輩還請見諒。”
嚴夫人態度謙和極了,幾個族老瞪着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這話挑不出理兒,可這話,不是這話啊!
“老三的意思呢?你二哥這樣,你也不勸勸?”旁邊四堂伯反應快,立刻掉頭看向李學明。
“幾位長輩也知道,我從前往太原府的時候,母親怕我過於清苦,是讓我拿了自己那份產業走的,如今這分家不分家的,我再多話,就太過份了。”李學明問東答西,不過這話也不能算錯。
“這會兒鬧分家,整個李氏一族的名聲就全沒了,不光名聲沒了,只怕你們這永寧伯府,人頭都得掉幾個!一個兩個,怎麼這麼不懂事!”輩份最高的九老太爺板着臉發話了。
“什麼永寧伯府,永寧伯在棺材裡,這伯府已經沒了。掉不掉人頭不用九太爺操心,您放心,指定連累不到您,咱們早出三服了。”李學珏已經由生熟不忌,進化到渾不吝的狀態了。
“你!”九老太爺氣的嗓子都痛了。
“算了算了,鬧成這樣,他們要分,就讓他們分,象他說的,反正掉腦袋也不掉咱們的。”四堂伯打圓場。
“幾位長輩,我倒有個法子,你們看行不行。”嚴夫人一臉小意道。
李學珏警惕的斜着嚴夫人,卻沒打斷她的話。
幾位族老示意嚴夫人趕緊說。
“父親母親都走了,這個家,分是肯定要分的。這分家,也就是把產業分一分,三房這邊,剛纔三老爺也說了,是早分了出去的,如今也就是把長房和二房的分一分,照晚輩的意思,這事兒象當初三房那樣,先把產業什麼的清點出來,一分爲二,造好冊子,諸位族老做個見證,不過把這日子,往後推一推,等……”
嚴夫人頓住話,看向九老太爺,九老太爺捻着鬍鬚,“這樣倒也過得去,這日子,就推到落葬前後吧。出了正月。”
嚴夫人暗暗鬆了口氣,出了正月就是二月裡,她家老爺可趕不出來。
李學珏緊擰着眉頭,斜了眼嚴夫人,又斜着眼一臉事不關已的李學明,再掃一遍緊張看着他的幾位族老,勉強點了點頭,再早,確實不象話了,御史臺的彈劾摺子上去,他也沒個好,他好歹也是個官身。
又議定了幾處細節,李學珏總算鬆手放回了幾位族老,卻還是揪着李文櫟不放。
分家這事跟三房無關,從這會兒起,他和長房最大的事,是清點家產,分家產,這是男人的事,他大哥和大侄子都不在家,那就是二侄子主理了,可鬆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