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決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樊凡和陳立東這個臨時搭建起來的利益共同體,都是非常脆弱的。因爲面對強大的對手,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首先站出來迎戰。陳立東甚至暴露出了他與生俱來的性格弱點,繳械投降的念頭,一直在他腦海中閃爍。他覺得或許跟原小生合作更加有利。然而,他畢竟又跟原小生的目標有着太大的差距。
就在原小生即興演講的同時,樊凡把目光悄然落在了陳立東的臉上。他在用目光告訴陳立東,原小生所言不實的同時更加希望陳立東能夠站出來拆穿原小生,哪怕是阻止一下,也不至於讓自己顯得如此被動。
陳立東只是點了點頭,臉上並沒有做出任何表情。原小生說完後,卻露出了擺出了笑眯眯神情,帶頭輕輕地拍起了手,會場下面也跟着響起了一陣陣熱烈的掌聲。
掌聲過後,陳立東略微做了個按壓的動作,道:“剛纔,原小生同志代表縣政府的發言非常精彩,也非常到位,我個人舉雙手贊成。”說着竟真的將兩隻手舉國了頭頂。那動作多少有些繳械投降的意思。
“小生同志講的很好,也講出了一直以來憋在我心裡的話。我今天在這裡再重新申明一下:關於老城區的拆遷問題,今後誰也不許再提。老城區不僅不能拆,而且要重建。老城區是我們條山人民的寶貴財富,正如小生通知所言,誰要是拆了老城區,誰就是條山四十一萬人民的罪人,是黨的國家的罪人。”
之後,陳立東又從發展文化旅遊產業說起,展望了一下發展老城區旅遊項目。當然這也是在迎合原小生的意思。
因爲在大家的心目中,原小生之所以能把灣子鄉搞起來,之所以能在毫無背景的前提下以三十歲不到的年齡,走上副縣級領導崗位,完全是因爲原小生迎合上任市長李清華髮展旅遊產業的胃口。原小生在條山極有可能還要“故伎重演”,發展旅遊產業。至於條山到底適不適合發展旅遊產業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
此時樊凡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鐵青色。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剛剛還跟自己站在一條戰線上的陳立東,會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會給他來個“火線起義”,一下子倒向了原小生一邊。
然而樊凡畢竟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了,從一個一般幹事混到縣委書記對位置,可以說深諳爲官之道。他似乎在陳立東和原小生的一唱一和的講話中聞到了什麼氣味,這種氣味讓他感到一陣陣的發慌。
是啊。陳立東也可能是萬般無奈之舉。仔細斟酌一下,原小生不過是副縣長,連縣委常委都不是,如果背後沒有市委領導的撐腰,沒有李東權書記的安排,他怎麼敢在常委會擴大會議上說出這麼一番針鋒相對的話呢。
也許原小生一直以來只是對條山,對自己和陳立東做私下調查,還沒有擺在桌面上,還沒有拉下臉皮。這就說明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而今天自己和陳立東的一時魯莽,差點把原小生逼到絕境,他豈有不反抗的道理,更何況,人家手裡本身還有一張李東權這張王牌。
樊凡默默思討,大冷的天兒,額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冒出一層冷汗,等陳立東的話音一落地,沒等主持會議的縣委副書記李天亮說話,就直接拉過話筒,清了清嗓門道:“剛纔
”
樊凡儘管已經做好了發言,並符合原小生和陳立東的準備,但是一開口,還是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略微停頓了數秒鐘的時間,接着道:“剛纔陳縣長和原副縣長就老城區拆遷的問題發了言,說的非常好,說的非常中肯,特別是小生同志,可以說是一語中的,提出一系列擺在我們面前改革發展的問題。我們國家改革發展走到今天一步不容易啊,可以很不容易啊!大家不妨想一想,從上世紀七八十年的一窮二白,到今天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短短三十多年的時間,是一個什麼樣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啊。過去這一切,我們可以說連想也不敢想。”
“但是,隨着改革發展步伐的發展,許多我們過去所不曾面對的問題,也隨之誕生了。我過去經常給大家講,有破纔有立,我今天想再在這句話的基礎上加一條,那就是有規矩的破纔有立。如果一味蠻幹,不僅達不到立的目的,反而可能立起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甚至是……歪風邪氣……”
樊凡講着講着,終於找到了過去講話的感覺,一張笑眯眯的面孔面向大家侃侃而談,像一位長者,又像一位豁達的家長。
不過樊凡的講話,也讓下面的科局級幹部感到異常的納悶。因爲在召開這種會議之前,爲了保持討論結果的一致性,一般都要事先給參會人員透透風,讓參會人員瞭解清楚領導的意圖,這樣就能更好地保障民主作用的發揮。
根據大家之前大家瞭解的情況,樊凡和陳立東在這次老城區拆遷問題的態度出奇的一致,都主張儘快對老城區進行拆遷改造。有些人甚至通過側面瞭解到,樊凡和陳立東此次召開這個常委擴大會議的目的,一方面是要對老城區拆遷問題進行拍板,另一方就是趁機排擠新來的副縣長原小生。
此刻樊凡和陳立東的表現就不能不是一種意外了。下面竊竊私語之聲此起彼伏,樊凡也只能假裝沒看見、沒聽見了。因爲樊凡的心裡很清楚,在這一刻大家討論的事情除了他和陳立東變卦之外,再不會有別的事情了。
原小生啊,原小生,你小子究竟想要在條山怎麼樣啊?樊凡雖然面帶微笑地從政治高度、發展經濟需要等多方面闡述條山今後發展的方向和路線,心裡卻非常不是滋味,他甚至覺得自己剛纔實在太窩囊了,要是真站起來把陳立東和原小生罵一通,特別是把陳立東這個背信棄義的傢伙訓責一番,然後再表明自己最初的目的,那又能怎麼樣呢?難道他陳立東和原小生還敢跟自己對着幹不成?
原小生或許已經感到自己身處生死邊緣,會放手一搏,但是陳立東是絕對不敢了。自己太瞭解陳立東這個人了,說不好聽點,就是色厲膽懼,自己真要是擰住不放,他還真不敢怎麼樣。
然而原小生卻讓他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這種恐懼並不是完全來自於對原小生身後李東權的畏懼,而是對原小生所表現出來的哪種執着和無畏的膽怯。他不敢確定,自己在強加威逼的情況,原小生會不會丟盔棄甲、繳械投降。恰恰相反,他覺得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自己剛纔已經把話說的很難聽了,這種話要是放在別人身上,比如縣委常委常務縣長馬文傑身上,馬文傑是絕對不敢站出來反駁自己的,也絕對想不到用那種方式來跟自己對着幹。即便是馬文傑身後也有一個像李東權這樣的人物,馬文傑也絕對不會。
想到這裡,樊凡突然感覺自己的敗局已定,今後所能做的也就是讓自己在失敗中損失更少一些,把條山的位置讓出來,能夠調任到別的縣市繼續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會議結束後,樊凡打發了所有跟在自己後面的人。因爲樊凡非常清楚,這些人無外乎是想從自己這裡瞭解一下會上到底是什麼情況。不過他並不想說,也沒辦法說。
坐在辦公室,望着窗外市府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樊凡突然感到一種浮沉人生的悲蒼,眼眶不自覺渾濁了起來。
中午時分,樊凡親自給城建局局長王雲利去了個電話,讓王雲利中午到復園跟自己一塊吃飯。
王雲利今年剛剛五十歲,樊凡調任條山之前是縣財政局的副局長。在一次財政工作會議上,有一筆因爲處理信訪問題而無法報賬的款子,時任財政局局長李紅旗一直拖着不給解決。樊凡問他理由,他說不知道怎麼處理。隨後又請示樊凡和陳立東怎麼處理。
這讓樊凡和陳立東都非常惱火。樊凡當時就把李紅旗大大地訓斥了一頓,大致意思是,如果這類小問題都要我這個縣委書記處理的話,要你這個財政局局長幹什麼。
這時坐在一旁的財政局副局長王雲利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由財政局出面和出現信訪問題的鄉鎮和村進行溝通,把這筆款子逐級分解下去,比如說,臨山鎮大王莊出現了信訪問題,縣財政就給他們出一部分維穩費用。當然撥付的方式還是“不完全撥付”,也就是說讓他們籤一萬元的條子,給他們三千元。這樣就補上了七千元的缺口。村裡出了信訪案件,那些村長也都嚇得心驚膽戰,現在還給他們錢,讓他們維穩,他們肯定不會計較錢多錢少了。以此類推,也就不愁這筆費用補不上了。
樊凡和陳立東雖說當場沒有表態,最後還是按照王雲利的辦法做了。
王雲利做的更絕的是,專門搞了一個維穩經費預算,並牽頭縣委、縣政府出臺了一個文件,由縣財政每年給鄉鎮和農村撥付一部分維穩費用,一位經費比較特殊,又是白來的錢,所以三七開了,鄉鎮也沒什麼說的。三七開後,鄉鎮再留三分之二,給村裡三分之一,最後由村裡簽收。
這樣以來,不僅堵上了維穩工作的窟窿,還富裕了很多,也把今後的財務工作給盤活了。樊凡一高興,就給了王雲利一個城建局局長的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