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尚平安就這樣草草結束了他四十六年的生命。誰也沒有想到面對尚平安已經開始腐壞變臭的屍首之外,尚平安的愛人,那位已經作古的原縣計生局局長的女兒,除了掩鼻之外,竟沒有掉下一滴眼淚。更讓人想不到的是,發現尚平安的死在辦公室已經是四天五夜之後的事情。
尚平安的辦公室平時就很少有人去,加上這段時間南振海三天兩頭組織召開縣府黨組會議,大家都忙着應付南振海,更沒有人過去了。直到有人在樓道里聞到一股怪怪的味道,以爲哪兒死了老鼠,四處尋找不見,楊吉敏纔想起了尚平安那亂七八糟的辦公室,纔想起尚平安已經好幾天沒有來上班了。給尚平安的家中打電話,尚平安的婆娘沒好地說了一句:死了!便把電話掛斷了。
此時西王鎮已經派推土機剷平了尚平安小舅子新建的雞棚,作爲姐姐的尚平安的婆娘,正在火頭上。都說是人走茶涼,老爺子這才走了幾年,有人便不把他的後人放在眼裡了。更可恨的是尚平安。
當初老爺子頂着各方面的壓力,連自己親兒子的都不顧,硬是在臨別之際,給尚平安安排了縣府辦副主任的職務。本想尚平安大學畢業,有些文化、有知識,能在縣府辦的位置上平步青雲,最起碼混個正科級。想不到,老爺子走了幾年之後,尚平安依然原地踏步。
尚平安的婆娘在家裡越想越氣,越想越恨,幾天不見尚平安回來,也不管不顧,連個電話也沒有打,也只當是尚平安心中愧疚,在外邊躲着去了,就沒當回事。
楊吉敏第一時間就着急忙火地把這件事情給南振海做了簡單的彙報。儘管這段時間市調查組正在對南振海進行調查,但是他也不能確定這位在河灣縣樹大根深的副縣長,會不會因此而倒臺
。而現在王雲平離任,南振海主持工作,一旦調查不出什麼問題,那麼南振海升任縣長一職就變的非常有可能了。他這個縣府辦主任,過去跟人家不對付,要是這會再不表現表現,以後恐怕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聽了楊吉敏的彙報之後,南振海雖感意外,倒也非常鎮定,理了一下思緒就針對性地指示道:“楊主任,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全權處理。首先給縣委張書記那邊說明一下情況,同時徵求張書記的意見;其次注意封鎖消息,在縣府辦召開一次專門會議,讓大家注意一下紀律,不要在下面四處處議論猜測,在尚平安火葬之前,決不允許任何人將此事傳揚出去,違者重處;第三,千方百計穩住尚平安的家人,以免節外生枝;第四,試着探聽一下尚平安家人的口氣,準備撫卹事宜,可以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多給尚平安家人一些撫卹金。”
南振海說着,楊吉敏便記在了本子上。南振海說完了,楊吉敏又問道:“南縣長,是不是給市裡彙報一下,做個情況說明呢?畢竟是死了人的事情,市裡遲早是要知道的,要是我們隱瞞不報,以後恐怕會陷入被動。”
南振海想了想道:“是不是給市裡彙報,你徵求一下張書記的意見。另外,昨天縣長辦公會上的會議記錄,你儘快整理出一份來給我。記住一定要實事求是。”
面對一個縣府辦副主任的死,南振海顯得無動於衷,並沒喲影響他的日程安排。楊吉敏還想問一下關於尚平安開追悼會的事情,話剛說出口,南振海便擺了擺手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用再問我了。”說完低頭看自己的文件去了。楊吉敏只好唯唯退出。
因爲大熱的天,尚平安的屍身已經開始腐化,不得不把殯儀館的人請過來,把尚平安的屍體先放進冰棺,然後再擡出縣府,準備直接送到縣殯儀館。
不想車剛要出縣府大門,卻遭到了一大羣人的圍堵,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尚平安的婆娘。尚平安的婆娘一改剛纔捂鼻子的神態,一見拉着尚平安的小貨車出門,馬上噗通地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身後的人呼啦一聲全部圍了過來,吵鬧的、拉扯的、堵住車不讓走的,一下子縣府門口就亂了秩序。過路的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過來看熱鬧,很快縣府街就被圍的水泄不通。
楊吉敏剛開始還在勸解,勸解了幾句之後,馬上感覺情形不對,這是明白了鬧事啊。尚平安已然死了,這個剛纔連一點眼淚都沒有掉下來的女人,現在卻哭的要死要活,除了訛詐錢財之外,還能幹什麼,就過去拉了楊吉敏了一把乾嚎不止的尚平安婆娘的衣襟,低聲問道:“弟妹,你開個數,我也好給領導彙報,你這樣鬧下去,誰會給你一分錢?南縣長可不比王縣長,你讓他下不來臺,他可是要抓人的,你這又是何必呢?”
尚平安的婆娘馬上止住了哭聲,看着楊吉敏,想了想默默地伸出了一個手指頭。楊吉敏馬上道:“這個沒問題,我就能當家。你放心,尚主任的追悼會開完,我馬上讓財政局給你送十萬元慰問金過去。你要是覺得面子上下不來,我可以建議南縣長派個副縣長過去。你看怎麼樣?”
尚平安眼睛癡癡地望着楊吉敏冷哼了一聲道:“楊主任,你平時跟平安稱兄道弟,現在平安死了,你就這樣打發他老婆嗎。”說着將楊吉敏一把扯開了,又爬在裝着尚平安屍體的棺材大聲嚎哭。
楊吉敏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尚平安老婆的意思,人家不是要十萬,而是一百萬
。這可是獅子大開口啊。別說是他楊吉敏當不了這個家,就是南振海也不敢答應給他這麼多的撫卹金。就算是尚平安因公犧牲,一百萬撫卹金也有些太過分了。何況直到現在,尚平安的死因尚不明確呢。
楊吉敏只好又過去勸解道:“弟妹,你要的數,讓我實在爲難了。”略微停頓了一下,接着道:“要不這樣,你先讓車過去,等事情尚主任的死因調查清楚之後,你再跟縣裡商量,你看怎麼樣?剛纔我已經給警察局馬局長通了電話,他也答應馬上就尚主任的死,進行調查。”
不想尚平安的老婆,馬上嚎啕道:“我家平安死的不明不白,都死在辦公室四五天了,你們竟然毫無察覺,這要是說出去了誰會相信。被人暗害了也說不定。你們現在什麼也沒有調查清楚,就要把人往火葬場拉,這是要幹什麼,毀屍滅跡嗎?我給你們說,門都沒有。我就是豁出去不活了,也要你們還我家平安一個公道。”
尚平安婆娘此言一出,圍觀的人一片譁然。體制裡的事情本來就比較複雜,再加上這些年不明不白死的官員多了,老百姓更對尚平安婆娘說的話深信不疑了,紛紛議論,極有可能是這位死去的尚平安掌握了某位領導的什麼軟肋,變成了領導的心腹大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一了百了。當然官官相殺,是沒有人會同情可憐的,只是感嘆一番官場的黑暗罷了。
尚平安婆娘一叫喚,後面的親屬馬上跟着叫囂開了,紛紛要求還尚平安一個清白。楊吉敏見事態一時半會恐怕也平息不下來,只好給把電話給南振海打了過去,電話接通後,楊吉敏還沒有開口,南振海就怒罵道:“我都看到了,打電話還有什麼用。我說你這個縣府辦主任過去是怎麼當的,怎麼連這麼一點狗屁事情都幹不了,要你能幹什麼,啊?”
罵了兩句,楊吉敏也只能默默地聽着。南振海又在電話裡道:“好了,現在你給我維持住現場秩序,不要讓人再往前走半步,要是闖進政府,我要你好看。馬萬里和警局的人馬上就帶人過來了,你要權力配合,明白了嗎。”
楊吉敏被罵了兩句,心裡雖然恨恨的,卻也不敢回嘴。只好又去勸解尚平安的婆娘,起碼保障落實南振海交代的,不讓尚平安婆娘及家屬闖進縣府的任務。
不一會功夫,在一陣刺兒的警笛聲中,馬萬里帶着兩輛警車,終於敢了過來。警車一停下來,呼啦嘩啦就從車裡面下來十幾個全服武裝的警察,馬上把尚平安的家屬全部包圍了起來,也不管尚平安在那裡乾嚎,過去便將人拉到了一旁。
馬萬里就指揮着運送尚平安屍體的車,緩緩使出了縣府大門,又將圍觀的人羣驅散了,兩個警察架着一個家屬,全部往車裡面。那些見情形不對的家屬,早趁着混亂隨人羣溜走了,沒有溜掉的,便和尚平安的婆娘一塊被架着送進了車裡,很快往警局開去。
楊吉敏看着混亂馬上得到了控制,這才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回去再給南振海彙報一下,卻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因爲剛纔過度緊張,不禁被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才發現抓自己胳膊的是灣子鄉黨組書記原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