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王雲平讓原小生陪她去工地上看看。原小生問:“是不是把駱鄉長也叫上?”王雲平沒有說什麼,卻瞪了一眼。這一眼把原小生瞪的有些莫名其妙,卻也不能再叫駱當仁的事情了,只好一個人鑽進王雲平的車裡,直奔盤山公路。
上車的時候,原小生照例還是要上副駕位置,卻被王雲平叫到了後面。由於鄉里的街道還是過去的那種半硬化的路面,坑坑窪窪、泥濘不堪,王雲平的奧迪車就不時猛烈地晃動一下,兩個人不由自主地擠在了一起,每當這時,原小生就歉意地朝王雲平笑笑。王雲平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似乎並不怎麼在意。
汽車一直看到盤山公路的一半路程,王雲平才讓司機停了下來。這時的雨也已經漸漸停了下來,只是有些毛毛細雨,涼涼地打在臉上。司機老劉就從後備箱裡取出一把雨傘,送到了原小生的手中。原小生只好撐起雨傘,擔當起服務員的角色。
王雲平一邊走,一邊在不時彎腰查看一下路上的情況,感嘆着對原小生道:“小生,看樣子,你們修的這條金山路路,已經完全達到了一級路的標準啊。這裡面恐怕有龍書記不少功勞吧。”說着將手中撿起的一塊打路凝固的混泥土拿在手裡,捏了兩下,混泥土紋絲未動,只好扔在路邊。
原小生一直將雨傘撐在王雲平的頭頂,身體卻站在後面道:“王縣長,並不是有龍書記不少功勞,而是完全是龍書記的功勞。你也知道,鄉里因爲整體開發的事情,我和駱鄉長一直在外面跑,家裡的事情根本就顧不過來,要不是龍書記和趙晨力兩個人,天天守在公路上,這條路還不知道會修成什麼樣子呢。”
“是啊。”王雲平感嘆道:“我們河灣縣要是能多出一些像龍書記這樣的好乾部,又何愁富不起來呢。”停頓了一下,望着遠方的山巒,繼續道:“但是今天的情況,你也親眼看到了。孫一民同志今天也算是說了幾句大實話。但是把全縣的幹部隊伍帶成這個樣子,難道他孫一民就沒有一點責任嗎。我給市裡提了好多次了,對於河灣縣這樣的情況,如果不把腐敗的蓋子徹底揭開,經濟恐怕永遠也搞不上去。就像你們灣子鄉的情況一樣,一部分人走在前面闖事業,一部分卻躲在陰暗的角落搞陰謀。長期這樣搞下去,別說是三年五年,就是三十年五十年,經濟恐怕也搞不上去。別的地方是經濟上一個臺階,就要倒下去一批幹部,而現在河灣縣的情況是,經濟還沒有往前走半步,卻養了一大幫的腐敗分子。”
對於這樣的話題,原小生是不好跟王雲平說的太深的,畢竟存在級別上的差異,只好淡然一笑,卻含蓄說出了一點不同的見解道:“我倒是覺得並不一定是一大幫腐敗分子,而是‘一隻老鼠壞一鍋菜’的事情,大多數的幹部還是好的。”
王雲平不以爲然地冷冷一笑道:“你在縣裡待的時間比較短,對縣裡的一些具體情況,可能還不大瞭解。當然,你說的也是實情,大多數幹部還是好的,但是這裡所說的大多數幹部恰恰是大多數不掌權的幹部——縣委、縣府和各局、各鄉鎮的一般同志,而我們大多數手裡掌權的一把手,恐怕就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樂觀了。今天的情況不就正好證明了這一點嗎。”
停頓了一下,王雲平旋即接着道:“當時我把你從我身邊調離,你可能一直對我還有些看法,其實不光是,很多同志都對此有看法,張慕雲同志就覺得我這樣做很不應該,覺得我這樣做,無疑是在向孫一民示弱。但是不這樣能行嗎。當時的那種情況,如果我不把你從我身邊調離的話,你很有可能會遇到更大的危險。你可能還不太瞭解孫一民這個人,他要是認定了要扳倒的人,無論想什麼辦法,都要扳倒,要不然他養那一幫黑道流氓幹什麼。不就是爲了對付那些不聽話,跟他對着幹,又底子乾淨的幹部嗎。”
關於孫一民涉黑的事情,已經是河灣縣公開的秘密了。市裡也知道一些風聲,但是因爲孫一民摔的非常乾淨,對此也是無能爲力。再加上,孫一民多年的經營,在市裡也有自己的圈子,想要把他扳倒,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對此原小生並不知情,就疑惑問道:“如果真如你所言的話,市裡難道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動靜呢。我想社會上流傳的還是有些言過其實。特別是一些不明就裡的人,總喜歡製造混亂,無中生有。”
王雲平笑了笑道:“你還年輕,對社會和未來保留一些幻想也未必就是壞事。不過我給你說,身在官場可不能老這樣感情用事。並不是所有的幹部,所有的人都能像龍彪同志那樣,盡心盡力、盡職盡責。可能與你想象的恰恰相反,官場上大多數的人,都是自私自利,且陰險狡詐的傢伙”
原小生就大膽地玩笑道:“這裡面也包括王縣長你嗎?”
王雲平馬上瞪了原小生一眼,卻用緩和的口氣道:“你要這樣說也未曾不可。我在日本留學兩年,後來又到美國深造讀博,日本文化和歐美文化對我還是有一定影響的。我剛剛從國外回來的時候,說實在話,對於我們官場的現狀還真有些難以接受。你到人家日本和美國看看,人家的洲政府,估計都沒有我們的市政府那麼闊氣、豪華。你在美國政府根本就看不到,像我們這樣的幹部。政府的公務人員,平時上班,甚至比企業員工要求都要嚴格,根本不會有遲到早退,無故不到的情況。你看看我們國家,這種事情不是家常便飯嗎。甚至有些幹部,拿着國家的錢,卻常年不上班,幹自己的事情。更有甚者,有些領導幹部,在孩子高中還沒有畢業,就已經把工作找好了,一邊念着書,一邊拿着國家的工資。你說這算什麼事兒。而且這樣的情況,在我們國家絕非個例,而是普遍現象。你到各縣看看,哪個縣沒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這樣的例子。”
王雲平今天可能是想要找一個發泄的對象,對於她的這大套有些憤青式的發言,原小生並沒有做出任何的迴應,也只能點點頭,卻並不代表認可或者不認可。其實原小生真想給王雲平說,你去看看《官場方程式》這本書,可能就不會這麼想了。
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具體國情和歷史原因,我們這個國家嚴重的官本位思想,並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兩千年的封建文化思想灌輸出來的結果,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改變的。不光是爲官者的官本位思想,更爲嚴重的老百姓的官本位思想。老百姓過去已經習慣把官員稱爲官老爺,習慣了官員的作威作福,甚至可以說是習慣了感恩官員。這或許跟國人善良的本質有着直接的關係,但這種善良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講,說成是一種奴性又未曾不可。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一程,就到了盤山公路最爲險要的鷹臭崖。站在公路旁邊的護路欄杆前面,看着深不見底的懸崖和山中瀰漫的霧氣,王雲平竟突然抓起原小生的手道:“小生,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怕死嗎?”
原小生也不知道王雲平究竟要幹什麼,面前是萬丈深淵,又被王雲平突然問起這麼一個讓人莫名其妙的問題,就有些懵了,心中猛然間竟然以爲,王雲平可能是神經出現了某種錯亂,可能要跟自己一起赴死,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尷尬地笑了笑,卻反問道:“王縣長,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問題了呢。要說怕死的話,誰都怕死,我原小生當然也不例外。但也看死的值不值得,如果死的值得的話,我倒是不惜一死。”
王雲平卻放開原小生的手,突然哈哈笑了起來,笑了半天,卻沒有說一句話。原小生也只好跟着乾笑了兩聲,卻不知道王雲平這是怎麼了,只能當是王雲平犯了一次間歇性精神分裂症,不了了之。
離開鷹愁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就遇到了一夥人,王雲平就指着問是幹什麼的。原小生解釋了一下,道:“不管再困難,這條路也關係到灣子鄉的形象問題,必須把配套工程同時搞起來。”
王雲平感慨道:“小生,你的想法很好,思路非常正確。一個地方的發展,最主要,也是最關鍵的就是基礎設施建設,基礎建設如果搞不上去,以後的很多工作都會受到限制。我建議你不光是把這條路搞起來,同時也把鄉政府門前的那條大街給修起來,再建一個像樣的政府大樓。這樣一來,你們灣子鄉的整體形象一下子就上去了。”
王雲平所說的,也是原小生下一步將要做的。
這時雨漸漸停了,原小生把雨傘收了起來,王雲平卻一不小心,腳下一滑,一下子摔倒在原小生的懷中。倉促間,原小生手中的雨傘也扔在了一邊,急忙伸手去扶,卻抓到了一把柔軟的東西,正欲換個位置,又被王雲平緊緊地攥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