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德果然很不客氣用移花接木的方法轉移了話題道:“老人家,你都這把年紀了,不好好在家裡安享晚年,告這個告那個的有什麼意思呢。難道還看不透啊?”
似乎到了這個年齡的人,各個都應該坐在家裡坐吃等死一樣。
老人顯然被趙天德的一句質問,說的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哼唧了半天,也沒有接趙天德的話茬,神情木訥地繼續道:“十九年前,尉賢臣拿磚頭扎人,我看見了。”
十九年前?磚頭扎人?原小生愣了一下,又回憶起,那天在衛生院父親跟南振海之間的爭吵。從兩個人的爭吵中不難聽出,兩個人之所以會產生如此大的仇恨,就是因爲父親認爲十九年前南振海貪污、揮霍公款,而南振海則認爲父親爲了報復他,曾經在他後腦勺拍了一板磚,而且差點要了他的命。
時間、事件如此的吻合,不能不引起原小生的懷疑。原小生也顧不了那麼多面子問題了,對趙天德道:“趙站長,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處理吧。”說着扶着那老人就往辦公室走。
趙天德心中雖有不悅,但也不能說什麼,哼了一聲道:“這麼多羣衆上訪,息事寧人是根本原則,你最好不要再搞出什麼亂子來。”明顯是在警告原小生。
原小生笑了笑,道:“謝謝趙站長提醒,我會注意的。”說完也不再理趙天德,扶着老人就往辦公室走。路過機關大廳,趙學東和付穎用疑惑的眼光看了原小生一眼,也沒有說什麼。
原小生馬上給南素琴打發了短信,讓南素琴馬上到辦公室。
不一會功夫,南素琴進來,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又不解地看着原小生扶着的老人,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出狀況了?”又見老人渾身骯髒不堪,難免要捏鼻子。原小生也沒有理她,直接將老人扶進了辦公室坐下來,又用南素琴的水杯給老人倒了一杯水,這才問道:“老人家,你說十九年前尉賢臣用磚頭扎人,是你親眼看見的嗎?”
南素琴雖見原小生竟然用自己的水杯給這麼一位老兒倒水,心中早將原小生罵了一百幾十遍。卻也不好發作。
老人端起杯子,往嘴上對了幾次,才喝了一口,兩眼癡呆的神情,似乎是在回憶一個非常久遠的歷史,過了一會才慢吞吞從一些不相關的事情上扯了起來道:“我是從越*戰場上退伍回來的老兵,也沒有享受到國家的優待政策,我不明白我們這些人爲什麼享受不到國家的優待政策。沒有享受到就沒有享受到吧,咱也能自食其力。”
老人的話好像應該是給民政辦說的,已經說溜嘴了,順嘴就開始了。
老人說了半截又停了下來,南素琴正要說兩句,卻被原小生阻止了,耐心等待了一會,老人才接着道:“退伍回來以後,我就幹起了倒賣水果的小生意。你們年齡還小,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情況。那個時候政策緊,不容許做小買賣,人家管做小買賣叫‘偷七盜八’。明着是不能幹的。可是全家人總要吃飯吧。我就暗地裡幹,白天不敢出門,就晚上幹,用自行車帶上兩簍子蘋果,跑兩三天,能掙五塊錢。就是這樣,也比在生產隊爭公分強多了。那時候一個公分才二分錢,一天爭十幾個公分,也就兩毛多錢。就是怕公家的人逮住了。逮住了就全部沒收了。”
南素琴幾乎要抓狂了,這都是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啊,可是見原小生聽的很認真的樣子,也只好忍了。
老人說着笑了笑,道:“其實逮住沒收了也沒什麼,只要把自行車還給我們就行。兩簍子蘋果也不值錢,幾乎是白拿的。”
原小生也感覺得老人有點祥林嫂的意思,大概是民政辦跑多了,把這些詞在腦子裡都記死了,只要見了鄉政府的人就說,原小生就只好插嘴道:“老人家,你剛纔說你要舉報尉賢臣,是怎麼回事啊?你能給我說說嗎。”
老人這纔好像馬上醒悟了過來一樣,道:“你看我這記性,說的高興,差點給忘了。”又停頓了一下,這才接道:“大概是十九年前吧,對,應該是十九年前,那年我兒子整整十歲,跟個狼崽子一樣,整天吵着要吃。沒把人愁死。”老人說着,忽然又黯然神傷了起來道:“可惜後來出車禍死了。”
這話明顯又叉開了話題。南素琴有些無法忍耐了,不耐煩地問道:“老人家,你能不能先給我們說說舉報尉賢臣的事情。剛纔你也看見了,外面還有一大堆上訪的羣衆等着我們接待呢。”
老人看了一下南素琴,哦哦哦地應了兩句,又停在那裡似乎回憶了半天,這才說到了正題上道:“那天晚上,我把販的蘋果送到縣城裡的一家副食店,老闆很痛快,當面就把錢給了我。可是白天不敢回家,害怕大隊裡的人看見了,把我抓起來批鬥,就一直在縣城裡磨嘰到晚上,才準備回家。就在我走到半道的時候,碰上了尉賢臣。尉賢臣手裡提個裝饅頭的口袋,看上去沉沉的。我後來才知道,他那口袋裡裝的不是饅頭,而是一塊磚頭。當時我和他正好打了個照面,躲是躲不過了,只好硬着頭皮和他打了個招呼。他好像神色很匆忙,我問他幹什麼去,他也不說。我心裡覺得奇怪,也沒太在意。關鍵是我心裡也有鬼,既然他不理我,我也不願意理他。之後,他就拐進了一個小衚衕裡了。我繼續趕路。可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啊地叫了一聲,我還以爲他不小心掉進城裡的下水道了。那時候城裡的窨井蓋總是丟,路上到處都是黑窟窿,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我猶豫了半天,心想,好歹是一個村的,就把自行車放下回頭去找他。當我走進小衚衕口的時候,卻發現地上躺一個人,尉賢臣見了我,撒腿跑了,邊跑着還威脅我說,如果我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他就把我到城裡販賣蘋果的事兒告訴大隊部。我就一直沒敢說。”
南素琴馬上問道:“你記得當時在哪條路上嗎?”
老人想也沒有想道:“記得嘛,咋能不記得,那條路我走了好多年了,叫紅旗街,去縣城裡的副食商店必須走那條路,要不然就得繞遠……”
老紅旗街,也就是現在的新開東路。南素琴上高中的時候,那條街還叫紅旗街,改成新開東路,也是近些年的事情。南素琴不禁愣在那裡。一切都明白了,或許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數一樣,十九年前的一樁案子,十九年之後,卻從一個老人的嘴裡說出了真相。
看來父親的確是冤枉小生的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