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半。
鈴鈴鈴的電話聲響了......
窗簾沒拉開，旅館單間內還一片黑。中年人抓起牀頭櫃上放的移動電話，接通喊了聲‘喂’。
帝都總編的聲音響起，“老蕭啊，想着你應該起來了。跟你說個事。”
中年人看看牀頭邊放着的夜光手錶，這簡直就是掐着時間打來的，好似等不及一般，叫人心頭一緊。
中年人努力寬解自己，笑着問道：“領導，有什麼任務嗎？”
總編長長的嘆了聲，說道：“哎呀......，最近有些新形勢，新聞單位也要革新。
我昨晚跟社裡幾個領導開了一晚上的會，左思右想一整夜。有個任務還得靠你。”
若是過去，得到如此認可，中年人會很高興。但現在這個時間點打來的電話卻讓他皺起眉頭。
主編繼續說道：“這兩年下海的人挺多，事業單位都會搞些擴展盈利項目。你人脈廣，見識多，能不能出來牽頭？”
中年人聽着便是腦袋嗡的炸響，他反問道：“總編，你這什麼意思？”
總編嘆了聲，“這是好事呀。中關村，你總瞭解吧。多少單位在哪裡開公司？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都非常好。
這是一股潮流，我們也應當加入。
而且我從其他渠道也瞭解不少天陽的情況。地方上引進點外資實在不容易，我們也應該體諒他們的難處。
至於你調查的情況要麼捕風捉影，要麼情有可原，不要太執着。你老是在外面捅婁子，很多同志對你有意見。”
總編的一席話猶如傾盆冷水，把中年人澆了個透心涼。
對方還不罷休，繼續說道：“老蕭，你也不是小年輕了。這些年得罪了那麼多人，也該考慮給自己留條後路。
單位最近搞分流，首批名單上就有你的名字，我都給拿掉了。
但你老是在外面東跑西跑也不是辦法，不如回帝都搞點來錢的事。你覺着呢？”
總編一席話循循善誘，亦如既往的沉穩低緩。
可蕭金浪聽了卻跟個傻子似的，呆坐在坐在小旅館的單間內，連電話什麼時候掛斷的都不知道。
二十多年辛苦闖蕩，換來的竟然是一場空。
去中關村開公司。說的好聽，這不就是分流麼？
這是對失敗者的發配！
且不提調離崗位的苦，社裡若是不給錢，中年人拿自己的命去開公司不成？
公司開的好，是領導的功勞。開的不好，就是中年人自己的責任。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在二十多年的職業生涯裡，中年人面對無數危機艱險的局面。
爲了寫報道，他曾孤立無援的被圍毆，被狗追，被威逼利誘，甚至被栽贓陷害。但他從未經歷過今天這個局面。
他被自己信任的上級給捅了一刀。
他呆坐不動，痛苦不堪......
而隨着天亮，東跑西跑的周青峰趕到了天陽舊城區的一條老街市外。他低頭看看手上地圖的重疊區域，身邊是受命調來的龔偉。
“按我說的找個人。他是外地來的，年齡應該在三十到五十歲之間。
他應該是男性，半個月前來天陽，獨身一兩人，住在這片區域的某家旅館裡。他應該早出晚歸，很可能是住單間。
用我們‘聖光’的名義，去找這裡的片警幫幫忙，多給點好處，查起來會快些。”
‘長安之星’一口氣來了兩輛，跳下七八個龔偉的手下。他們平日幫公司跑關係，對於找人很有經驗。
佈置好任務，周青峰一個人站在街市路口。出門的居民莫不看着這個高大的年輕人，不解發生了什麼事？
他則目光掃過自己所見的每一個人，判斷要找的目標在不在裡面？
舊城區的街市開了十幾家小旅館，平日住的都是外地來客。附近的派出所偶爾會來查一查，但基本不怎麼管。
龔偉出面找了街道辦和居委會，聯繫了熟悉情況的片警，笑笑的說明情況，直說有困難要找人。
‘聖光’如今可是天陽市頭號企業，利益關聯極大，可謂家喻戶曉。龔偉說要找人，居委會直接動員幾十個大爺大媽出來。
沒過半小時，周青峰就在移動電話裡得知一系列具體詳情，某家旅店某個旅客可能就是要找的人。目標迅速縮小爲個位數。
開頭找的幾個都不對，周青峰見着人只要問幾句就知道實情，沒人騙得了他。
而等找到第五個可疑目標，旅館的老闆和老闆娘說的話引起周青峰的注意。
“中等個頭，四十來歲，偏瘦，模樣很普通。”
“早出晚歸，一個人住單間，說話很客氣，但並不怎麼善談。”
“這人之前正好住我親戚開的旅館，住了五天就來我這了。來天陽應該正好就半個月左右。”
綜合信息，周青峰覺着自己接近目標了。
“他人在哪裡？”
“中午出去了，垂頭喪氣的，心事重重，喊他都不理會。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登記叫什麼名字？”
“就登記了一個姓，姓蕭。呵呵呵......，我們這管理疏漏了些，就沒查他身份證了。”
“能進他房間看看嗎？”
“哈哈哈，派出所同志都來了，當然可以。”
小旅館就那麼十來個房間。順着樓道走進去，一股子揮之不散的黴味。
單間在三樓，走廊髒兮兮。
旅館老闆看周青峰搞的大陣仗，開門的時候都在哆嗦。周青峰從其手裡接過鑰匙，走進一個簡單的屋子。
和一般住宿後凌亂的場景不同，嫌疑目標將牀上的被子疊的好好，靠牆擺的小方桌上整齊放在梳洗用的杯子牙刷。
牆角放着行李箱，裡頭只有些換洗衣物。牀底下襬着一雙替換的膠鞋，把鞋底翻過來一看。
“就是這傢伙。”周青峰很肯定的說道：“這種黑色的淤泥在天陽只有兩個地方有。”
一個是太平橋的垃圾回收倉庫，但那裡有十幾條兇狠的構裝狼狗看守。另一個地方在南頭鄉，是淤泥肥田的地方。
“這傢伙真是到處跑啊，估計除了太平橋那裡沒去過，他這半個月已經跑遍了跟‘聖光’有關聯的所有地方。”
牀頭邊放着一本書，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
周青峰翻開書的扉頁，這是從帝都某個大學圖書館裡借出來的，上頭還有圖書館的印章。但書上頭並沒有任何可以確認嫌疑目標身份的信息。
龔偉跟進來低語一句：“周總，我來查。”
書遞給了龔偉，他拿出自己的‘大哥大’，先打到天陽電信局查號碼，然後轉到帝都某個大學，一路查到圖書館的外借登記處。
“喂，您好。我是天陽火車站失物招領處，這裡撿到一本你們圖書館外借的《安娜.卡列尼娜》。
哎呀......，也不知道是那個同志把這書掉了？書裡還夾着貴重東西，車站廣播也沒人來領，或許他已經離開了。
掉書的同志肯定着急。我就想能不能聯繫到這位同志，把書給他寄過去。也算做個好人好事了。
你問圖書登記號是吧？我看看。”
電話那頭問了貼在書籍上的登記號碼，半小時後回了個消息。
一番操作，龔偉對周青峰答覆道：“叫蕭金浪，帝都《**日報》的，號稱‘硬骨頭’，來頭很不小哦。”
“知道是誰就好辦了。”
周青峰一齜牙，對龔偉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啊，查一下這位蕭記者的領導是誰？我來跟對方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