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權這才哦了一聲,心想自己也是被這個原小生給氣糊塗了,市委門口有武警把守,一般人怎麼可能進得來,擺了擺手手道:“好了,好了,你讓他進來吧。”心中又想,這個田明軒到底想幹什麼,平白無故讓個老頭來找自己幹什麼,這不是胡鬧嗎。
不一時,秘書領着一個老人進了辦公室,看樣子起碼在八十歲以上,處於禮貌,李東權急忙從站起來,迎了過去,握着老人的手,一臉的和藹笑呵呵問道:“老人家,你好啊。”
“好個屁!”
這個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也讓李東權和秘書聽的一清二楚。秘書急忙告知老頭道:“老人家,這位就是您要找的李書記。”
“廢話,他要不是我找的李東權,你把我領到這兒來幹什麼。”老頭脾氣很倔,根本不給秘書留一絲情面。
“這、這、這……”秘書的臉色馬上窘的像蒙上了一層大紅布,半天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行了,行了,你先出去吧。”李東權不知道這老頭是什麼來路,但既然是田明軒介紹過來的,想着肯定來頭不小,也不敢得罪,先將秘書打發出去,就陪着笑臉問道:“老人家,您找我有什麼事兒啊?”
老頭往沙發上一坐,將手中的柺杖橫放在腿上,連正眼都沒看李東權一眼,喘了一口氣問道:“我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李東權心想,這老頭不會是個神經病吧,平白無故問我多大年齡幹什麼,可是田明軒把他介紹見自己又有什麼用意呢,難道是田明軒這老兒沒事弄個神經病老頭整自己?這也不大可能啊。田明軒就是對自己再有成見,也不會使出如此低劣的手段啊。
“五十六歲。”李東權不明就裡,只好實事求是,恭恭敬敬地回答了老頭的問題。
“那我問你,老一輩革命家打江山的時候,你在哪兒?”老頭接着發難。
這一次李東權心裡有譜了,老頭應該是一位老革命,這是跟自己擺資歷,急忙笑道:“老人家,慚愧啊,真恨自己晚出生幾十年,沒能跟你們這些老一輩革命家一起打天下。”
對於李東權的一再謙虛,老頭非但不領情,反而火氣更大了,將柺杖在地板上敲的砰砰亂響,用質問的口氣道:“你還知道慚愧,啊?我看你是得意的很哪。革命勝利這纔多少年,你們這些人就無法無天,不把老百姓當回事了。”
李東權想不到自己的一再忍讓,換來的卻是對方變本加厲的斥責,心裡的火氣也難免一點點拱了起來,心想這個田明軒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麼把這麼個一個倔老頭打發到自己這兒來,咳嗽了兩聲,口氣就不似先前那麼好聽了道:“老人家,我知道我的工作還有很多不到位、不盡責的地方,那請您指出來吧。我一定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給我一個答覆?”老頭忽然站了起來,“你給我答覆有個屁用。你是市委書記,難道給我一個人答覆就足夠了嗎?我能代表全沂南百姓嗎?”
老頭好像故意找茬的,抓住李東權的口誤就是一頓臭訓。李東權臉上實在有些下不來了,就算面前這個老傢伙是老革命,也不能如此訓責自己堂堂一個市委書記吧。這算什麼事兒呢。對了,這老頭不是田明軒這老小子給自己弄來的嗎,那就讓田明軒過來收拾。
想到這裡,李東權馬上把電話給田明軒撥了過去。
“哎,我說老田,你這是幹什麼,啊?這個老……老同志到底是誰啊。你怎麼平白無故打發到我辦公室幹什麼來了。這不是純心要我好看嗎。你馬上過來處理一下。”李東權壓低聲音,唯恐刺激到面前的這位倔老頭。
“哈哈哈……”田明軒故意打起了哈哈,“李書記,實在對不住啊。我也是奉旨行事。至於這老同志是什麼來頭,我這兒一句話兩句話也給你說不清楚。怎麼,他讓你爲難了?”
“何止爲難,根本就是無理……取鬧嘛。”李東權沒好氣道,“我給你說,我不管他是什麼來頭,你馬上過來處理,要不然我就叫保衛處的人了。”
“別別別,我說李書記,你千萬別衝動。”田明軒急忙阻止了,“我給你說,你要是得罪了這老頭,咱們的日子恐怕就都不好過了。我就給你實說了吧。今天早上一上班,省委李明仁書記就給我打來電話,說有個老同志想見見你,讓我引薦一下。我問李書記是什麼人,李書記也不說,我當然也不好多問。我也不知道明仁書記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忍一時風平Lang靜。”
田明軒說完又哈哈笑了兩聲。這讓李東權心裡感覺極不舒服。不爲別的,李明仁書記讓人找自己,爲什麼不直接給自己打電話,卻要繞個彎子讓田明軒引薦呢。由此可見,自己和田明軒與李明仁書記的關係豈不是親疏立判。
不過李明仁書記既然讓這老頭找自己,那就說明,李明仁書記對自己還是信任的,說不定是故意派這麼一個老頭來試探自己的。可是這種做法也有點太離譜了啊。
李東權腦子裡胡思亂想,卻不知道如何應對面前這位倔老頭,不過既然是明仁書記介紹過來的,只好陪着笑臉,親自奉上一杯熱茶,在老頭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儘量心平氣和地拉去了家常道:“老人家,聽你這口音,像是河灣縣那邊的,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你老今年高壽啊?看樣子應該有八十多了吧。在咱們整個沂南市只有河灣縣水土最好,最養人。”
老頭的臉色這才稍有緩和道:“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河灣縣人,八十多已經不要了,今年九十二了。”
李東權馬上是一副驚異的表情,抓了老頭的手道:“老人家,看不出來,一點也看不出來。你這精神,你這氣色,我剛纔說你八十多的時候,還怕說高了,想不到你都九十二了。真是高壽啊。”
奉承了兩句,見老頭的臉上有了喜悅之色,李東權這才談到了正題道:“老人家,不知道您是李明仁書記的……”
這種話自然不好問的,但是作爲一個市委書記,李東權不能說日理萬機,也是萬事纏身,一個老頭子戳在辦公室不走,也不是辦法,只好先試探着問問,然後問問老頭有什麼要求,讓人打發走算了。當然,剛纔田明軒說老頭是李明仁書記介紹過來的時候,李東權也想過老頭可能是李明仁書記的什麼親人,但李明仁書記根本不是河西省人,怎麼可能有親戚在河灣縣。
“李明仁?李明仁是誰,我不認識。”老頭說話嘎嘣利落,看着李東權沉默了一下,接着似有所悟道:“哦,你是不是想知道誰介紹我來找你的?是葉少軍那小子讓我來的。至於他找了誰,我就不知道了。”
葉少軍?!李東權愣在那裡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嚥了一口吐沫,乾巴巴地呵呵笑了兩聲,坐在沙發裡,半天才道:“葉老,他現在身體還好吧?”
不想這話問的卻讓老頭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什麼、什麼、什麼,你稱葉少軍什麼,葉老?他還不到八十,怎麼就葉老了。我看你們這些人比我老頭子還糊塗。革命戰爭那會,他不過是我手下一個營長,這會在你們嘴裡就成葉老了?”
李東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尷尬地笑了笑,只好轉移了話題問道:“您老貴姓?”
老頭卻忽然一臉正色道:“我貴姓賤姓,你就不用問了。我今天來,只問你一件事兒。原小生的問題,你這個市委書記打算怎麼處理?”
面前這位倔老頭不是別人,正是原小生的外公。那天在家裡見過女兒、女婿後,老爺子才知道自己的寶貝外孫出了事。女兒、女婿離開後,馬上就給自己那幫老部下打電話。不過畢竟時間不饒人,大多數人都已經過世,幾經周折,才找到了曾在自己手下當過營長的葉少軍。當然此時的葉少軍也已是將近八十歲的老人,早就退居三線,但終歸從政多年,人脈關係還是非常厲害的,正好現任河西省委書記是他的老部下,又是老領導的人情,當然義不容辭,當即給李明仁書記打了個電話,把事情的始末說了。老領導的老領導的事情,李明仁還是知道輕重的,又想到這種事情不好直接給李東權施壓,就在田明軒那裡繞了個彎子。
見李東權一臉疑惑,老爺子馬上接着道:“我明給你說了吧,我是原小生的外公。如果原小生真的存在貪污腐敗問題,那麼我請求你們依法嚴辦。但是,如果你們想耍什麼手段,坑害我外孫,我可不答應。你給我聽好了,我老頭子是個粗人,打過漢奸,殺過鬼子,把我惹急了,也不差再解決幾個國家蛀蟲!”
李東權生平頭第一次,被人用如此口氣威脅,心裡已經不單單是窩火,更多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憋屈。好像在面前這個老頭眼裡,自己這個管轄着全市三百多萬人的市委書記,根本就狗屁不是,想罵就罵,想打就打,甚至是想殺就殺。然而,一想起,連葉少軍都是人家曾經的部下,也只好嚥了這口氣。
“老爺子,您別激動。關於原小生的問題,我們紀委的同志正在做進一步覈實。應該沒什麼問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過不了幾天就會解除審查。您老就放心好了。”
原小生到底有什麼問題,李東權也不好下定論。當初王雲平揭發原小生存在政治傾向問題的時候,他也是想正好藉此機會,讓原小生下來,給馬威一個面子。省委宣傳部部長馬德成雖然幾次三番打電話,告訴自己不要理會他的不肖子馬威,但這種電話,意思還是明白了要自己照顧馬威,要不然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自己就是再糊塗也不會聽不明白。
自己當初提拔原小生的時候,也是看這小子有點闖進,把一個窮的鳥不拉屎的灣子鄉搞成全省的亮點,卻不曾想這小子會如此倔強,如此不識時務,連馬大公子的面子都不給。這讓自己如何下得了臺。一個馬公子已經讓自己夠頭疼了,今後再要是弄個什麼李大公子、王大公子、孫大公子,自己這個市委書記別說是再往上走了,能不能坐安穩,都很難說。
然而,誰又能想到,本以爲沒有任何背景的原小生,背後竟會隱藏着如此一個外公。
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此刻的李東權,非常清楚,自己除了妥協之外,已經別無選擇。
官場鬥爭本就如此,不存在誰對誰錯,勝者爲王敗者寇,好在自己還沒有淪爲“敗者”,只是一時對形勢判斷的失誤。就是馬德成知道此事後,應該也能理解自己的難處。
在對原小生進行了長達三個月之久的隔離審查後,原小生終於重獲自由。
三個月後,經沂南市委研究決定,鑑於原小生同志在條山時期的工作成績,免去原小生條山縣縣委副書記、縣長職務,任命原小生同志爲沂南市副市長,分管工業、經貿工作。免去馬文傑同志條山縣常務副縣長職務,任命馬文傑同志爲條山縣縣委副書記,代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