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決
吃過中午飯,原小生正準備在離開灣子鄉之前,再到各景點看看,牛小枝卻跑了過來,說外面有人找。原小生問是誰,牛小枝說自己也不認識,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個頭不高,戴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原小生想了想,好像也不認識這麼一位,就讓牛小枝把來人請進來。
來人進來便自我介紹道:“原縣長,你好,我是咱們條山縣信訪局的範金盛。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實在是不好意思。”端了一下眼鏡,臉上似有難色接着道:“不過……也實在是無奈之舉,請你不要多心。”
前段時間,原小生已經通過網絡等各種途徑,對條山縣的情況做了一個大致的瞭解,知道這位範金盛是條山縣信訪局局長,卻不知道爲什麼自己一個副縣長在沒有上任之前,偏偏是這位信訪局的局長來看自己,要說人家一個局長巴結自己一個副縣長,也沒有什麼意義,就揣度着,笑了笑道:“範局長能提前來看我,我感到非常榮幸。”說着給範金盛讓了個座,又讓牛小枝上茶。
範金盛卻笑了笑,轉移了話題道:“來之前就聽說原縣長非常年輕,想不到會這麼年輕。我還以爲有三十多歲哩。”話裡無形中透着一股對原小生這個副縣長不信任的意思。
這話原小生就不好接茬了,卻也不能不說,思慮着道:“所以我過去之後,還要向你們多多學習,也希望你們這些老前輩們能夠不吝賜教啊。”
範金盛急忙擺手道:“不敢,不敢,原縣長能夠到我們條山縣任職,實在是我們條山五十萬人民的福氣。”沉默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就把話題開始往正題上引了,道:“條山這二年實在是……有些話我要是說重了,請原縣長千萬不要見怪。”
原小生見範金盛吞吞吐吐的,知道他絕不會平白無故來自己,肯定有什麼話要給自己這個未上任的新官說,也想正好想借此機會,提前瞭解一下條山縣的情況,光聽王雲平說條山縣亂的厲害,比河灣縣有過之而無不及,卻不知道到底是個怎麼亂法,就鼓勵道:“範局長,有什麼話,你儘管說,今天咱們哪兒說哪兒了,我也當你從來都沒有來過。”又笑了笑道:“範局長,以後咱們就是不分你我的一家人了,我也是條山人民中的一員嗎。”
範金盛知道說話不注意,產生了口誤,說了一個“我們條山縣”,讓原小生產生了誤會,就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是是是,咱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了。”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道:“我就從條山縣這幾年的情況給你說起吧。從改革發展伊始,條山縣算是走在整個沂南市發展前列的,雖說跟長平市和沂水縣沒辦法比,但是全縣的整體經濟水平,還是能說的過去的,經濟總量,跟晉侯區不相上下。究其原因,關鍵還是當時的班子團結,大家都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搞了幾個比較大的項目,把經濟發展起來了,隨後的城區建設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是後來矛盾就越來越多了,特別是樊書記和陳縣長上任之後,全縣經濟整體幾乎沒有什麼發展,甚至出現了嚴重倒退現象。”
此言一出,原小生多少感到有些納悶,按理說下面一個局的局長,即便是對縣委書記和縣長有什麼不滿,也不應該無知地在一個副縣長跟前說三道四,更何況這個副縣長還沒有到任,就更不應該口無遮攔了。那他的目的究竟何在呢?總不至於是個愣頭青吧。原小生心裡胡亂猜測着,卻一時也弄不明白範金盛到底要幹什麼。
範金盛擡頭看了原小生一眼,見原小生臉上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就繼續道:“並不是我嚼舌根子,要在你這裡說樊書記和陳縣長的壞話,實在是這兩個人把一個條山縣搞的太不像話了。就拿樊書記來說,從上來開始,就是抓權,無論是人事權,還是財權,都要抓。這樣一來就引起了陳立東的不滿,隨之就出現了拉幫結派的現象,發展到現在,幾乎是縣委縣府兩張皮。無利可圖的事情沒人管,有利的事情爭着管。每個人都有一幫自己的人,經常是劍拔弩張,把全縣搞的是烏煙瘴氣。
就拿臨山街的拆遷問題來說,已經在常委會上研究通過了,拆遷的工作也都就位了。到拆遷的時候卻出了問題,老百姓嫌補償標準太低,以提高補償標準爲由,阻撓拆遷工作,圍在縣府門討說法。這看似很正常的事情,背後卻是樊凡和陳立東之間的較量。對於拆遷方案,樊凡並不認可,樊凡認爲從縣城整體發展和全縣的經濟發展狀況來看,覺得現在拆遷,時機還不成熟,緩二年再說。陳立東卻認爲此時如果不拆遷,就會錯過最佳的拆遷機會。一方面,隨着物價的增長,以後拆遷可能會付出更大的代價,在拆遷補償款這一塊也要比現在花費更多的錢;另一方面,現在正是房價的上升時期,此時拆遷,可以把政府的受益最大化。第三是國家的政策一直在變動,今後到底變成什麼樣,誰也說不準。
當然這只是表面現象,更深層次的問題是,陳立東在拆遷工程招標的過程中,獨斷專行,沒有給樊凡打任何招呼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定了下來,引起了樊凡的極大不滿。下面還有人說,樊凡是因爲沒有收到好處,才故意刁難陳立東的。也有人說,陳立東長期以來不把樊凡這個縣委書記放在眼裡,最終矛盾全集中在拆遷問題上爆發了。甚至有人說,樊凡和陳立東爲了一個女人才搞的劍拔弩張的。總之說什麼怪話的都有。
大老闆和二老闆鬧的不可開交了,下面人也各自爲政,吃拿卡要這些小問題層出不窮。給你舉個例子來說,今年年初,城關鎮農民趙三平打算建雞棚準備養雞,城關鎮鎮政府的司法所所長知道情況後,找上門,強行以高於市場價格給人家推銷建築材料,人家不要便找供電、水利部門,拉閘停水。趙三平實在忍不下去,跑到信訪局告狀,他竟然囂張地威脅人家,再告狀就把人家抓起來。
這看似簡單的問題,背後卻是一隻只黑手。後來事情鬧到縣紀委。紀委最後的處理結果竟然只給了這個司法所所長一個調離工作崗位的處分。沒有多長時間這個司法所所長就又到另一個鄉鎮上崗了,而且官升一級,搖身一變,成了副鄉長。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在條山縣數都數不過來。”
說到這裡,範金盛搖頭苦笑着道:“原縣長,給你說句實在話,我這個信訪局長有時候是真不想幹了。到現在爲止,我都不知道,整天搞的那些保持先進性、純潔性教育目的何在?意義何在?是要教育我們的黨員幹部,還是別有用意?”
原小生見範金盛說話已經失去了底線,急忙制止道:“範局長,這話可不能亂說。不能因爲下面的一些小問題,就喪失對黨的信心,就否定黨的領導和決策,更不能扭曲地理解中樞的意圖。”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改革發展三十多年來,社會是出現了不少問題,一些事情確實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但是一定要相信我們的大方向還是正確的,黨爲人民服務的宗旨依然沒有改變。作爲一名**黨員,這一點,我們一定要堅定信念。我相信在條山縣,像你這樣有正義感和使命感的幹部也大有人在。”
在不瞭解具體情況的前提下,原小生不會對任何事情、任何人做出任何評價,只能從大的方向跟範金盛談一談。範金盛今天所言,畢竟是他的一家之言,條山縣的實際情況究竟如何,還要等自己去了之後才能明白。過早的下結論,只能使自己這個副縣長,在沒有上任之前就陷入被動。
範金盛冷笑了一聲,顯然對原小生的話並不滿意,說話就帶了情緒道:“我並沒有否定黨的領導和決策。作爲一個縣裡沒有實權的芝麻綠豆官,我看不了那麼遠,也考慮不了那麼多,我只是覺得長此以往,我們這個黨肯定是要出問題的,起碼在條山縣肯定是要出問題的。這並不是我的一家之言,前段時間,民政局的一個副局長跟我閒聊的時候,感慨地說,國家施行村民自治二十多年來,在農村裡,黨的戰鬥堡壘就徹底垮臺了,我們的黨員能當選爲村長的,一年比一年少。有些村甚至出現村民寧願選神婆神漢,也不選黨員的現象。
原縣長,發人深思啊。這難道就不是危險的信號嗎。你想想,如果我們的鄉鎮長、縣長都搞民主選舉的話,有多少黨員能當選?我們黨的領導地位,還能不能保得住?我覺得這真是個未知數。”
見範金盛的話,越來越偏激了,原小生只好含糊地點了點頭,轉移了話題笑問道:“範局長愛人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範金盛顯然沒有意料到原小生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回答道:“原先是縣棉紡廠的工人,前幾年體改的時候下崗了,現在在街上擺小攤,賣內衣。”
一個信訪局局長的老婆在大街上擺小攤買內衣,這讓原小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然而從範金盛的神色上並看不出來,他有任何說謊的意思,就笑着試探問道:“你一個大局長,老婆卻在大街上擺小攤,你就不覺得臉上不光彩嗎?”
範金盛淡淡地笑了笑道:“這有什麼光彩不光彩的,勞動吃飯,靠雙手掙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別人的老婆能在大街上擺攤,我範金盛的老婆怎麼就不能在大街上擺攤了。”隨即又將話題轉移到了條山縣的問題上道:“給你實話實說吧,其實我這次過來,並不是我本人的意思,而是李天亮書記讓我過來的。”
李天亮是條山縣縣委常委、副書記,今年剛剛四十歲,條山縣政府公衆網上有他的照片,排在縣委書記樊凡和縣長陳立東的後面,應該是條山縣的三把手,大眼睛,四方臉,跟中樞某位領導有點像。
範金盛此言一出,原小生心裡就有些數了。範金盛次來並不是拜碼頭的,而是縣委副書記李天亮的說客。不管李天亮的動機何在,起碼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這位縣委副書記,想把自己這個副縣長拉到他的陣營裡面,爲他搖旗助陣。由此看來,條山縣還真亂的可以,並不是樊凡和陳立東兩個派系,起碼還有一個李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