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初見疑惑的看向那個比自己大很多的女人,她美麗的很大氣,白裙在寒風中飄飄蕩蕩。
也許是她眼神中的幾分友善,讓他又改變甩手不管的初衷,問道:“還有什麼事嗎?姐姐?”
不理最後那最後兩個字的諷刺,陳海嫣輕聲說道:“能不能…幫我一下,我動不了了。”
想必她也是十分痛苦的,莫初見猶豫片刻,乾脆一甩手走過去抱起陳海嫣,對小二喊道:“開間上房。”
待他大步走上樓去,熱鬧沒看夠的人們又紛紛議論起來了,當然,內容已由打鬥成了令人想入緋緋的其它。
安靜而樸素的房間悄無生息,只偶爾有紗幔被流進的清風吹拂着,纔有了些生氣。
已經泛黑的血液從指尖被逼出,滴滴答答染紅了整盆清水。
塌上垂下的潔白衣角也映出出了些粉色的漣漪光暈。
陳海嫣打坐牀前,卻不能自己運功,累慘了總是不肯好心的莫初見,一個時辰的內息大循環已經讓他額頭沁出細細的汗。
“也只能這樣了,其餘已經侵入心脈,我沒辦法。”疲倦收手,莫初見嘆道:“若碰上我大師父你可能還有救。”
“哦?這天下除了穆子夜還有人能解此毒?”陳海嫣倒半點不爲自己擔心,笑着說道。
她身上確實少有女子的柔弱,舉手投足都很爽朗。
初見啞然半晌,從牀榻上穿靴下來,才反問:“你怎知我大師父不是穆子夜?”
“你是…莫初見?”陳海嫣楞了下。
“怎麼?”他沒想自己已經聲名遠播了。
“沒什麼,比我想象的要好些,都說莫初見是個小無賴,整日在秦城搗亂惹事沒有作爲,竟也是這半一表人材的孩子。”陳海嫣梳起自己散下的長髮,樂不可支。
瞅着她笑彎的杏眼,和潔白的貝齒,莫初見眉毛跳跳,不吭聲。
“生氣了?”陳海嫣反問。
“沒有,就是奇怪酒樓那麼多人怎麼就挑上我了。”莫初見沒好氣。
“因爲你的功夫在那裡是最好的,這點我還看得出來。”陳海薇說道。
聞言莫初見由努轉喜,臭美着哼哼:“是嗎?”
“所以,不介意再幫我個忙吧?”陳海嫣竟然如此狡猾,又勾引他上鉤。
“要幹嘛…”莫初見很警惕的反問。
“我知道有個地方藏有解藥,你若是不怕,便幫我盜來,否則堆在那種珠寶成堆的地方也要爛掉。”
“不會是皇宮吧?”
“自然不是,我把地圖畫給你,怎麼樣?”
莫初見衡量片刻,還是被偷東西的刺激打敗,點點頭:“那有什麼可怕,沒問題!”
“真是個爽快孩子,不像許多南方男人優柔寡斷。”陳海嫣明明在誇他,卻像是意有所指,語氣裡無端的多出幾分憤恨來。
莫初見擺擺手:“你還是快休息吧。”
“休息幹嗎,大好的太陽,我們出去玩。”陳海嫣整整衣裙下了牀榻。
無言看向窗外已經快要西落的日頭,莫初見哭笑不得:“玩什麼?”
“那還用問,賭錢唄,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玩的嗎?”陳海嫣表情奇怪的問道。
沉默片刻,莫初見露出了狐狸笑,現在他倒是真的有點喜歡這個女人了。
而且在接下來的整晚擲骰子中,兩個人飛快的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所謂物以類聚,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
那時候莫初見只覺得陳海嫣爽朗中透着可愛,心無長物。
可是後來他才懂得,我們究竟能把自己藏得多麼深。
因此也對笑容產生出了新的理解來。
也許,人羣中曉得最開心的那個人,才最傷心。
次日懶覺睡到日上高杆,莫初見醒來洗了個熱水澡,又磨磨蹭蹭的吃掉好些東西才提着劍出發。
這並不是因爲他表現不積極,相反,莫大爺深知天黑好辦事的道理。
照着陳海嫣所繪的地圖,插入京城橫縱筆直的衚衕裡繞了半天,果然發現了個掛着枯枝藤蔓的籬笆東倒西歪,他不由大嘆:這女人到底在這個城市住了多久,狗洞都能讓她發現。
也不管是哪家哪戶了,莫初見起身便躍了進去,藏身入了石山後,才發覺這個隔院荒落已久,壓根無人看守,也便大膽起來,飛檐走壁的開始尋找藏寶庫。
從前不僅和穆子夜與夏笙學了很多上乘武功,莫初見還跟隨着顧朝軒夫婦的步伐,江湖佐技一樣沒差,就比如撬鎖偷竊,從來都十拿九穩。
打昏了幾名看守的侍衛,他沒費多久的功夫便打開了大門,封條卡的劃破,大搖大擺進了去。
說起來這家還真是個貪官,很多架子上放滿了不知名的寶貝,都熠熠生輝的好不神氣。
他先找對了那靈藥,又起了玩心,挨個看了起來。
最後莫初見還是被顆半透明的球吸引,那大約是琉璃所制,內壁被工匠巧奪天工的刻上了一副江南山水,看起來真像自己的家鄉。
他把眼睛貼上去,又移開,然後開心的笑了起來。
“誰?”
竟然來了看守都沒發現,聽到一聲大喊,莫初見驚得差點把球摔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拔劍,便看着那個倒黴路過的侍衛大哥便已經被人敲暈在地。
一抹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口的陽光,是個年輕的男人。
健壯的身材明顯是常年習武,寬肩長腿非常英挺,氣勢逼人。
臉龐也如北方的天空,俊朗而乾淨,沒半分多餘的猶豫和軟弱,讓莫初見明明就沒有見過,卻又覺得很熟悉。
男人輕皺眉頭踱進藏寶庫,打量着莫初見問:“是你?”
這個聲音…
“大哥!好久不見了~”莫初見高興地打起招呼,因爲遇到救了自己的武士而一時高興,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不是昨天才見到?”這個男人顯然沒有和他客套的打算,問道:“你在這幹什麼?”
“我來偷藥救我朋友。”莫初見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
男人英俊的臉面無表情,呆了半晌說:“沒人教過你不該偷東西?”
“可是你看這家明顯是個贓官,哪有清官買的起這麼些寶貝的,與其放着,還不如給老百姓呢。”莫初見大言不慚的,自鳴得意了一下才反問:“大哥你是來幹什麼的?劫富濟貧嗎?”
“…我來辦事,恰巧路過。”男人今日穿了見普通的暗綠色衣服,倒也衣冠楚楚的很有修養似的。
“哦,這樣啊,我…我該走了。”莫初見語結起來,生怕他因爲和主人很熟而給自己辦個通緝令之類。
“不用緊張,我不會亂說。”男人竟忽而露出了些笑意,像是冬日廣漠的土地忽然被陽光覆蓋,不僅溫暖,而且充滿了希望的力量。
莫初見心想,這真像個做大事的人。
想着便有點自慚形穢起來,靦腆的放下手裡的圓球,踮着腳打算開溜。
“喜歡就拿去吧,反正也是個贓官,不拿白不拿。”男人說道。
莫初見很驚異,他以爲他會一絲不苟,沒想到竟然也有這樣的一面。
驚異歸驚異,莫大爺還是很快伸出賊爪,把小琉璃球握在了手裡。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問道。
“莫初見。”
“初見…”他輕聲重複了次,又大方的微笑:“再會。”
“再,再會。”
不知道爲什麼,莫初見有點緊張,他用驚鴻浮影跑了很久纔想起來,自己還不知人家的名字呢。
可惜身邊也只剩下枯木瓊枝,大雪紛紛揚揚的蓋掉了一切痕跡。
到處都通透着,和秦城完全不同的美麗。
舉着個糖葫蘆回到酒館時,小二忙不迭的就迎了上來,毛巾往肩上一搭,慌慌張張的和這個看起來不怎麼可靠的小公子報告:“爺誒,今兒又有好幾個西域的蠻子來找你那姐姐的麻煩了,我們也不敢管舞刀弄槍的,您快回去看看吧。”
莫初見差點噎死,一顆糖葫蘆含在嘴裡大吃一驚:“啊?”
說着便沒頭沒腦的衝進陳海嫣的屋子。
結果大美人正在擦劍,桌上地板上都是斑斑點點的血跡,本人卻衣衫不染纖塵,平安無事。
“你這是怎麼了?被人追殺?”陳海嫣擡頭問道。
“人呢?”
“什麼人?”
“來欺負你的西域人。”莫初見好不容易把山楂嚥了下去,眨巴眨巴眼睛道。
“廢話,自然是半死不活的滾了,若不是我懶得清理,還真不想留活口。”陳海嫣哼道,利落的把劍插入劍鞘,白皙的手指露出用力纔有的青筋。
“西,西域人怎麼你了?”莫初見被她的仇恨弄的緊張,從前秦城很少見到那些異族面孔,他不太懂什麼家國大事。
“他們搶我們牛羊,殺我們百姓,無恥到了極點,”陳海嫣憤憤:”等我傷好了,見一個宰一個,讓他們永遠不敢來中原!“
愣了片刻,莫初見從腰間摸出藥丸道:“對了,我按你吩咐盜來了。”
陳海嫣頓時轉怒爲笑:“小夥子,很聰明嘛,那家主人厲害,我以爲你還得多忙上幾天。”
“沒什麼,我碰上個熟人,主人倒是沒回來。”莫初見擺手。
陳海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用茶水將藥服下,擦了擦嘴角道:“既然我身體很快能好,便只得告辭了,真的有要事在身。”
“沒,沒關係。”莫初見還是有點小失望,這可是好不容易遇見肯陪自己胡鬧的人。
“謝謝你。”陳海嫣坐在桌邊微笑:“不嫌棄的話,叫我聲姐姐吧,以後有用得找的地方,儘管開口就是。”
莫初見怔了怔,挺高興的叫了聲:“姐姐。”
陳海嫣滿意的頷首,又囑咐道:“你是個有前途的孩子,不要走錯彎路。”
“怎麼才能不走彎路?”
陳海嫣指指自己的左胸口,說:這裡,放大。”又指指自己的腦袋道:“這裡,也放大。”
莫初見聽到這種話便有些似懂非懂了。
在他認識的女人裡,陳海嫣一直是最特別的存在。
沒有溫柔婉約,也沒有任性驕縱,有時候她比男人更大氣更堅強。
總是開朗着微笑,巾幗不讓鬚眉。
然而恰恰又是這樣的女子背後的眼淚,最讓人心疼。
是夜了,外面白雪飄零,映着月光,四處都散發着寒冷而美麗的清輝。
一道輕盈的影子忽而從房檐上靜靜掠過,無端的給這黑暗增加了些神秘。
它不經意的晃了下,便躍入某間窗櫺,寒氣剛剛帶入,又被悄無聲息的掩在了外面。
榻上的人,依舊睡得很熟,絲柔的黑髮沒有了束縛,像美麗絲綢般,滿眼奢侈的散在了錦被上,清秀的睡顏,在那長而濃密的睫毛的點綴下,比白日的眉眼狡猾要恬靜的多。
慢慢的走到他身邊,伸手封了他的穴道,藍澈才緩慢坐下。
忽而擡起犀利而憂鬱的眼睛,看向了睡姿並不怎麼高雅的莫初見。
不知怎麼了,有萬事在身,卻一直記掛着這個小孩,有沒有受欺負,會不會水土不服吃不進東西。
大概,狐狸都是會勾人的吧。
儘管是隻還長着絨毛過冬的小狐狸。
藍澈忽而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儘管莫初見怎樣都不會醒來,他還是覺得他動了一動。
鬼使神差的,便彎下了身子。
脣和脣越離越近,就連溫熱的喘息都能感覺得到。
門口一聲輕響,讓藍澈猛地清醒過來,輕皺了下眉頭,便警覺的起身追了出去。
店小二還在傻呵呵的打着瞌睡,完全沒有發現有兩個影子飛快的從自己頭上掠了過去。
江湖,總是掩藏在生活之下的。
它無處可尋,卻又無處不在。
出乎意料,來人竟然武功不弱,輕功在這樣的天氣中運起來,也是踏雪無痕。
藍澈越發擔憂,他不知道莫初見怎麼會惹到這樣的主。
想歸想,腳下去沒有鬆懈半分,終於在黑衣人趕出城樓之前,翻身劃劍擋在了他的前面。
“來都來了,幹什麼急着走呢?”藍澈手臂是筆直的,幾乎和那劍連成了一道線。
月光灑在兩個人身上,把周圍的雪照的通明。
黑衣人也許是打量他片刻,纔不急不緩的做答:“不是怕懷了兄臺的好事嗎?”
很磁性的男聲,但不知爲什麼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點玩世不恭,讓人心中生厭。
藍澈被他取笑了也不急不惱,一貫的淡然道:“謝謝,不過現在我對你更有興趣。”
黑衣人聽了這話明顯僵了片刻,纔回答說:“不敢不敢,承讓承讓。”
“少廢話了。”藍澈忽然起劍,如疾風驟雨般朝他攻了過去,動作卻是優雅的,讓人想到暮春三月,劍戲桃花,點點落英碎了一池春水無痕。
但黑衣人的劍,卻僅僅是件兵器,發揮到了極致的兵器。
快,準,狠。
兩人越打越激烈,從雪地躍上屋檐,又殺到了人家院裡,彼此糾纏一時間難分勝負。
可是藍澈的內功陰柔綿延,遠比那黑衣人的陽剛之氣要支持的久些。
過了百餘招,黑衣人便看出勝負態勢,忽而叫道:“你爲何趕盡殺絕,我們又不相識!”
“是你對我那小兄弟先露的殺機。”藍澈淡聲說,卻頃刻收手,朝他逼近了步:“我不能常在他左右,自然要除了你以絕後患。”
“你倒是挺關心這小畜生的。”黑衣人口不擇言的感嘆。
聽到那稱呼藍澈又皺了眉頭。
黑衣人趕緊見好就收:“我並不是要取他性命,只是這小子實在過分,給他點教訓罷了,既然有兄臺這樣的高人保護,那便…”
“只要不傷他,其它我並不關心。”藍澈把劍插入劍鞘便要走人。
“請留步。”黑衣人反倒叫住他笑道:“我知道兄臺心思,你今日手下留情,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藍澈慢慢回身,姣好的容顏在月光雪影中不明所以的對上了他那雙成年狐狸的狡猾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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