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天朝的疆域景色便沒有那麼荒涼了,但也是低沉的天幕,茫茫野草。
自從那夜過後,藍澈對初見總是有些若即若離的態度,兩個人走在路上甚少有對話出現,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前一後的各自想着心事。
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過有人煙的地方,初見感覺非常疲憊。
他思量着此地也不是秦江南管轄,便在傍晚時分和默不作聲的藍澈提議道:“我們進城吧,沒有必要總躲下去。”
藍澈回首,神色平淡的否定:“我們現在是被懸賞的,到哪裡都不安全,除非是秦城。”
狐狸耷拉下眉眼:“可是我好累好餓,沒關係的,這可是漢人的天下,蠻夷再怎麼厲害也不回大張旗鼓的撒野,再說即便被人追殺,我們也不是打不過。”
藍澈搖頭道:“還是小心爲好。”
一門心思想進城的初見泛起了倔脾氣,忽然縱身上馬喊道:“你愛去不去,我走了。”
說完就一溜煙朝着原處的小城跑去。
藍澈站在原地隱隱的皺了眉頭,猶豫片刻只得跟着走。
原來在平遙就發現了,莫初見能忍住不惹麻煩,那簡直就是奇蹟。
畢竟是邊陲小鎮,比不得大城市裡繁華。
不過對於許久不見人煙的莫大爺來說已經足夠了,他拖着藍澈進了城便興沖沖的找了家客棧,很徹底的洗了個澡,便殺到最昂貴的酒樓裡點了滿桌子的大魚大肉。
藍澈修得內功很忌諱葷腥,他也根本不愛好吃喝,只是在旁邊隨便吃了兩口青菜,便飽了。
倒是初見仍舊保持了餓死鬼投胎的架勢,樂的根本不知道要選哪個好,一直在桌前手舞足蹈的樂呵。
藍澈給他夾了口糖醋魚,輕聲說:“慢點,又沒人和你搶,這樣暴飲暴食的不好。”
雖然是骨子裡帶着特有的冷漠,語氣也是溫柔的。
初見擡頭看看他,眯着眼睛狡猾的笑出來。
藍澈也笑,一時無語。
氣氛剛剛從尷尬恢復了點溫馨,竟然從門口莽莽撞撞的撲過來個白色的影子。
要不是那聲音太好聽,動作魯莽的幾乎能把初見嚇得嗆死。
“哎呀,原來你個臭小子還活着,我們到處找你找的好辛苦~”
竟然是夏笙,他眨着大眼睛很着急的打量了下寶貝徒弟,見他除了瘦了些並無大礙,才委屈的坐到旁邊:“你去哪裡了,總是一陣一陣的失蹤,真讓人不放心。”
初見根本目瞪口呆,結巴道:“小,小師父…你怎麼跑到西北來了?”
夏笙很理所當然的強調:“我來找你啊。”
初見更傻:“那那那…我師父呢?”
像是頓時恍然大悟,夏笙又站起來說道:“子夜說要我去城南找他,我看到你一下子忘記了。”
而後便要急匆匆的出去。
藍澈很體貼的拿劍阻攔道:“我去吧,正好我有話要和子夜說。”
本來就懶於到處走,夏笙如釋重負的坐了回來,用筷子敲了下初見的腦袋罵道:“真是讓人不放心!”
初見瞅着總是長不大的小韓,俊臉抽搐了下暗想道:這話用你自己身上才合適吧。
夏笙的肩膀瘦瘦的,腰也細到了不贏一握,配着那張花容月貌的臉,根本就是進了酒館大家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狐狸琢磨自己若是穆子夜,應該把他關在屋裡才省心。
不過夏笙基本不剩什麼自覺,他整日害怕初見不在人世,這樣巧的找到了他,包袱也放下了大半,竟然拿起筷子吃的初見還要帶勁。
初見忍不住用手捅了捅夏笙塞鼓鼓的臉,嘆道:“小師父,你呀…”
沒呆過半晌,藍澈便和穆子夜回來了。
但夏笙壓根沒有欣喜的感覺,簡直跟見到鬼似的,趕緊扔掉筷子。
穆子夜依舊是旁人無法企及的絕世風華,沒有年輕時的氣盛,整個人都如同塊雕琢完美的玉器,乾淨而高貴。
美麗而沉靜的眼眸定住,他沉默片刻才微微責怪的說道:“不讓你吃東西沒記住嗎,這樣不聽話病什麼時候能好?”
夏笙捂住嘴指了指初見,意思是他讓我吃的。
狐狸立刻滿臉的冤枉,可憋了半天也沒解釋什麼。
穆子夜的好脾氣立刻消失,皺眉道:“出去,看到你就心煩。”
生怕寶貝徒弟受了委屈,夏笙一着急嗆到了,咳得眼淚都流出來才發出聲音:“是,是我自己想吃嘛,不關他的事情。”
穆子夜無奈的倒了杯茶親手餵給他,若無旁人的摸了摸愛妻的臉龐,溫聲勸道:“這幾日不能進食,你就忍一忍,可知道那藥我花了多少心思。”
夏笙底氣不足,亮亮的黑眼睛故意瞅着別處開始裝傻。
覺得那樣子甚爲可愛,穆子夜露出淡笑,傾身在小韓的脣邊輕吻了下,說:“再不聽我話,我就不和你客氣了。”
估計全天下只有夏笙聞此言能幹笑兩聲,完全是根本沒聽見的模樣。
這兩人是照常的親密,但總是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莫狐狸和藍澈悄悄地對視一眼,皆露出了很受不了的神色。
害怕再看到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初見咳了兩聲問道:“師父啊,你們來這裡不光是來找我的吧?”
穆子夜這才把注意力轉回來,雲淡風輕的說:“當然不是。”
...好無情的回答,狐狸啞然。
倒是夏笙很吃驚,疑惑道:“誒,不是嗎?”
穆子夜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說:“可能有個事情還沒有傳開,肖巍遇刺了。”
初見含在嘴裡的茶噗的噴了出來,簡直目瞪口呆:“死,死了?”
他自己都沒發覺自己聲調都和平常不一樣。
穆子夜皺眉:“當然沒有,不然我直接說他死了就好。”
...好什麼好,初見腹誹臉上卻很狗腿的笑:“那是怎麼回事?”
“你不是知道一切消息嗎,何苦問我?”穆子夜又弄了個新的碧玉長蕭,色澤清透,即便不懂音律之人也能看出那不是俗物,他拿着軟布慢慢的擦拭着,說話的神態完全是事不關己。
初見心裡急的很,只好向夏笙投去求助的眼神,卻沒發覺身邊藍澈的不自在。
夏笙立刻撇嘴抱怨:“你就是來說這事的嘛,還要賣關子,切。”
穆子夜修長的手指很漂亮的把蕭轉了圈收好,側頭微笑:“愛妻,我真的覺得應該好好調 教下你了,說話真是沒有規矩。”
話音未落便拉着夏笙的手腕起身,扔下了句:“他傷得很重,恐怕瞞不了多久,一旦西域進攻便沒有合適的將領去率軍抵擋了,情況還是很麻煩的。”
穆子夜也不等初見再問什麼,話畢拉着不情不願的小韓就往門外走去。
夏笙偶爾嘴上厲害些,又不敢真的怎樣,只能哀怨的回頭露出留戀的眼神。
當然不是對狐狸,是對桌上那些美味菜餚罷了。
無論情人的夜是多麼甜蜜美好,在這已然亂世的背景之下,總會顯得有些哀傷。
西北的晚風乾燥中透着寒冷,與燥熱的白天全然不同。
孤月高懸,映得這小鎮如此恬靜,可誰又知什麼時候西域人的鐵蹄便會踏上這片淨土,屠傷所有生靈。
夏笙回到客棧隨意喝了點湯,便趴在窗口瞅着外面的黑暗發呆,長長的睫毛染上了寒意,清透的眼眸也有些失神。
穆子夜不知在忙些什麼,過了許久才進屋來,輕聲說道:“小心着涼,初見回來了你又愁什麼?”
夏笙回過身挺難受的說道:“我在想我們來時看到得那些被燒燬的村莊,荒蕪的農田,還有流離失所的百姓,安然不知道他們在受苦嗎,爲什麼援軍還是不到。”
江河受創,恐怕任何的人都會愁緒滿懷,更何況夏笙從來見不得別人受苦,卻又無能爲力。
穆子夜款款的坐在塌邊,握住他的手安慰:“安然怎麼會不知道,他是我看中的人選,就足以承擔起這所有的責任,政治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得失取捨,要硬下心腸。”
夏笙露出只對他纔有的真實的苦笑:“我爲什麼覺得一切都變了,如果天朝在這樣的戰爭中亡了,那我們的幸福就沒有什麼意義可言,子夜,我很恐懼未來。”
說着說着眼眶便有些微微的紅,小韓就是這樣,愛自己的親人,愛自己的家鄉,也愛自己的國家。
穆子夜原本就萬般事情在心頭煩擾,見他如此便更難受,伸手抱過愛妻溫言說:“不要這樣,你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我們都沒有辦法。”
夏笙把臉靠在子夜的肩膀上面,小聲道:“還記得當初我和你說過的我的夢想嗎,我想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快意恩仇,做個頂天立地萬民景仰的大俠,不然學文學武,博覽羣書,成了所謂的人上人又有什麼用呢,如果我的身體沒有壞,現在我真的會去參軍,每個人都搶着當天下第一,卻沒有任何人明白天下第一應該要做些什麼…”
穆子夜良久無言,只是慢慢的撫摸着夏笙的臉龐,黑白分明的眼眸卻不知在看哪裡。
夏笙深吸了口氣直起身子笑道:“你又覺得我在胡思亂想吧?”
穆子夜搖頭:“沒有。”
夏笙皺着眉說:“如今我真的很恐懼,肖巍重傷而秦江南又在虎視眈眈,一旦保不住消息,恐怕這裡的百姓就全都沒有活路了。”
淡淡的吻了他的嘴脣,穆子夜微笑:“我向你保證,天朝不會輸,這裡的百姓也不會死。”
夏笙靜靜地看着穆子夜的俊顏,心下泛起不安。
這個男人從來都是說一不二。
恐怖的是,只要他說出來的話,不管犧牲什麼都必然要完成。
兩人相識十幾年了,夏笙想什麼穆子夜又怎麼會不知道,他伸手便滅了燭臺,傾身把小韓壓在牀上笑道:“你能不能多想想我,每天萬事都發愁,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夏笙被他在耳邊的溼熱呼吸弄紅了臉,嘟囔道:“我有想你…”
穆子夜動作優雅的解開他的腰帶,在淡淡的月光中棱角分明的臉龐極端美麗,語調溫柔:“是嗎,那我想聽聽你想我什麼了?”
夏笙沉默半天,忽然打開他的手說:“我想你什麼時候讓我吃飯。”
說完就滾到邊上打算拿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穆子夜被這話氣到,哪那麼容易肯會放過他,很用力的按住夏笙的後背不讓他動,又在小韓白皙的脖頸上故意咬了下說:“你知道愛妻不聽話了我會怎麼辦嗎?”
夏笙悶笑道:“怎麼辦?”
穆子夜直起身子,隨手解開發帶放下黑亮的柔軟長髮,挑着尖下巴眼神曖昧問:“你真想知道?”
夏笙帶着笑意點了點頭。
沒想穆子夜卻忽然單手握住他一雙手臂,用那條絲綢髮帶很利落的把夏笙系在了牀塌的扶手上,慢慢的拉下他的外衣微笑:“那我就好心用行動告訴你吧。”
失去了自由讓夏笙很沒安全感,他胡亂掙扎了下見解不開,便可憐兮兮的看着穆子夜:“我不玩了…”
穆子夜跪在那把他的褲子褪下來,笑的更魅惑人心:“愛妻,我不是在和你玩。”
兩條美麗的長腿暴露在了微寒空氣中,分在穆子夜面前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狀態,夏笙的小氣焰頓時就沒了,他哀求道:“冷…”
穆子夜也不着急,修美而光滑的手指在夏笙大腿內側若有若無的撫摸道:“小美人真是難伺候,一會不要說熱就好。”
夏笙扭了扭隨後氣鼓鼓的說:“你欺負我。”
穆子夜和他清透的美目對視片刻,俯身低着聲音道:“我就喜歡欺負你,怎麼樣?”
本來就愛犯傻,夏笙可沒初見那種半點狡猾勁,只好扁扁嘴巴不吭聲,選擇用沉默抗議。
穆子夜眼裡的半分戲謔漸去,輕輕地在夏笙的臉上啄了下,很溫柔的撫摸着他的身體問道:“下輩子也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夏笙哼唧:“哼,你再不放開我這輩子我也不和你在一起了。”
穆子夜靜默片刻,很讓人意外的說了句:“也好…”
而後就在小韓的驚訝中吻住了柔軟的嘴脣,細細的,慢慢的,沒有什麼暴烈的舉動卻讓人心跳的透不過氣。
夏笙很快就沉浸了下去,害羞地用腿勾着他的腰迎合起來。
在這樣的摻雜着愛情的慾望中人都容易忘我。
所以夏笙也沒機會察覺到,穆子夜眼裡那份已經超越一切的深情。
又或許,他根本無需察覺,因爲一直擁有。
天朝的軍營這幾日是徹底忙亂,將軍被龍宮的奸細所刺,那人雖未逃走報信,但肖巍還是差點丟了條命,臥榻概不見閒人試圖掩飾這個事實。
西域偶爾的挑釁變得越發頻繁,而天朝此時所能調動的精兵已然無幾。
這是軍事上的重大失誤,包括安然在內誰都沒有料到秦煙水竟會被刺殺而讓秦江南陷入瘋狂,雖大亂敵人軍心,雙方形勢卻都不容樂觀。
這場戰爭漸漸露出了要彼此決一死戰的恐怖面目。
不知是第幾個清晨了,肖巍醒的極早,面色慘白的靠在牀榻邊發呆。
他根本站起來走動都有困難,更不要說上前線指揮軍隊奮勇殺敵。
而那些副將沒有自己親信,也沒有可以獨當一面的將才。
如果此時西域來襲,那敵方必會勢如破竹。
帳篷外還殘餘着夜的靜寂,偶爾士兵路過的聲音,也顯得急匆匆的。
肖巍雖不見人,卻不是不知道天朝此時有些人心渙散,許多思鄉的哀歌都在士兵們中間傳唱了起來。
他想起曾經捨命救下自己的老百姓,想到那些陪自己出生入死卻不在人世的兄弟,想到年輕時的雄心壯志,想到和皇上徹夜長談的信心滿懷...竟然開始覺得特別遙遠。
天不助我,人又奈何。
忽然之間一陣吵鬧打斷了肖巍的沉思,是伺候着的下屬在阻攔要闖進來的人:“莫公子,將軍還未起,您還是等我稟報吧。”
狐狸清亮而傲慢的嗓音響着:“稟告個頭,我看看他是死是活。”
話音沒落,白色的身影就跳進帳篷。
肖巍看着只在夢裡纔會出現的那張臉,根本說不出話來。
莫大爺倒是不急不緩,拿着劍走到牀前說:“什麼嘛,根本沒我想的那麼慘,害大爺連夜跑來看熱鬧。”
臉色因爲這句話而加差勁,肖巍尷尬而艱難的想用外袍遮住上身,苦笑道:“你還真是消息靈通,我沒事情,不要擔心了。”
初見翻白眼:“誰擔心你,我是擔心天朝的百姓。”
肖巍沒有吭聲。
初見皺着眉問道:“現在怎麼辦,援軍何日能到?”
肖巍說:“至少三日。”
這看似短暫的時間,已經足以改變所有了。
初見聞言也泛起絲愁緒,他深吸了口氣把平遙仍在肖巍手裡,哼道:“我會想辦法,你養傷吧。”
說着就毫不留戀的走了出去。
肖巍想叫住他,卻聽到初見隱隱的罵聲:“死藍澈你那是什麼表情,在捉姦啊。”
帶了些吵鬧,漸漸得遠了。
肖巍無力地倒在牀鋪上,只覺得胸前的血又滲了出來。
有些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