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初冬的京城顯得靜悄悄的,也許是萬物凋零,年關未到,百姓們都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每日無非聚在一起說說閒話,而這些日子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個前王朝的秦郡主了。

她人有多麼國色天香倒很少人見到,但據說許多男人都開始爲她爭風吃醋倒是真的。

其中鬧得最歡,跑不了有些玩世不恭又有些大智若愚的林喻嵐。

據說丞相大人經常往郡主的住處送上好些珍貴的禮物,又總搶在皇上欽定的肖巍前面約上秦煙水出去,滿北京城的轉悠。

大傢伙對這事實在搞不太明白,不說西域人是反賊麼,爲什麼轉眼又成了香餑餑讓人搶來搶去?

但猜什麼都成,就是別在被封了的一生樓的老闆面前說這個。

莫初見聽了非得大大方方給你一拳不行。

儘管季節有些冷清,但酒館該熱鬧還是會熱鬧。

正值中午的飯點,幾乎家家都人滿爲患。

中島真希邁着疲憊的步子終於找到了位置,忙對身邊的少年道:“阿原,那裡坐吧。”

如果不說,別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相信,這個面色細白身着錦服的男孩子就是幾年前在戰場上那個髒兮兮的孩子。

東洋公主一襲便衣,與中原女子無二的面容與氣質,只是秀氣的眉眼下流露着些許難掩的疲憊。

兩度來這裡,上回還那麼風光,這回卻萬般艱辛,真是世事無常。

阿原很懂事的幫真希拉開椅子,說道:“真希姐姐,林大人會來看我們嗎?”

真希落座點點頭,又招呼小二要了些飯菜,只看着阿原吃,自己卻沒有什麼胃口。

自從兩年前被她從那個死絕了人的村子救下,阿原就一直跟着中島真希,她雖爲東瀛公主,卻心地善良,聰明美麗,教會了阿原不少東西。

但真希和中島司對於戰爭相悖的態度終於引起了爭執,中島司一氣之下打算把她嫁給日本的主戰高官,真希沒有辦法,才帶着阿原跑了出來,可惜身爲女子,帶着個孩子實在是不方便,又不想阿原跟着她吃苦,想來想去,只能託付給尚有些交情的林喻嵐。

“姐,你怎麼不吃飯啊?”阿原擡頭怯怯的問道。

真希淡笑:“我不餓。”

少年這才又悶頭吃起了東西。

“阿原,”真希又道:“以後到了林大人那裡,要聽話,他們做官的不比百姓,還有很多規矩要慢慢學。”

阿原默默地點頭,忍不住擡頭問:“那你還會來看我嗎?”

真希心裡感覺涼涼的,如果真的開展了大規模的戰爭,恐怕自己兩頭都不是人。

但孩子又能懂些什麼呢?

她轉而笑道:“當然了。”

兩人正說着話,忽有個高大的身影就擋住了投在桌子上的陽光。

林喻嵐玩着摺扇嬉皮笑臉的打招呼:“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真希不着痕跡的苦笑片刻,讓位給他坐下。

細細的看了看當初連皇上的面子都不給的公主,林喻嵐不禁問道:“怎麼這麼瘦了?”

真希輕聲道:“沒什麼,可能是一路太過奔波吧。”

在信裡已經大約說了那些事情,林喻嵐也就沒再多問,摸了下阿原的頭,笑:“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兒子?這麼大了。”

“你要對他好些,這孩子身世很苦,不要再讓他遭罪了。”真希不由的囑咐道。

阿原有些畏懼的看了看天朝的一品大官,不敢說話,從前在村子裡的時候,能見到縣令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林喻嵐答應道:“我說了的事就會辦到,你放心吧。”

真希點點頭,又拿出個錦盒來放到他面前:“聽說你和秦郡主的關係日好,我不會再京城久留,如果有朝一日你們大婚,這就算是賀禮吧。”

林喻嵐愣了愣,接過來心裡很不是滋味,從前和真希在一起永遠都是吵架拌嘴,今天不知怎麼句句都像遺言。

“那你呢?”林喻嵐看向她。

真希搖搖頭:“暫不回東瀛,便四海爲家吧。”

“以你的身份在中原,實在很危險。”林喻嵐皺眉。

“我不說,誰又看得出來?”真希無所謂的表情。

再想不出話,三個人吃了飯,便一起走到門口。

真希把阿原的小手牽給林喻嵐,又叮嚀了一些瑣碎的事情,便拿着劍告辭。

林喻嵐忍不住說:“你還是回家去成親吧,何苦呢?”

真希搖搖頭:“我不喜歡和道不同不相爲謀的人共同生活,一個戰爭狂想娶我,下輩子吧,再會。”

而後便轉身向東大,街走去。

紅色的裙子在人潮中很是鮮豔,猶如一朵盛夏深處的花,開到濃烈。

但又似乎,轉眼它便會如輕煙般消失,再也相見不到。

林喻嵐看了看身邊被照顧得很好的孩子,又看向真希,忽然大聲喊道:“真希,那我娶你啊!”

公主詫異的回身,冬日暖暖的陽光灑在不施脂粉的清秀的臉上,有種別樣的美麗。

什麼叫成事不足肖巍算是明白了,原本林喻嵐纏上那個郡主讓他得到了幾日清閒,心裡還是充滿感激之情的,結果不到十天老先生又把個東洋公主帶回了家,搞得秦煙水徑直把他當做花言巧語的騙子,往肖巍這裡跑的是越來越勤了。

相反,莫初見最近卻心情大好,整天忙忙碌碌的收拾出了幾個上好的廂房,又叫人備了好些個瓜果蔬菜雞鴨魚肉,沒事就到前門附近晃盪,只等着兩位師父回來。

這日也不例外,他又帶着青杏找個茶攤坐下,兩眼眨都不眨的盯着往來的人羣。

小青杏被他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公子,你不用這樣也能見到他們。”

初見推了下她的腦袋:“你懂什麼,這樣我纔有誠意嘛,萬一我師父回來第一件事是打斷我的腿,也能輕點不是?”

“至於的嗎,都這麼久了,他怎麼還會記恨?”青杏撇撇嘴。

“師父最寶貝夏笙了,他不記恨纔怪。”初見蔫頭耷腦的哀嘆:“我當初怎麼會那樣對夏笙,還要去考科舉當官,真的是腦子被驢踢了。”

“對啊,當官的每一個好東西,我們賭坊現在還封着呢,沒收入讓不讓人過年啊。”青杏也憤憤不平的。

“那有什麼辦法,我惹不起朝廷。”初見再次說出他大逆不道的想法:“我師父當初若去搶皇位就好了,他肯定比安然強多了,打反賊打不過,還要娶回來,簡直就是笑話。”

青杏趕緊摸摸他的腦袋:“公子,這話還是回家再提吧,我不想看着你去蹲牢啊。”

狐狸撅起嘴,悶悶不樂的拿着劍在地上劃來劃去。

青杏又拍了拍他。

初見怒:“幹嗎?”

小姑娘手一指:“是不是他們啊?”

莫大爺朝着那邊一看,果然兩位身穿白衣的俊逸男子淡淡的輕笑交談,牽着駿馬若無旁人的穿過鬧市,氣質絕世,眉眼如畫,讓見者覺得彷彿他們周身是桃源仙境,而絕非這京城的魚龍混雜。

初見傻傻的看了會,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這人待久了難免會有夫妻相啊~

他回過神來,情不自禁的喊了一聲:“小師父!”

正在和穆子夜講話的夏笙怔了片刻,而後尋聲望來。

也許是曾經修習因緣心經的關係,也許是被照料的太仔細,歲月沒有在他美麗的容顏上留下任何的痕跡,還是那雙透亮至底的純黑眼眸,髮絲輕揚,襯着那永遠不變的溫暖的微笑。

莫初見有些激動,準備好的臺詞頃刻忘光,急急忙忙的衝過去給了夏笙一個擁抱,叫道:“小師父你終於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長高了,曾經總是需要擡頭看到的美麗容顏已經無需仰視。

夏笙變得很瘦,顫抖的伸出手來撫摸上他的臉,說道:“初見…你都長這麼大了,我差點沒認出來。”

初見靦腆的笑笑,發覺旁邊冷冰冰的兩道視線,立刻鬆開夏笙訕訕的哼唧:“師,師父。”

無論走到哪裡穆子夜都像是奪目的寶石,美麗的讓人心生畏懼,他擡眼看了看初見,眼神裡充滿了局外人似的審視與挑剔,片刻又用那清雅的聲音道:“看來你還沒有忘記練功。”

初見立刻討好的表態:“那是,師父說的話我怎麼會忘記呢?”

穆子夜冷笑了下,拉起夏笙的手又往前走去。

一直膽怯的躲在旁邊的青杏話都不敢講,倒是夏笙回頭朝他們做了個鬼臉。

初見趕緊追上去:“師父,你們去我那裡住吧,我都準備好了。”

穆子夜側頭:“是說那個賭坊嗎?”

“對呀。”初見縮縮脖子,苦惱道:“不過最近因爲我襲擊秦煙水,被官府查封了。”

分明的美目露出些譏諷的笑意,穆子夜沉默片刻又說:“廢物。”

初見愁眉苦臉的:“我能拿官兵怎麼樣?”

似乎是懶得理睬他,穆子夜徑直朝一生樓的方向走去。

青杏在初見耳邊小聲道:“穆先生是說你沒能把秦煙水殺了吧…”

蚊子似的動靜,穆子夜還是聽到了,淡淡的看向她。

明明是天仙似的人,還是把小姑娘嚇得手指都涼了。

穆子夜皺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忐忑的答道:“青杏。”

wωw✿ тTk ān✿ Сo 竟然朝着青杏微笑了瞬間,穆子夜道:“以後你來照顧夏笙,找我領工錢。”

英俊的眉目讓好情緒稍微一點綴就是傾國傾城,青杏看的有些走神,而後又狗腿的跑到夏笙身邊表態:“好呀,好呀,每天看到韓公子我會不會也變得好看一點?”

夏笙被她說得結巴道:“好,好看有什麼用啊?”

穆子夜邊走邊輕聲說:“我喜歡。”

夏笙怒:“滾開,那我變醜了你就不喜歡了?”

穆子夜彎起眼眸:“也喜歡。”

溫聲軟語的跟變了個人似的,讓青杏很是驚奇。

被忽略掉的莫大爺無趣的東瞅西看,看到夏笙笑顏如花的模樣,自己也跟着開心起來。

幾個人不急不緩的來到了一生樓前,平日裡在賭坊幹活的夥計們正因爲無所事事而在門口三三兩兩的打發時光,看到老闆回來忙恢復了正形,上前來打招呼。

莫初見擺擺手:“你們呆着吧,今天也沒說能開業的事。”

沒想到穆子夜竟然款款走到正門口,輕輕地把封條撕下來扔在地上,長靴踏過,拿起營業的牌子往外一掛,纔對初見說:“你忙你的吧,我們去休息了。”

青杏趕忙衝上來給他們帶路。

目瞪口呆的賬房先生湊過來問狐狸:“老闆,這成嗎?”

初見回過味來眉開眼笑的說:“當然了,幹活幹活,快把我沒撈着的錢都賺回來~”

冷清了許多日的一生樓,終於隨着兩位師父的歸來而重新恢復了喧譁和熱鬧。

從雲南一路長途跋涉回到京城,其實是段很漫長的路。

那裡氣候溫暖很適合修養身體,但夏笙記掛初見,說什麼也要來看看,誰也勸不住。

自從當年在無生山受傷元氣大傷後,他便不再習武,狀況也是時好時壞的,偶爾還會一連發好多天的高燒吃不進東西,從前初見年紀小不懂的其中厲害,現在是追悔莫及,讓一生樓的奸細從全國各地蒐羅來了好多珍奇物資和偏方,爲了歡迎師父回來,連廚子都是新請來了,特別擅長藥膳。

所以也難怪小韓到了臥房便撲倒在被子上眉開眼笑了,他滿意的說道:“你看看初見現在多有出息啊,不要總是數落他嘛。”

穆子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脫下外衣,用溫水清洗了一下自己才坐到牀邊道:“他還是不懂事。”

“初見年紀小嘛。”夏笙抱着被子滾到裡面,懶洋洋的說:“我想睡覺了。”

穆子夜拍了下他的臉:“把衣服換了,這樣會不舒服。”

夏笙閉着眼睛哼了兩下,也不行動。

沒辦法他只好親自伺候愛妻,沒想摸到他的手,竟然涼的驚人,回來片刻的功夫就變成這樣,穆子夜有些急了:“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有力氣,睡睡就好…”夏笙回答的聲音很輕細,片刻就沒了反應,也不知是睡過去了還是昏過去了。

穆子夜伸出修長的手指給他把脈,脈象虛的很,比平時更差,多半是最近這些日子趕路趕得太急而疲憊過度了。

夏笙還是年輕時的那個脾氣,關心誰就恨不得把心掏給誰。

也不想爲了個自私的小鬼值不值得。

心疼的捧住他的臉親了親,穆子夜在旁邊嘆了口氣,俊臉流露出了絕不會輕易示人的脆弱與無助。

曾經修煉夏花心經所帶來的弊端,他尚且能在內功修習中找到彌補的辦法。

可是愛妻早就垮掉的身體,確實在讓他有些回天乏術。

大家都說穆子夜武功蓋世,卻很少關注他比武功更卓絕的醫術。

但他越懂得藥道醫理,便越絕望。

上天讓夏笙失去武功和健康已經很殘忍了,如果什麼時候就連他的生命也帶走,自己又將何去何從。

常言道善有善終惡有惡報。

做錯事的明明都是別人,卻爲何要無辜的夏笙來承受這些痛苦。

穆子夜滿心愁緒的在牀邊陪到了晚上,小韓才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他這個時候最可愛,墨黑的大眼睛全是懵懂的,要想上會兒才能想起這是在哪兒。

果然,片刻過後夏笙才慢騰騰的坐起來問道:“我睡了很久嗎?”

穆子夜搖頭:“一小會兒的功夫,吃飯吧。”

說着便把熱了好幾次的粥用勺子攪了攪,細心地餵給他。

夏笙躲得老遠,多可怕的東西似的:“我不想吃,我想吐。”

“聽話,吃東西身體纔會好,你吃一勺我吃一勺好不好?”穆子夜勸他。

因爲心經的關係,穆子夜是不能吃熟食的,夏笙聞言趕緊把碗搶過來,跟喝藥一樣仰頭咕咚咕咚全嚥下去,燙的直吐舌頭,皺着眉頭說:“好了,我又沒生病,幹嗎總小心翼翼的,初見呢?”

“不知道。”穆子夜把碗放到旁邊淡漠的回答,其實小狐狸竄來好幾趟,最後被永遠的打發走了,他不喜歡夏笙總是惦記着自己以外的人。

“真沒良心啊,我都回來了竟然不找我說說話。”夏笙皺眉,轉而很認真的問:“他怎麼辦?”

“什麼?”

“初見和肖巍的事情啊,現在變成這樣,他肯定很難過,又沒有地方說去,多可憐。”夏笙愁眉不展的嘆氣:“我不明白那將軍有什麼好的,一副那麼嚴肅的樣子,看起來就很不講人情。”

“講人情怎麼會坐到那個位置,你把朝廷的人想的太單純了。”穆子夜美麗長睫毛垂下來,看來有些神秘而冷漠:“我不能事事都替初見去做,你和照軒我都可以不講理由的庇護,可是他我反倒希望永遠都不需要我再去管什麼,懂嗎?”

夏笙特虔誠的點點頭:“我懂,所以我去找肖巍好了。”

穆子夜失笑出來,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臉:“小東西,你就故意氣我吧,這是最後一次。”

小韓彎起眼睛呵呵的樂出來,半點也不擔心。

因爲他在他家帥老公這裡有很多個最後一次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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