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古老而華麗的宮殿在深夜中有種獨特的寂靜。

剛剛住進來的時候,總會因爲從遠處隱隱傳來的風聲而不安。

現在,卻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凝滯的氣氛,好像流淌的時光再與自己無關,不是縱看千里江山,而是獨賞這微涼的蕭條與沉默。

紅酥手,黃藤酒。

暖暖的燭光映出佳人的美妙容顏,也是輕柔的吳儂軟語在耳邊響起:“皇上,你又走神了。”

安然把目光從窗外收回,看了看身邊的夏妃,微笑似有似無。

她當年是杭州最美麗的女孩兒,雖容姿傾城,卻也不過是一介草民無權無勢,能夠入得宮來已然是天大的好事,卻沒想皇帝竟在初遇寵幸之後,隔日便把她封爲貴妃。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得寵的原因,只是她生了雙靈動的眼眸。

顧盼生輝,秋水盈盈,溫柔的和皇帝心底的記憶一模一樣。

並不是九五之尊,便可得到所有。

往往是我們費盡心機贏了天下,卻輸了自己的唯一。

只能尋找和他相似的美好,只能在這虛幻的眷戀中求得一碰就碎的美夢。

因而賜給她的封號,也是夏。

皇帝不記得貴妃的名字,單單喚她夏,久而久之,大家便也習慣了。

深吸了口氣,安然拿過她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輕聲道:“朕今天倦了,叫趙公公送你回去吧。”

他總是這個樣子,渾渾噩噩的熬到天黑,便把美人推入風中,打發了算。

貴妃溫婉的伏在他的懷中,撒嬌道:“皇上...”

安然摸了摸她的長髮,淡笑:“夏,聽話,朕一會兒有事請與肖巍說。”

都說女人的脾氣像六月的天,易變。

可是這高高在上的皇帝,翻臉卻比女人還快。

貴妃生怕惹了他不高興而自己受罪,只得乖乖的起了身,披上披風消失在殿門之外。

安然獨自坐在那裡,卻又獨自斟了杯酒。

抿在口中,明明是旁人一聲也求不得的瓊汁玉液,卻像有多苦澀似的,讓他皺起了足以嚇壞百官的眉頭。

塌上的詩集還散亂着攤開着,記載着許多華美的詞句,就像隨之而去的日子,在古舊的色彩下生出了許多永恆的痕跡。

安然用食指輕輕點了點書頁,表情黯然的念道:“從此無心愛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樓...”

沒有了那個人,什麼春宵苦短,紙醉金迷,似乎都沒了什麼意義。

如果這就是愛情的無奈,那麼五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自己去忘卻了。

爲什麼雪夜一見,心還是那樣狂跳着,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燒灼的心臟如涅磐般痛苦。

夢裡,總是出現他的笑顏,還有他如孩子一般輕快的語調。

也只是夢境而已。

真的,他走出了這個世界以後。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樓。

值夜的太監打斷了安然的沉思,悄聲道:“皇上,肖將軍來了。”

擡眼收起那不輕易示人的脆弱與溫柔,安然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片刻,肖巍便英姿颯爽的走進宮殿,筆挺的青色繡紋長袍,還是那張少年起便在這羣貴胄公子中註定不凡的俊朗的臉龐,目如明月坦蕩。

安然擺擺手,阻止住了他要行禮的動作,說道:“不必拘束。”

肖巍便站直了身子,微笑着說:“皇上行軍勞頓,應該好好休息纔對,不知深夜召微臣前來有何安排。”

“越是疲勞便越是睡不着,耳邊總響着戰場上那些鬨然的聲音,心驚的厲害。”安然無奈的搖了搖頭:“早些年你還年少,朕便把你送去邊關,也是形勢所迫,苦了你了。”

“能爲天朝盡力是爲臣的榮幸。”肖巍不太經意的回答。

安然聞言笑出來,良久未言。

肖巍也並不是話多的人,只是在旁邊靜靜的候着。

把詩集輕輕的合上,安然道:“從前只覺得東洋人狂妄自大,這次出征,才見到其水軍的厲害,能夠得勝實屬僥倖。”

肖巍點頭:“皇上所言極是,臣也一直在研習造船和水上戰術,只可惜資料甚少,進展緩慢。”

安然想了想,微笑:“我倒是知道一本奇書,叫做《戰水志》,是前朝一位高人所寫,裡面詳盡的介紹了各種軍船建造之術,水上布兵之法。此書被我先祖所得,現在正埋於皇陵高宗之墓內。“

肖巍對此也有所耳聞,但聽安然說起,還是有些驚愕:“難道皇上的意思是...開墓取書?”

自宇清帝即位以來,已做了不少大膽的改革,不過若說要開祖宗的墓,可不是小事。

安然搖搖頭:“墓是不能開的,不過皇陵年久,若是失竊,朕又有什麼辦法呢?”

肖巍是極爲聰明之人,話說到這便明白了自己的任務,拱手道:“皇上高明。”

搖着頭笑了笑,安然伸手喚他:“過來,讓朕仔細看看你。”

肖巍不解,卻也只得過去,單膝跪在皇帝的龍牀旁邊。

安然伸手輕輕的撫摸上了他的臉龐,不聲不響的勾勒起他分明的輪廓來。

儘管有些不自在,肖巍倒也沒產生畏懼,畢竟安然不會把他們的關係終止與牀榻之間,安然從小就是個理智的人。

“你倒是越長越英俊了,我卻總記得你還是孩子的時的模樣,又乖巧又聰明,無論什麼時候出現都能讓大家稱讚。”安然收回手,又微笑。

“皇上言重了。”

“現在...喜歡你的人也很多吧,不知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只要肖將軍喜歡,就是朕的公主,也可以給你做大做小的隨便。”安然的神態不像說笑。

肖巍卻斷然拒絕:“公主尚且年幼,皇上的美意爲臣心領了。”

安然沉默片刻,終於把話轉入想說的正題:“聽說子夜的徒弟住在你府中?”

肖巍坦然點頭。

“那孩子,叫莫初見?”安然淡笑着說:“他娘我是見過得,爲人毒辣美麗非凡,當年在秦城她的男人也是一抓一大把,想必兒子也差不到哪去吧?”

“初見性格單純,不懂得這些事情。”肖巍硬聲答道。

“那倒是朕多想了,不過你要明白,他是穆子夜的徒弟,而朕在任何時候,都不想惹怒他。”安然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肖巍。

肖巍點頭:“皇上放心,只要沒得到穆先生的承認,我是不會碰初見半分的。”

上下打量了一番,安然終於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因爲肖巍平日勤於政務軍事,很少回到府中進餐或是休息,所以今日莫初見被請到燈火通明的餐廳時,看到滿桌的佳餚,便有點不敢相信的站在門口眨了眨眼睛。

“進來,傻站着幹什麼?”肖巍坐在那裡朝他微笑,又打發下人道:“你們休息去吧。”

瞅着幾個侍女魚貫而出,初見才猶豫的在他對面找了個座位,更加狐疑的看向肖巍。

“你怎麼了?”肖將軍不禁關心的問道。

初見小聲道:“你不是要…給我送行吧?”

“送行?你要去哪裡嗎?”肖巍有些不明白。

“每回要打發我出去,師父都會叫人準備好吃的給我…”初見皺眉解釋道。

啞然片刻,肖巍失笑:“當然不是,你來我府上這麼久了,我都沒時間好好招待你,今日補上而已。”

聽到他這麼講,初見放下心來,大模大樣的拿起個三汁雞翅膀大咬了口道:“嚇壞我了,早說嘛我好多吃點。”

貪吃的模樣也像是隻狐狸,熟練地撕下肉來,表情滿足,偶爾還用柔軟的舌尖舔舔小爪。

肖巍安靜的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似有似無。

察覺到這種注視,初見嘴裡塞着食物而含糊不清的問:“你看我做什麼?”

優雅的喝了口清酒,肖巍輕聲說道:“這幾日我可能不會回來了,你自己萬事小心,有什麼需要交給下人去辦就好。”

莫大爺聞言立刻拎着雞翅膀就坐到他身邊,好不容易把東西咽乾淨,着急的說:“你要出京城嗎,去哪裡?”

肖巍不禁往後傾着身子,躲開他油乎乎的急不可待的小臉,無奈答道:“不是,只是皇上要我去辦件事情,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

“恩?”初見皺起眉頭,又問:“什麼事情?”

肖巍笑了笑,沒說話。

初見頓時不樂意了,拍桌子道:“喂,你信不過我是不是,我又不會和別人亂講,你把我當什麼了?”

“知道的越多越危險,這些朝中事務本就和你無關。”肖巍不上他的當,帥氣中透着儒雅的微笑阻擋住了莫大爺所有的不滿,聲音溫和像是面對着小孩子:“聽話,好好吃你的飯,用不了多久我便回來了。”

心想也是,他們這些當官的整日勾心鬥角的搞人際關係,自己又能幫到什麼忙?

初見不經意的撇了撇嘴,繼續大吃起來。

這原本對他的生活也不過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原本並未多想。

但當夜,莫大爺便發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了。

安穩而恬靜的睡眠正到酣時,忽然隱約覺得周身有什麼動靜。

從小獨自生活而產生的警惕感作祟,莫初見下意識的頃刻坐起身來,睜開眼睛四處觀察。

結果頃刻間,他便看到那抹剛剛進屋的修長身影。

說天不怕地不怕是假的,認清來者莫初見立刻抱着被退到牀腳,故意大聲問:“你幹什麼來,死變態?”

夜色中藍澈的俊顏陰晴不定,很不屑他的輕笑道:“你可以再大些聲音,恐怕那些守衛也是聽不到的。”

初見吃驚道:“他們死了?”

藍澈慢慢的向牀鋪走近,聲音淡而優美:“我不會輕易殺生的,只是點迷藥罷了。”

知道打不過他,莫初見也不想犯傻動手去自討苦吃,他縮了縮脖子決定來軟的,頃刻又笑出來,明亮的眼睛在藍澈身上不易察覺的看來看去,打算伺機而逃。

悠然坐到牀榻邊上,藍澈扭頭看着他也輕輕微笑:“以爲在這裡我便尋不到你了?“

“沒有…”初見欲哭無淚。

寧靜的夜裡,兩個人的距離似乎顯得特別近。

藍澈垂着眼睫端詳自己的修長手指,態度還是那麼不急不緩的折磨人:“我只是沒有時間而已,區區一個將軍府就想攔住我嗎?即便是皇宮也不過是個虛設。”

“哈,哈哈,那是,你多厲害呀。”初見訕笑着拍馬屁。

藍澈靜靜地看向他,也說不清是玩笑還是認真:“娘子,既然你相公這麼厲害,是不是該獻上點獎勵呢?”

滾去死吧。

莫初見心裡想着嘴上卻不敢說,只是顧左右而言它:“既然很忙,那你前來一定有目的了?”

“娘子聰明。”藍澈用冰涼的手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微笑道:“我是來找你,讓你向肖巍推薦我明日同他一起出發的。”

憤懣的甩開腦袋,莫初見哼道:“我推薦管什麼用,再說你不該摻和當官的事情。”

“這回倒不是你想的那樣,知道肖巍要去做什麼嗎?”藍澈慢悠悠的反問。

莫初見搖搖頭。

藍澈用手支着身子,朝他越靠越近,笑容別有含義的深邃:“這個…一會兒再說也不遲,如此良夜,我們不該這麼掃性。”

初見挑着狐狸眼瞪他:“你若不仁不義,便休想讓我去替你求肖巍。”

伸手便把初見摟在懷裡,藍澈在他耳邊氣息溫熱的說道:“我想你是不會把這種事也拿出去講吧?”

發覺他要來真的,莫初見頃刻掙扎起來,使勁夠着牀邊的劍罵道:“死變態你這樣不怕我師父收拾你嗎?放開我!”

藍澈輕而易舉的把他壓在牀鋪上,笑着說:“小朋友又要找爸爸保護嗎?子夜現在在去往雲南的路上,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中原了,你要不要也跟着去?”

說着便伸手撫摸起他的□。

很有技巧的觸碰讓初見很快有了感覺,他無奈的趴在那裡,只能靠咬着牙纔不讓自己喘息的太厲害,對於被拉下褲子真的是沒什麼辦法。

藍澈輕輕的吻着他的後頸,染上月光的臉龐寧靜而又美麗,一時無話,彷彿只有彼此身體的觸感纔是真實的,不必再說起什麼。

從來沒主動接觸過這種事情的初見把臉靠在被子上,越來越難以抵抗自己莫名的激動,他在溫柔的撫摸中不自覺地蜷縮起腳趾,已經咬出血色的嘴脣終於泄漏出一聲男孩子無助的喘息。

藍澈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聲音卻是輕柔的:“開始總是忍不住的,以後時間便長些了,男人都是這樣,你師父沒教過你這些嗎?”

“誰,誰像你這麼變態…啊!~”初見聞言好不容易爬起來罵他,卻被藍澈壞心眼的捏住□,慘叫了聲又很廢物的摔了回去。

藍澈趴在他身上呵呵的笑了起來,見這個小孩一臉快要氣暈的小表情,手指終於仁慈的動作起來,很快便讓初見射在了被子上。

因爲□而大口喘息的初見已經沒有什麼警惕可言,但藍澈並未繼續,只是拿手絹擦淨了他的身子,然後摟着小孩躺在了枕頭上,美麗的很不真實的臉龐,看起來有點疲倦。

微微晃過神來,初見半睜着眼睛偷偷了看了看他,發覺藍澈沒有要取笑自己的意思,才皺着眉頭說道:“你像我師父一樣,是喜歡男人嗎?”

藍澈閉目淡淡笑了,反問道:“你呢?”

“…我不知道,也許吧。”莫初見有些疑惑,又很快正色道:“可我不喜歡你!”

沒有因爲他的話動怒,藍澈輕聲說:“那日在秦城的賭坊,我不過是取些情報要走,但你在人羣裡笑得那麼大聲那麼開心,一下子把我吸引了過去,我當時就想,這個孩子長大了肯定是又美麗又聰明,但他還能這麼開心嗎?初見,你長大了還會這麼開心嗎?”

“我…”莫初見沒頭沒腦的答不上來。

藍澈把他摟得更緊了,語氣有些倦怠的說:“我只想讓你以後也一直那麼快樂下去,至於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你要和誰在一起,你走什麼樣的路…那是你的自由,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相識了半年的時間,卻總覺得這個人似乎很早很早以前就在身邊了似的,如果不欺負自己,莫初見也漸漸變得不那麼討厭藍澈,說實話,藍澈和穆子夜不知在什麼地方很像很像,也許別人見了會怦然心動會驚爲天人,但對於初見,他們都是讓自己的心又疼又累的存在。

傻笑了一下,莫初見稍微推開藍澈,嘟囔道:“幹嗎像說遺言似的?”

沒想到藍澈卻微微皺眉,露出了些痛苦的神色。

都是習武之人,初見立刻拉開他的手和衣服,果然,胸口包紮的層層疊疊,還隱約滲出些血跡來。

“這是怎麼搞的?誰打了你?”莫大爺擼胳膊捲袖子的問道。

藍澈垂下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明慧雙眼,笑而不語。

莫初見泄氣的盤腿坐在牀上,氣呼呼的聞道:“喂,肖巍到底去幹什麼,你非要跟着?”

“盜皇陵。”藍澈淡淡的說。

“什麼?!”這可把莫初見嚇了一跳,他慘叫出來,又被藍澈捂住嘴巴訓道:“小聲點兒,是皇上要他去盜本兵法,而我只是想拿些別的。”

莫初見壓着聲音嘆道:“他那個人一板一眼的,不會答應。”

藍澈倒笑得無所謂的模樣:“皇帝的建造圖紙早就毀了,這世上還有誰比我懂五行之術,能夠毫髮無傷的讓他回來嗎?若不是皇陵外看守太緊,我也懶得招惹麻煩帶上你們。”

莫初見想了想,忽然喜形於色:“我們,我也可以去嗎?”

“你肯不去嗎?”藍澈苦笑。

興奮的大力拍了他一下,莫初見手舞足蹈的樂道:“太好了,我還沒見過大墓是什麼樣子呢。”

藍澈躺在那疼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側過頭裝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