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京師畢竟是朝廷之所在,南來北往的人總比其他地方要多些,欣欣向榮的商業興隆。

去了前朝的封城令,即便是白天,街道上了有很多攤位和店鋪,吸引着數不清的商客遊人,走在其間難免要被那種熱鬧的氛圍所感染。

莫初見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吃了早飯便把穿着新棉衣的顧新陽帶了出去,一個大孩子一個小孩子,胡吃亂喝了大半日玩得不亦樂乎。

“哥哥,爲什麼家裡沒有糖葫蘆啊?”小新陽一手拿了一個紅紅的果子串,不甘心的問道。

初見隨口回答:“秦城太暖了,糖會化掉,吃不道冰的東西。”

“可是笙笙就總喝涼涼的酸梅湯…”她聞言很鬱悶的皺起小眉頭,分外想把賣糖葫蘆的老大爺帶回秦城去。

“所以你得找個有錢的相公。”初見奸笑。

“哦…哥哥怎麼不找個有錢的相公,那新陽也可以喝了。”她竟然滿臉期待。

“胡說,老子是男的,要娶老婆。”莫大爺瞪眼睛。

“笙笙也是男的~”她眨着大眼睛天真無邪。

“那是因爲他太好看了,沒有女人喜歡,可是喜歡你哥哥我的啊...”莫初見還沒胡說完,就被小丫頭打斷:“分明是一個都沒有,全秦城的姑娘都受不了你!”

“不要亂講,你懂什麼?”莫初見翻白眼。

“是我娘說的。”

“你娘歲數大了,口不擇言。”

兩個傢伙正爭執着,莫初見耳邊忽然陰陰的一句:“是嗎?我年紀很大嗎?”

差點嚇背過去,莫大爺跳了八仗遠拍拍胸口道:“你要嚇死人啊!”

楊採兒還是一襲紫衣,挑着鳳眼怒視他:“嚇死你也是活該,你怎麼還不回家?”

“我回太早大師父會不高興啊,嘿嘿。”莫初見不懷好意的笑。

“可是新陽要回家!天都快黑了,一個小孩子怎麼能在外面亂跑?”她一把搶過寶貝女兒,摸摸她的頭髮很是心疼。

“嗚...娘,我好累,初見哥哥都不肯讓我歇歇。”小丫頭委屈的扁扁嘴。

分明是你一直叫着要到這兒到那兒...莫初見心裡氣的哆嗦。

“新陽乖,讓他自己瘋去吧,娘帶你回家。”楊採兒變臉似的,對小丫頭還笑着轉而就瞪着莫初見說:“你也少玩會兒,京城可不是隨便的地方。”

“我知道。”莫初見頓時喜上眉梢,終於擺脫了小跟屁蟲。

楊採兒不大滿意的哼了聲,轉身就帶女兒走了

莫大爺獨自站在街邊按捺不住去賭坊的想法,可是走兩步他就停了。

說起來大年將近,還沒有什麼可以送給兩位師父的。

不如去廟裡給他們求個平安符。

特別是夏笙,他的身體真的是越來越不好了。

打定主意,莫初見又轉了方向,一溜煙的朝城隍廟奔去。

“什麼?下下籤?你有沒有搞錯啊!”莫初見大叫道。

老和尚嚇了一跳,低頭行禮說:“施主,貧僧在這已經二十一年了,怎麼會搞錯。”

“不是說你們這兒都是上籤嗎?憑什麼到我小師父就是個下下的,我生氣了,陪我香火錢,騙子!”莫初見憤憤地把籤扔在地上。

還沒人因爲這個鬧過事,圍觀者頓時湊了過來。

老和尚又是一陣慌張,結巴道:“施,施主,怎麼會都是上籤,那總有...”

“所以你是說我師父就是倒黴的哪一個是嗎?”莫初見氣呼呼的反問。

“那您,您再抽一回吧。”和尚心裡默唸佛祖贖罪佛祖贖罪。

“我都抽好幾回了。”莫初見哼道。

“這...”

兩個人正吵個沒完,一個年紀的男聲打斷了他們:“不知可否借籤一看?”

初見聽到骨頭都涼了,傻兮兮的回頭,正是昨日被他仍在小店的肖巍。

依舊是簡樸的青衣,髮絲不亂,笑容坦蕩。

肖巍沒等莫初見反映過來,便伸手拿過被他甩來甩去的籤,果然是個毫無疑問的下籤。

“佛神靈變與君知,癡人說事轉昏迷。老人求得靈籤去,不如守舊待時來...”他輕聲道:“此籤守常勿動之象,凡事宜待時吉,也並非什麼滅頂之災,如果行籤之人常常積德行善,最後定然可保平安,相信尊師也是胸懷寬大,濟世救民之人吧。”

“那當然,沒有比我小師父更好心的了。”莫初見得意揚揚。

老和尚碰到了救星,趕緊笑道:“施主所言極是。”

“不過,與其新這些虛言妄語,不如安下心來好好做些事情,事在人爲,不是一兩隻籤就可以決定的,你何苦在這兒與其爭執?”肖言覺得可笑,搖搖頭勸道。

莫初見眨了眨眼睛,心裡覺得他說得不假,便大大咧咧的把籤塞給和尚道:“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玩吧。”

說完便身形輕盈的擠進人羣打算一走了之。

沒想在小攤旁氣都沒喘勻,身邊便傳來略帶笑意的問話:“初見,我能知道你躲我的原因嗎?”

驚訝的看着不知如何跟着他的肖巍,莫初見瞠目結舌了片刻,才直言不諱:“你?你是朝廷的大官,我可是江湖大盜,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躲你是自然的。”

“江湖大盜...”肖巍輕笑道:“就憑你拿了我家的幾顆藥丸和一個珠子?”

“我...”莫大爺語結,提起這事他就很鬱悶,沒想到到將軍府偷東西,竟然遇見將軍本人還在那大言不慚,昨晚足足懊惱了半宿才睡着覺。

“反正我師父不允許就是了,你別跟着我啊,再跟我我就打你了。”莫初見擺擺手後退兩步。

“尊師可就是穆子夜穆先生?”肖巍反問道

“就是啊,叫什麼先生...”初見啞然。

“穆子夜武功卓絕,又才華橫溢,不僅通曉詩詞古經,奇門要術,就連兵法之略也非常人可以參悟,叫聲先生實在是輕了。”肖巍坦然地說。

“那是,我大師父多了不起,他可是什麼都會的,哼哼。”莫初見得意。

見他那晃悠尾巴的樣子,肖巍便覺得有意思,又說:“早就想拜訪尊師了,一直苦於沒有機會,既然遇見你,不妨替我引見一下吧。”

“嗯...不行,你可是朝廷命官,不許進我家的宅子。”初見怕穆子夜不高興。

“這朝廷和江湖,又何以分得如此清楚呢?我自小拜師無數,恐怕武林人士認識的比你還多,恕我直言,就連令師的身份...也和宇清帝脫不了關係吧?”

穆子夜倒是從來不提他是安然哥哥的事情,莫初見自然也不敢多問,聽肖巍這麼一說,他又有些動搖:“你要非想見,不如去求我小師父,他說的話才管用。”

“韓公子我倒是遇到過一次,容顏之美實在是驚爲天人,只可惜他的身體狀況實在令人堪憂啊。”肖巍意有所指。

“那能怎麼辦?”莫初見提到這事就打蔫。

“我曾從西域帶回些調養體質的藥物,叫說天生丸,對於筋骨之傷帶有奇效,如果能夠見到穆先生,先當作小小的見面禮之一倒也無妨。”肖巍微笑。

“真的?”莫初見懷疑。

“我像是說謊的人嗎?”他收起笑,在這日落十分也是目光如神,坦坦蕩蕩的大丈夫模樣。

“好,我回去問問師父。”莫初見不情不願的答道,只恨不得現在就把藥丸搶來,不過怕惹惱了他被通緝成罪犯,那可就糟了。

肖巍識人看相的經驗不是他可以想象的,自然知道莫初見的心思,提醒道:“初見,你打不過我,別想那些沒有用的了。”

“你怎麼知道我打不過你呀?”小狐狸急了。

“知己知彼才能白戰百勝,穆先生沒教過你嗎?”肖巍挑挑眉毛。

“教過,就飯吃了。”莫大爺訕笑。

正說着話,從廟裡跑出個丫鬟似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到肖巍身邊說:“三公子,老夫人上完香了,要你到太爺爺家裡吃飯去。”

“好,告訴她我還有個客人。”肖巍自然而然的拉住初見的手。

小姑娘鬼靈精的很,上下打量一翻,賊兮兮的笑道:“是。”

轉而又回了廟裡。

初見被他溫熱的大手弄得很侷促,趕緊往回縮:“我沒說要去,你怎麼自作主張啊?”

肖巍反倒把他的手拿起來細細端詳了番,微笑道:“還真不像是練過武,想必你很懶散吧?”

白細的手指被他健康的蜜色肌膚襯的很沒有氣勢,莫初見紅着臉大力縮回胳膊,梗着脖子說:“我天生就這樣,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太爺爺家今晚吃的是皇上賜的宮廷菜,而且是全席,你不是很喜歡吃美食嗎?”肖巍問。

聞言莫初見皺皺眉頭,又很快笑逐顏開:“快走吧,去晚了就好了,要準備禮物嗎?”

十足的奴才相。

也是,狐狸碰上老虎,也只能狐假虎威了。

到了肖府的飯桌旁,莫大爺才知道什麼叫因爲上不了檯面而產生的膽戰心驚。

且不說地位低的年輕女眷都沒有出席,單講那些官職三品以上的各位大人們就讓他緊張,還有個三朝元老的太爺爺正坐中央,臉上的威嚴和他的皺紋一樣都到了氾濫的地步。

好在肖巍的地位很高,兄弟姐妹也分外客氣,但目光落在初見身上,就沒那麼好受了。

結結巴巴作了自我介紹,他坐在那拿着筷子便有些神情恍惚。

宮廷菜…還是全席…大家都那麼斯文謹慎字斟句酌的,讓莫大爺怎麼吃得下去。

“你慌什麼?”肖巍把酒杯端在嘴邊,帶着笑意輕聲問道。

“我纔沒慌呢。”莫初見從小就愛打腫臉充胖子。

“是嗎?”肖巍抿起薄脣,不太經意的彎了完眼眸。

莫初見低頭吃着塊排骨,心想再現跑出去會不會太丟人?

沒想各位達官貴人們敬了夠了肖巍和太爺爺,便開始含義不明的問候起莫大爺來。

“不知小兄弟家鄉何處啊?論長相可不像中原人士。”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問道。

“秦城,不過我娘是四川人。”莫初見回答。

據說在宮裡當妃子的肖家大小姐樂起來:“難怪初見眉清目秀的不像這些粗男人,想必令母也是個川蜀的美人吧?”

“啊…哈哈。”初見敷衍道,心想我娘不僅是美人,還是個頭號女流氓通緝犯,殺人越貨搶官府,你們感興趣嗎…

“初見此次來京師可是爲了科舉?”老夫人忽然開了口。

她看起來慈眉善目,不過也定然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莫初見生怕言多必失,苦惱的看了看肖巍。

肖巍不露痕跡的掩飾道:“初見自小師從高人,過慣了閒雲野鶴的生活,恐怕對這一官半職並不感興趣。”

老太爺本來就對一個外人蔘加者家庭聚會感到不滿,聞言立刻擡起毫不混濁甚至犀利的雙目:“哦,不知令師是?”

“正是孫兒一直崇拜的穆子夜穆先生。”肖巍直言不諱。

令初見意外的是,老太爺立刻變了臉色,甚至開始親切起來,招呼一旁伺候的侍女道:“杏兒,快給初見夾菜,初見啊,你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客氣。”

在旁審時度勢的衆人也紛紛舉杯向他敬酒,搞得莫大爺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的難以應付。

他並沒有享受這突如其來的尊重和注目,心裡反而漸漸對肖巍開始腹誹。

這個將軍爲何對大師父如此感興趣?

難道真的是想要…擒賊先擒王?

莫初見忽然對自己的隨便有些懊惱了。

夜色已經濃了,看着轎子外面搖搖晃晃的街道和燈火,忽然有些恍惚的感覺。

想起小時候夏笙行路不便,就和自己做着轎子,在年後到山裡的寺廟祈福。

模糊的記憶裡他也是那樣美麗而溫柔的,絲綢似的頭髮長長的垂下來,帶着很溫暖的笑意,把橘子剝好塞進自己的口中,橘子的氣味就和夏笙一樣,帶着淡淡揮之不去的香甜。

“初見,你以後要對大師父好些,他生性涼薄,肯教你武功已經是別人求之不得的福氣了。”夏笙這樣告訴他。

還年幼的自己不太懂得,只是假裝乖巧的點頭。

直至後來才明白,什麼叫做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找到一個肯教自己武功的高手並不是登天的難事,可找到一個肯教自己讀書寫字,做人處事,肯關心自己飲食起居喜怒哀樂的人,就不是福氣能夠形容的了。

雖然只有五年的光景,但已然恩重如山。

莫初見嘆了口氣,忽然回身對着旁邊的肖巍說道:“你到底找我大師父有何時?如果是剿匪,就別白費心機了,皇帝是不會動他的。”

“剿匪?”

“是啊,你們去抓捕江湖人士,不都是這麼說的嗎?”莫初見反問。

肖巍覺得好笑,解釋道:“皇上什麼心思我們做臣子的不好揣度,但我拜訪穆先生可是真心實意的。”

“那你剛纔爲什麼和大家提我師父,他們都是當官的。”

“穆先生有幾人沒聽說過呢?我只是…”肖巍側頭看着他:“只是不想讓他們小瞧了你,我家的人啊,總有些勢力。”

莫初見看他神色坦然,便把小狐狸臉往後縮了縮道:“那倒沒關係,我不喜歡被人奉承。”

肖巍微笑,沒再說些什麼。

“那你拜見我大師父到底要幹嗎?莫初見不死心。

“我想求他教我奇門五行和兵法佈陣。”肖巍直言不諱。

“學那些幹嗎,一般人找我大師父都是要學武功的。”莫初見張大眼睛。

肖巍無奈的解釋:“武功只我一人可受益,而那些,卻是關乎我朝軍隊強弱的關鍵,如今大敵當前,能請到穆先生加以指點,將來再次開戰,西對蠻夷東攻倭寇,我才能加大勝算啊。”

“那些…我沒想過。”莫初見倒很誠實。

“你還小。”肖巍搖頭。

“那你打過仗嗎?打仗是什麼樣子的?”莫初見很嚮往。

“千軍萬馬,彈指一揮間的功夫,或得勝歸來,或敗落爲寇,但都是血染山河的慘烈…你還是不見的好。”肖巍說道。

“嘿嘿,可是我很好奇啊,那你下回打仗帶我去吧。”莫初見討好的笑。

“這…我只可帶家屬和副將。”肖巍別有含義的回答。

“副將…”莫初見黑眼珠烏溜溜的轉了兩圈,又打起了別的主意,絲毫沒發覺身邊人的神色。

肖巍靜靜的看着初見還未完全綻放的如花似的容顏,忽而又把目光移向別處。

自古以來想成就一番事業都要捨棄很多常人捨棄不了的東西。

八千里路雲和月,又有什麼真的可以隨身攜帶呢?

在沉甸甸的家國天下面前,自己漸漸泛起的這種感情,實在是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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