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氏越是琢磨,自記憶裡翻出來的細節就越多。
石啓賢說沈念禾相貌肖似馮蕉,其實他話中的“馮蕉”,並非真正意指“馮蕉”。
昨日頭一回見面,景氏只顧著哭,一時太過感傷,旁的東西並沒有多做留心,今日再見得沈念禾,便發覺她眼、鼻、嘴脣皆像馮芸,眉毛則隨了沈輕雲,硬要跟外祖父扯上關係的話,同馮蕉只有依稀的氣質相似而已。
石啓賢如此說話,不過是不好提及外姓之女,只好轉了道彎。
其實平心而論,當年馮芸那般美貌,性情又溫婉可人,才幹上算學無雙,能當一司之事,得同齡少年喜歡,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景氏在馮家住了幾年,可謂同馮芸一起長大,當時並不覺得,此時明明斯人已逝,此時看到沈念禾,卻是忽然想起從前事情。
那一回正值春日,諸人結伴踏春遊樂,一干人等少不得或比騎術,或比箭術,或比球技。馮芸見不得自己父親下頭弟子輸,換了騎裝,同衆人一同打馬球,最後贏了對方球隊——那一隊中,正有沈輕雲,而己方一隊中,卻有石啓賢。
此時再做回想,石啓賢家中甚貧,其實正當春闈,乃是改頭換面,魚躍龍門之際,聽得兄長說,平日裡這一個連吃飯都要算著時辰,從前不知道邀過多少次,都叫不動,怎麼偏偏只有那一回馮芸跟了去,而石啓賢就肯跟著外出踏青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若是沒有沈輕雲,石啓賢科舉高中,又極得馮蕉喜歡,雖然有種種不利,譬如年紀既大,家中又貧,門第寒素,然則未必沒有可能。
可惜遇上了沈輕雲,等待沈、馮兩家結親,婚禮辦完之後,最後在馮蕉的問及之下,才把自家婚事託付給了師孃——明明當時他已經高中,多的是名門貴女願意出嫁。
景氏靠在交椅上,下半身都有些發麻,依舊不願意動彈。
她其實不應該想這麼多,也沒有什麼資格憤懣,況且已是到了這個歲數,兒女都要成親了,按理並不當有什麼事情還會看不開,可她依舊忍不住悲哀,獨自一人坐了半晌,強令不要去想那個丈夫,而是去想沈念禾。
——石家是不能讓她來住的,自己不知道還罷,既是知道了, 又見得丈夫如此反應,哪裡還敢?
要是他生出什麼麼蛾子,要把沈念禾說給自己兒子,還不夠一輩子膈應的!
不過就算只看在馮芸的面子上,感其恩情,她也得要照顧好對方的女兒。
景氏想了想,在家中產業裡挑挑揀揀,擇了一個距離石府不遠的兩進宅子,擬要撥出去給沈念禾住,又叫了心腹的過來,吩咐道:“叫個中人來,喊她好生挑幾個合用的,湊上十來個,一併給那沈姑娘送去,叫她選一選合用的。”
那心腹道:“怕是外頭買的不怎麼懂得伺候人,還得好生調教過……”
景氏道:“你挑幾個府裡頭的下人,先送過去,等把新人調教好了,再看要不要接回來——將日常用的東西都撿一撿,佈置佈置,不要空著房房舍讓人進去。”
她是個知恩圖報的,看著一個孤女,也覺得造孽,再怎麼如鯁在喉,一想到馮芸,就硬不起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