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說完這話,卻是不著痕跡地將沈念禾擋在身後,還轉頭警示道:“你躲著莫要冒頭,外頭打出血了,看著嚇人得很。”
又催著外邊車伕快走,復纔對沈念禾道:“巡鋪已是到了,咱們留在這一處惹眼得很,不如早些走了纔好。”
沈念禾也沒有多想,老實坐得回去。
鄭氏也不把簾子放下,拿半邊身子直接把窗口整個攔住,引頸朝外看去,正正見得那少女被扶起來,清楚地露出整張面龐。
其人面容清麗,雙眸含淚,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樣,縱然看著十分狼狽,卻是難掩其美貌。
京城乃是天子腳下,出類拔萃者數不勝數,美人雖不至於四處可見,卻也並不罕有,然而鄭氏看著對方的相貌,又看那扶著少女的青年男子的臉,整個人背後都泛起了絲絲寒意。
——那少女的眉眼、嘴脣都極像沈念禾,甚至臉型都有幾分類同,只是比起沈念禾更瘦,多了幾分楚楚楚楚可憐的氣質,彷彿菟絲花一般,要是身邊沒有可以作爲倚靠的東西,只要風稍微大一些,就能把她吹倒。
這還罷了,那女子站起來之後,不知是瘦了驚嚇,身體無力,此時索性整個人都挨在了身邊青年的身上,又雙手挽著對方的胳膊。那青年先還往邊上讓了一步,後頭好似反應過來,急忙站定了,又將那少女扶穩。
他扶的不是手,而是腰腹處,神情動作都很是小心。
鄭氏乃是過來人,一眼就看出這兩人之間關係親暱,絕非尋常,又看那女子肚腹處,果然見其行動間有些遲緩,那肚子已經隆起了有四五分高,顯然正在孕時。
她盯著那男子的臉看了好幾息,半晌沒敢喘一口大氣——對方身量不高,膚色較黑,手粗腳大,卻又身著文士襴衫,正正乃是一同從宣縣進京的郭安南。
鄭氏同郭安南打過多次交道,自信不會認錯人,她從前對此人的印象很不錯,郭向北同謝處耘兩個回回吵打的時候,都有這兄長出面道歉,不僅著人送了東西過來,有時還親自上門,是以此時見得對方,又見得那女子肖似沈念禾的臉,仿若吃了蟲子似的,想要吐,又覺得吐出來只會再噁心自己一次。
郭安南早過了弱冠,雖然大魏晚婚者不少,尤其官場上,男子三十才成家的也不是沒有,可到了這個年齡,在外頭有一兩個相好,實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本來不值一提。
然而此時此刻,正當翔慶戰事,天子、太后爲了儉省,兩個都連壽也不過了,還特地削減了宮女黃門數量,遣散宮中部分侍從,京中有眼力的官員,連出門喝酒的次數都變少了,郭保吉帶兵出征,數萬戰士血戰沙場,郭安南卻同個熱孝女在大街上親熱,那女子肚腹處已經無論是於情還是於理,這名聲都不太好聽。
沈念禾與郭東娘走得近,鄭氏自然也聽到些風聲,知道郭保吉本來正在給兒子挑親事,只是沒來得及找到合適的,就已經領差赴邊了。
正經婚事還沒成,就弄出個孩子來。按大魏律,無論庶子還是外室子,只要父族肯認,都是能分家產的,而未婚男子明明才入京沒多久,又曉得父親正在外打仗,朝中情形不明,多的是人會使力盯著這一家,欲要渾水摸魚,他居然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真街坊巡鋪的面,同個有孕的熱孝女卿卿我我……
如果郭安南是個能幹的,那女方家倒是能捏著鼻子認下,偏他資質中等,也不算特別差,卻也稱不上好,而郭保吉看得上,全是一流門戶,要是聽說此事,自然要更做考量。
當日郭保吉曾囑託過裴繼安,要他好生幫忙看顧兩個兒子,此事鄭氏也有所耳聞,這“看顧”二字,是指一做官,一讀書,可出了這樣的大事,要是被有心人盯上了,很可能會因爲兒子連累老子,最好要早點探聽清楚纔好。
而除了這一樁,鄭氏也萬萬沒有料想到那郭安南腦子裡頭東西竟會如此齷齪,找個外頭亂七八糟的,居然會挑著沈念禾的樣子來找。
——不要說湊巧,便是當真湊巧遇到了,見得貌似妹妹好友的,也該懂得避諱纔是。
鄭氏雖然不是正主,卻已經被噁心得渾身難受,胳膊上都泛起了雞皮疙瘩,她也不敢跟沈念禾說,若非今日要去做客的乃是石啓賢家,甚至想要立時轉頭回府,將此事查個清楚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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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石兩家距離並不算遠,那車伕雖然繞了個遠一點的小道,中途還耽擱了一陣,可不多時還是到了地方。
這一回景氏安排了自己貼身大嬤嬤出來相迎,接得鄭氏同沈念禾進屋,裡頭除卻景氏,另有她那女兒石瑤璧。
兩邊見面,沈念禾是當真同見陌生人一般,並不什麼感覺,不過照著禮儀行事,那景氏經過一夜,此時倒也像是冷靜下來了似的,恢復了正常的狀態,只是言語間對沈念禾依舊多有關心。
沈念禾一向感覺很敏銳,她總覺得經過這一夜,景氏同昨日給她的感覺有微妙的差別,按差別並非簡單的“冷靜”兩個字可以解釋。
不知爲何,那景氏的眼神同語氣看著聽著還是十分親切,其中卻暗暗藏著隱隱約約的警惕,而明明已經懷有警惕之意,她依舊還是十分賣力地勸說沈念禾搬進石家來住。
“瑤璧年齡同你彷彿,正說家中只她一個人, 實在孤單得很,不如還是搬進來,況且你石伯伯正在中書裡頭,若是聽得翔慶有什麼消息,頭一個就能告訴你,也剩得你日日擔心……”
沈念禾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拿現成的理由推拒了,只說是從前父親安排,她不好違背父命。
不知是不是她先入爲主了,沈念禾總覺得自己說完拒絕的話之後,看到對面景氏原本僵直的肩膀,忽然鬆了好幾分,連一直皺著的眉毛都放鬆了不少。
——這是真心其實不想叫自己進來住嗎?可什麼要邀得如此飽有感情的樣子?
若是自己當了真怎麼辦?
沈念禾正覺奇怪,就聽得外頭有人匆匆進來同景氏報信道:“參政回府了,聽得說沈姑娘在此處,就說過來看看……”
這一回,沈念禾清楚地看到景氏臉上一下子陰沉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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