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帳房也跟著道:“你說這裴官人是個什麼意思,好端端的,還把家裡頭妹妹都拉出來幫忙,若說是心疼,這算帳算數的東西,勞心勞力,辛苦得很,咱們如果不是靠這個吃飯,誰願意去做?可若說是不心疼,這前前後後鋪路的,又幫著敲打下頭人,方纔你瞧見了沒有,吃的、用的、伺候的人,樣樣都打理好了,還特地叫那張管事不要勞累了自家妹妹——當真不想勞累,不叫她出來不就得了?”
趙帳房笑道:“你也是個蠢的,說是妹妹,你看那裴官人姓什麼,沈姑娘又姓什麼?”
又道:“你再看他那殷勤細緻的模樣,你家也有小子同女兒,甚時你家那個大的對妹妹這般上心過了?再一說,咱們府上那大少爺不也是出了名的心疼弟弟妹妹?可今次見到這一位,放在一處,連比都不用比就輸了。”
沈念禾在外頭聽得十分好笑。
都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只是當這“山”變成人的時候,越是離得遠的,卻越是容易看得不清。
要知道那裴三哥從來行事就是如此,細緻、周到,設身處地,若是叫她們看到這一位從前是怎麼管束謝處耘的,怕是要下巴都驚得掉下來。
他雖然也十分體貼自己,可一切都是兄長對妹妹的體貼,哪裡像她們口中所說的,好似另有企圖一般。
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過於此了。
只是這樣的流言,畢竟不能任其亂傳,還是要想個法子不動聲色地澄清一番纔好。
沈念禾正在想著,卻聽到裡頭李帳房已是恍然道:“原來如此,只裴家配不配得上的?咱們尊一聲裴官人,可認真論起來,他也不過是個吏員而已,我聽得人說,那沈姑娘好似是馮老相公的外孫女?兩家出身相差太大,不太堪配吧?”
趙帳房嘆道:“馮家落魄啦!她那爹,不就是沈輕雲來著?我從前在京城的時候,但凡見過沈輕雲的,個個都說他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眼下剩一個女兒下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要千里迢迢來投奔故舊——說句不好聽的,裴家同這沈家,其實是破鍋配爛竈,誰也好不到哪裡去!”
李帳房也道:“是可惜了,雖見不到那沈官人,眼下只見這沈姑娘,看她容貌舉止,也能猜到父母是個什麼樣子了。”
頓了頓,又道:“不過裴家先前也不差,畢竟前朝時就是名門,如果不是出了個麼蛾子,他們兩家正是門當戶對,眼下裴家出事,沈家又出事,又配到一處去了,所以才說緣分二字,誰也說不準。”
沈念禾聽得她們兩個越說越不像,好似沈、裴兩家的親事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坐實了一般,若非她纔是事主,當真要信了。
然而越是這般,她越不好進去打斷,只得掉頭走了出去,又站了一會,等到估摸著裡頭已經說完了,剛待要往回轉,便聽得後頭有人叫了她的名字一聲,回頭一看,是裴繼安過來了。
他頭臉微微發紅,呼吸急促且重,兩邊袖子都挽到手肘處,鞋子上全是泥,明顯才從河邊回來。
“正要來找你。”
他往前頭領著路,朝自己的房間走,一邊走,一邊還回頭同沈念禾說話。
“若有什麼管不動的,你就同張屬說,同屋兩個嬸子在彭知縣傢俱是做了多年,十分得力,一般二般的帳目、術算,都能幫著做,先前我已是交代過了,你只要核一遍就好,不需樣樣親力親爲。”
沈念禾並兩個女帳房的房間與裴繼安的房間正正對門隔著,此時兩邊都沒有關,二人一走過來,裡頭的兩個女帳房就看了過來,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想要行禮。
裴繼安看了她們一眼,點了點頭,道:“你們忙你們的。”
轉身就進了自己的公房,還把手裡拿的一個小油紙包放在了桌案上,道:“正跟著他們一道量測,不想遇得有村裡頭的小販出來賣糖——這東西我小時候吃過,十分難做,味道雖不出挑,吃個稀奇卻很意思,想著你今日第一次過來,給你買了一包。”
又把那紙包打開,笑道:“嚐嚐味道?”
沈念禾湊上前一看,裡頭只有兩種糖,一種是不規則的菱形或者方形,有的同半截手指一般粗,有的則是更大些,一塊一塊的,是極淡的青黃色,外頭還裹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粉末。
另有一種則是棗紅色的薄薄一層,被捲成一個一個小卷。
兩種糖都做得粗糙得很,可看起來卻自有一股山野之意。
沈念禾各自嚐了一點,吃出青黃色的甜得厲害,可咬下去外頭半硬,裡頭卻是類似半脆半軟的口感,十分神奇,一咬開來,當中還是半透明的,另有一股瓜果清香之味。
那棗紅色的則是酸酸甜甜, 十分適口。
裴繼安指著那青黃色的道:“這叫冬瓜糖,用冬瓜做的。”
又說那棗紅色的:“這是酸棗糖。”
沈念禾果然沒有吃過,嘗著新鮮極了,嚼得腮幫子一動一動的。
裴繼安就笑著看她吃,還給她倒茶,又提醒道:“有點甜,這東西不過給你嚐個味道,不能多吃,別齁著了。”
沈念禾接了他遞過來的茶,就著茶吃,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她在這一頭吃了一會,忽然想起來不太對,忙問道:“三哥,這是單給我帶的,還是旁人也都有——不要叫人以爲我吃獨食纔好。”
裴繼安笑道:“你這腦袋也不大,怎的日日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不必多操心,我自然知道安排。”
正說話間,便聽得外頭吵吵嚷嚷的有人說話,不一會兒,一個小吏就提著個籃子去了對面房中,道:“兩位嬸子,裴官人給大家帶了些零嘴回來,你們快去取個東西來裝!”
對面一個女帳房壓低了聲音回道:“小喬放這一處紙上就好。”
那小吏不一會兒就走了,只沈念禾聽得不對,轉頭一看,卻見對面的公房裡安靜得很,兩個先前正大聊特聊的女帳房,彷彿憑空啞巴了一般,明明面前放著算盤,卻是一個都不用,只拿了紙筆在畫啊翻啊的,連翻書翻紙都表現地小心翼翼的,好似生怕發出什麼聲音來,叫這邊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