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後頭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只是有東西擋著,是以沈念禾先前沒有留意,把東西都搬開之後,又被鄭氏這麼挪來動去,終於露出大半來。
當中有壘得高高的料子,全是各種顏色的絲綢、棉布、紗布,多是女子所用,也有少量男子用的,有耐放的柑橘、佛手、木瓜等時鮮果子,也有海米、蠣房、江瑤、茯苓等山珍。
鄭氏看著這一堆東西,一時有些不敢動,忙去敲車廂門叫侄兒停下來,問那後頭東西來歷。
裴繼安回頭道:“你同念禾挑一挑,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拿去送人便是,若是都喜歡,全留著自己用也行。”
饒是鄭氏一慣不愛多想,從來是侄兒說什麼應什麼,此時也有些發懵,問道:“我同你妹妹統共就兩個人,哪裡用得了這麼多?”
裴繼安就同她解釋道:“正當新年,嬸孃也該做四季衣裳了,念禾那一處來得匆忙,東西又沒帶上,更要從頭重做,褙子、裙子、外衫這些,樣樣不能少,後頭東西看著多,其實也就百十匹布而已,當真做起來就不算多了,等回去嬸孃尋兩個合適的繡娘上門量尺,先把春衫趕出來,其餘慢慢來就是。”
又道:“另有些布料是給處耘的,等他選完了,其餘也拿去送人。”
至於那些個吃食,則說是也自用,也送人,還道:“雖是因差辦事,到底進了京,回去總要帶些土儀,縣中各處送一點,郭府也要給一點,另有楊知州那一處也不能缺了。”
鄭氏猶有些不安,問道:“會不會太張揚了?”
裴繼安搖頭道:“眼下不妨事了,況且有念禾在家中住著,還有那公使庫印書的事情在前,張揚兩分也無妨,嬸孃不必再似從前一般自苦。”
他雖然並沒有說得很明白,不過鄭氏本來也不是那等刨根究底的性子,她猜測多半是自京中得了確信,今上應該不會再盯著裴家不妨,便鬆了口氣,也不去管侄兒哪裡來的錢,笑著應了,回頭來同沈念禾道:“都是你三哥給你買的,回去慢慢再挑罷,叫嬸孃好好給你做幾身漂亮衣裳!”
既是自己家裡的東西,自然就能隨便用了。
沈念禾除卻能幫著穿針,於女紅上頭全然拿不出手,實在不好意思給那裴三哥縫,只是想到晚些會有新車伕來,便也跟著取了針線,學著鄭氏給斗笠縫綢子。
裴繼安不知從哪裡買的料子,質量比鄭氏同沈念禾兩人在鋪子裡見到的都要好不少,那絲織得又輕又薄,哪怕罩上兩層也不至於擋了視線。
沈念禾想著前頭不止風大,也冷得厲害,便又裁了幾條厚棉布出來,草草縫了個邊。
鄭氏手熟,當天晚上快到宿頭的時候就做得差不離了,倒是沈念禾手腳笨,那線走得七歪八倒的,晚上還起來趕了一道工才勉強做出個樣子來。
次日一大早,裴繼安那一處果然去外頭尋了個車伕過來,說好了價錢,只跟著跑兩程。
趁著人去後頭拿乾糧,沈念禾連忙把做好的東西從車廂裡頭取了出來,同裴繼安道:“嬸孃給三哥的,多少能擋擋風塵。”又不太好意思地把自己縫的圍子遞了過去,拿手在頸項處比劃了幾下,“三哥在這裡圍兩圈,把下頭半邊臉同耳朵一起遮好了,雖是不怎麼能保暖,卻也比沒有好。”
鄭氏便坐在車廂上頭打趣道:“那圍子是你妹妹做的,直說做得不好,生怕你嫌棄,你好好戴了,多少給她幾分面子。”
裴繼安挑了挑眉,把那圍子在脖子上繞了兩圈,將半邊臉跟耳朵全遮了,復才向著沈念禾笑了笑,道:“圍著很舒服,我很喜歡。”
沈念禾鬆了口氣,忙把馬車上搭的另一個斗笠也拿了過來,道:“三哥不是尋了個車伕,這一個是給他的。”
她見裴繼安手中接了,還不忘低頭去看,以爲他是看那醜怪的針腳,一時也有些臉紅,道:“我做得不好,幸而不過給外人用的,難看是難看,多少也能頂一頂。”
再依樣畫葫蘆,到底是生手,本是應該收在裡邊的針腳,被她縫去了外頭,實在不經細看。
正說著話,因那車伕已是提了乾糧過來,裴繼安便道:“先上車罷。”
又扶著她踩上去。
拉車的是兩匹馬,多了一個車伕,跑得果然比從前快了些,只是畢竟也是馬車,一跑起來,哪怕車廂裡墊了褥子,依舊是顛得慌,什麼正經事情都做不了。
沈念禾本來還打算認真想想有什麼前朝有,今朝無的書、文,重新謄寫出來,再給宣縣公使庫去發印,然而被顛了兩天,發覺別說寫字了,連磨墨都不好磨,便懶得爭這一點時間,索性同鄭氏打起牌來。
玩了幾局,沈念禾就發現鄭氏打牌從不用腦,只做一氣混打,偏她運氣還差,起手的牌又散又碎,就算自己老是給她喂牌,一輪下來,竟是還贏了。
牌運差就算了,鄭氏的牌品同其人平日裡的性格反差極大,跟個孩子一般。
她又要贏,又不願意看著別人輸,倒是特別享受打了半天,最後只贏一點點的感覺,若是贏得多了,就要唉聲嘆氣,若是輸了,就轉爲垂頭喪氣,口中一直念個不休。
沈念禾先頭不熟悉規則,不小心贏得多了,被念得頭疼,後頭連忙算著給她一點點地喂牌。
兩人玩的是三人局,因爲缺了一個角,打起來就會剩下三分之一的牌在下頭蓋著。
有人玩這個是圖消遣,有人是做個樂子,也有人純粹就是被迫陪打。
沈念禾雖是屬於陪打,玩得幾局下來,也學會了自己找樂子,她按著手上的牌同鄭氏出牌的習慣,去算下頭被蓋住的派,依照這個來給自己定下規矩,這一局要輸幾張,下一局要贏幾張,玩著玩著,只覺得同做算學題一般,又能動腦子,又能哄“孩子”,十分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