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你今晚不會來的呢,”夏若雪把一杯剛泡好的上好碧螺春雙手捧至季非墨跟前,低聲的道。
“爲什麼不來?”季非墨接過碧螺春,喝了一口,隨即放茶几上,看着牆壁上的屏幕,淡淡的道:“我不喜歡一個人看電影。”
“她不會陪你看電影麼?”夏若雪懂事的在他身邊坐下來,也看着屏幕小心翼翼的道:“這電影看多少遍了,臺詞我都能背下來了,要不,換一部吧?丫”
季非墨眉頭皺了一下,臉上明顯的不悅,不過依然存了男子的風度,大度的點點頭:“那行,就——換一部吧!媲”
這下輪到夏若雪吃驚了,她只是試探他的,沒想到他居然會同意,而她自己根本就沒有想好換一部什麼片子來看。
“你總是這麼遷就女孩子麼?”夏若雪側臉望着他。
“嗯,”季非墨淡淡的應了句,聲音倒是越發的溫和了:“你們女孩子總是這麼難哄,不遷就你們,豈不是又要和我分手了?”
夏若雪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臉上卻帶了少有的自嘲,低聲的道:“阿梅說,每個和你分手的女孩子都誇你好。”
季非墨眉頭愈發的鎖緊,依然耐着性子說:“是她們好,我沒福氣。”
“既然她們都是你辛辛苦苦追來的,爲何,又那麼輕易的放棄了?”夏若雪見水開了,又給他的杯子裡添滿水。
“不是我要放棄她們,”季非墨的手轉動着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淡淡的道:“是她們要和我分手,要離開我,我——還是不夠好。”
夏若雪苦笑了一下,低聲的道:“你這麼好的一個男人,而我肯定是配不上你,所以——”
季非墨眉頭一挑,嘴脣抿緊,安靜的等着下文。
“我想,我們還是不適合在一起,”夏若雪終於咬緊牙關說了出來,然後一臉歉意的望着季非墨,略微彎腰:“那什麼,對不起!”
季非墨倒是笑了,臉上找不到挽留和可惜,依然柔聲的道:“這有什麼對不起的,兩情相悅的事情,原本就不能勉強,這房租我已經付到了年底,你就在這裡住到年底吧。”
夏若雪笑了,點點頭,卻沒有更深的感激,只是無比遺憾的道:“我只是衆多被你追求,卻又主動離開你的女人之一,最後,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問吧?”雖然不悅,不過依然存了男子的風度,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來。
“那,在你的情史中,有沒有哪個女人是主動追你的,又是被你拋棄的?”夏若雪問這話時,雙手已經暗自握拳,想象着他發火的樣子。
原本坐沙發上的季非墨站起身來,拿了自己的外套,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低聲的道:“若雪,我想我該回去了,因爲你已經提出和我分手了,貌似我繼續留在這裡有些不妥,”
話雖然說得及其淡漠疏離,不過依然存了男子的風度,轉身,有條不紊的穿上鞋子,很自然的朝門口走去,卻沒有跟女人說再見,因爲,沒有必要再見。
夏若雪是在季非墨走出房間門去後才笑的,只是,笑容還沒有在臉上完全成型,眼淚倒是率先而至,溢滿了臉頰。
她當了季非墨半年的女朋友了,其實就是情婦,因爲季非墨是有婦之夫,女朋友只不過是好聽一點而已。
她是季非墨所有情婦中歷史最久的一個,外界紛紛猜測她是不是懂什麼媚功,或者有什麼特殊的枕邊術把他給迷住了,讓他居然把嬌妻拋在一邊,整天膩在她這裡不走。
其實,只有做過季非墨情婦的女人才知道,做季非墨的情婦很簡單,既不要脫光衣服去侍候他,因爲他從來不會提那方面的需要,也不用費盡心思去張羅好飯好菜滿足他的胃,因爲他總是吃了飯纔過來。
做季非墨的情婦唯一要做的一件事情是陪他看電影,如果每天晚上看不同的電影,估計那也無所謂。
然而,季非墨不知道哪根經發作了,或者說他這輩子壓根兒就沒有看過別的電影,總之,每天晚上,他放的電影都是那一部《啊甘正傳》。
她陪他看了半年的電影,看到想吐的地步,卻不敢對他說換一部電影看,今晚之所以說要換,是因爲她已經做了離開他的決定。
她知他不會留戀,因爲她只不過是一個陪他看電影的同伴而已,她走了,不用幾天,自有後來人去陪他看。
季非墨開上車,慢悠悠的街頭晃盪,臨時被女人從房間裡趕出來,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該去哪裡住,因爲他任何一個地方,都很久不曾住人了。
這一年來,他一般都是在幫女人租住的房間裡度過的,所以把自己的住處都忘記了,以前那三個女人都是白天打電話和他分手的,偏偏這個夏若雪,三更半夜把他趕出來。
胡亂的開着車,有些漫無目的,直到車開到東部海岸大門口時,混沌的大腦才稍微清醒一點點,他糊里糊塗的居然開車來這裡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把車朝後退然後慢慢的調頭,偏後面有車跟進來,見他一直不進門去,有些不耐煩的在後面按喇叭催他。
他有些無奈,他已經一年不來這裡住了,停車卡都過期了,只能按取了臨時卡,糾結着把車開了進去。
他的公寓在靠近外圍花園那棟的頂層,他去年9號凌晨還住在這裡,然後,卻是再也沒有來過了。
掏出身上的鑰匙,在門口沉吟了半響纔開門進去,漆黑的空間發出黴味,他這纔想起,這裡已經一年沒有人打掃了。
按下牆壁上的燈制,漆黑的空間即刻明亮起來,房間裡的一切盡收眼底。
高達9層的婚禮蛋糕安靜的放在客廳中間,估計已經風化成石,蛋糕上那對新郎新娘,依然還頭頂頭鼻尖對鼻尖,相互看着對方,傻乎乎的樂和着,此時已經成了兩個麪人兒。
四周曾經鋪滿的百合花已經枯萎成枯花敗葉,散落在紅地毯上,而那個舊了的,上面印有黑白豬的錢包,安靜的躺在那裡,卻成了最大的嘲諷。
他還記得前年她回來,他請她去吃酸辣粉,那是他和她時隔四年之久的第一次晚餐,她依然像豬一樣吃了很多,而他,卻發現自己身上該死的還帶着五年前她送給他的錢包。
那晚,他撒了謊,說自己忘記帶錢包了,然後是她掏錢買的單,而他開車把她送回望海閣後,在轉彎處就把車靠邊,然後揚手把錢包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裡。
可是,在他開車回到東部海岸後,看見天台上盛放着的向日葵,又忍不住想起那錢包裡還有她的照片,於是又開車前往那扔錢包的垃圾桶邊,然後把整桶垃圾倒出來翻找,跟個撿廢品的人似的,小心翼翼的,深怕錯過了自己要尋找的東西。
想到這裡,他用手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今晚並沒有喝酒,頭卻很暈,而那個該死的錢包分外的刺眼,他擡起腳來,用力一踢,直接踢到角落邊去了。
轉身走向天台,曾經他種花的地方,因爲一年沒有來,天台又被他修建成玻璃房子,所以常年沒有澆水的向日葵,早已枯萎成木材。
5月,原本不是向日葵盛開的季節,可一年前的5月,他這陽臺上的向日葵正開得無比的鮮豔,那是他逆了氣候,逆了季節,精心爲她準備的花朵。
他說過新婚夜要給她驚喜,因爲他把這裡設置成了他們的新房,爲她親手種了向日葵,爲她設置了最美麗的新房,還有,一間最漂亮的嬰兒房。
他一直以爲,自己給她這樣的驚喜已經很大了,然而,誰曾想到,她給他的驚喜更大,大到他無法接受的地步去了。
他記得自己走出聖保羅教堂時剛好12點,當時連身上那身用來演戲的禮服都沒有換就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想着該提醒她起牀了。
然而,電話一直響着,就是沒有人接聽,他當時心裡略微咯噔了一下,想着她是不是去她母親的墓碑前告別去了,於是迅速的開車去找。
墓碑前沒有人,看墓園的人告訴他昨天下午她來過,今天還沒有看到,不知道會不會來。
於是他又開車前往望海閣,想着她是不是回去拿什麼東西了,然而,等他趕到望海閣,等待他的是什麼?
是一本病歷,一本冰冷的病歷安靜的躺在茶几上,而那本病歷裡,清楚明瞭的寫着,顧曉蘇,孕六週,於4月30日在某某醫院做了人流手術。
她懷孕了他知道,因爲在北京雅庭院酒店住時他曾發現她包裡有試孕紙,於是偷偷的向雅庭院的清潔工打聽,清潔工告訴他,他到的那天的確發現了垃圾桶裡有用過是試孕紙,而且幾條都是兩條紅線。
他之所以把婚期安排得這樣急,是因爲她懷孕了,而他不想讓她大着肚子當新娘,更加不想讓人說她是憑藉肚子裡的孩子才逼得他拋棄了顧明珠娶她的。
於是,他滿腔熱情的策劃着,向她求婚,帶她買婚戒,想着和她一起攜手走進婚姻,想着和她一起擁有屬於他們的孩子。
而她呢?
懷了孩子不告訴他,做了孩子,也不告訴他,怪不得五一假期那幾天,他和她天天呆在這望海閣裡,他想要她,而她每次都說她不方便。
那時他還傻傻的以爲她是顧忌着肚子裡的孩子,當然沒有強要她,反而是什麼都順着她,甚至傻傻的在網上查看有關孕婦的知識。
只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她那麼善於演習,一個剛流產了的女人,居然跟沒事人似的,假裝答應他的求婚,假裝和他一起去買婚戒,假裝着非常期待婚禮的到來,其目的不過是——
她要給他兩個驚喜!
這驚喜夠大的,一個就非常的大了,她冷酷無情的把他們的孩子做掉了,還有什麼驚喜比這驚喜更大的?
他拿着這冰冷的卻又像利刃一般扎進他胸膛的病歷,心裡反覆想着的是,她此時在哪裡?是不是,又在安排另外一個更大的驚喜?
就在他準備再次打電話去顧家問王媽她的去處時,他的手機卻響了,居然是她打過來的,他盛怒之下接了電話,不等她開口就率先冰冷着聲音追問着:“爲什麼,顧曉蘇,爲什麼要這麼做?”
然而,手機裡很快傳來的卻不是她的聲音,而是王媽的聲音:“季先生,我不是大小姐,我是王媽,大小姐她回德國去了,手機忘記拿了,我聽見一直在響,於是就上樓來,發現是你打來的”
她回德國去了,她逃婚了,這就是她給他的第二個驚喜?
“她什麼時候回德國的?”他迅速的搶斷王媽還在嘮嘮叨叨的話,手卻幾乎將手機給捏碎。
“大約12點的樣子,走得很匆忙”
他沒有等王媽繼續說下去就掛斷了電話,拿了那本病歷瘋狂的跑出門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一定要在機場攔住她,一定要質問她,她有什麼權利一個人偷偷的處理掉他們倆人的孩子?
她不想嫁給他可以,想要逃婚也成,可是,她一定要給他一個交代,孩子是兩個人的,她有什麼權利一個人做主?
然而,等他以瘋狂的速度飆車趕到機場,再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進候機大廳,他看見的是什麼?
看見的是她拖着行李箱,跟在一個抱着孩子的男人身邊走向VIP通道的背影!
而那個男人,即使沒有回過頭來,他依然從他的背影認出了他——譚唯仁!
五年前的那個深夜,那個他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深夜,她也是棄了他跟隨這個男人走了。
而今,五年過去了,他已經不去計較她曾經的冷血無情,就像阿甘不計較珍妮一樣,他只想着全心全意的愛她,像啊甘愛珍妮那樣的愛她。
而她呢,她不屑於他的愛,甚至不屑於他的孩子,在她的男人來找她時,她就那樣毅然決然的把肚子裡的孩子做掉,然後留給他一個冷漠無情的背影。
而今,一年過去了,他爲她準備的婚房,爲她精心準備的一切都已經枯萎**,一如他和她的愛情!
把所有的落地窗簾拉開,再把全部的窗戶都打開,讓冷風吹進來,想要趕走房間裡**的黴味。
風吹着窗簾在牆角飄動,枯花敗葉在空中飛舞,把房間顯得越發的像鬼屋一樣。
他略微有些煩躁,這樣的房間絕對無法住人,可他今晚也的確沒有地方去,於是趕緊推開臥室的門,一下子閃身進去。
好在當初沒有在臥室裡鋪呈鮮花,所以這裡面沒有枯花敗葉,而他已經沒有勇氣開燈,因爲很多爲她準備的東西,他都不想去面對,不想去回憶。
長久不住人的臥室空氣依然不好,可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折騰空氣的問題,摸黑爬上牀,手摸到流金系的被面,整個人趴在牀上,眼淚,卻在瞬間滾落了下來。
今晚,原本是他和她結婚一週年的紀念日,一年前,他在親手佈置這間房間時還在想,等他們一週年結婚紀念日時,應該是她和他一起躺在這牀上,身邊躺着小寶寶,他和她執手相看,卻又爭執着孩子像誰多一點。
而今,一年過去了,他一個人獨自躺在這張屬於他們的婚牀上,而她呢?
今夜,她在何方?身邊,又躺着誰?他們的孩子,長得更像誰多一點?
而此時,德國的柏林,
某家大型醫院的手術室門口,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懷裡抱着個睡着了的孩子,正坐在塑料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手術室門上的紅燈。
晚上醫院的燈光總是有些昏暗,光線也極其的黯淡,可即使是這樣,依然能看出這個面色蒼白的女人是顧曉蘇。
熠熠的臍帶血移植術原本在燦燦出生後的幾天就該做的,然而因爲臍帶血和熠熠血液培植的原因,由於中間有種種的擔憂和顧慮,於是就一推再推,直到五個月後的今天,熠熠再次昏迷不醒,纔不得不進行手術。
手術是下午4點鐘進行的,現在已經是晚上7點,整整3個小時過去了,手術室門框上的紅燈依然刺眼的亮着,而她的心,卻是越發的揪緊了。
譚唯仁提了保溫飯盒過來,看見面容憔悴的她眉頭都皺在一起去了,即刻把飯盒放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邊伸手去抱燦燦一邊輕聲的安慰道:“別擔心,熠熠的生命力非常的頑強,她能挺過這一關的。”
她點點頭,心裡也不停的跟自己說,別擔心,應該沒事的,熠熠不是第一次昏迷,而且她每次都能挺過去的,每次醒過來後,又好似沒事人的笑着逗弄燦燦。
然而,誰又能真正的不擔心?
熠熠的病情這五個月來每況愈下,臉色越來越蒼白,整個人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現在還要做如此冒險的手術,她要不擔心,那估計就不是普通平凡的人,而是把生死看開的神仙,偏她不是神仙。
燦燦或許感覺到自己所處的懷抱溫暖不一樣了,在譚唯仁接過去還不到兩分鐘就哇哇的大哭了起來,同時因爲哭也就醒了。
曉蘇把剛揭開的保溫飯盒蓋子又蓋上放一邊,即刻從譚唯仁的手裡把燦燦接過去,走到轉角處的安全樓梯口,在臺階上坐下來,解開衣服的鈕釦,給孩子哺乳。
燦燦一直吃母乳,可也長不胖,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心情不好影響了乳汁質量的緣故,總之她的乳汁很少,不夠燦燦吃,而這孩子又特別挑食,不喜好喝牛奶,於是就總是吃不飽,吃不飽當然也就長不好。
她又想起熠熠,那時她在念書,生了孩子後都沒怎麼給熠熠吃母乳,多數是以奶粉餵養,可那孩子能吃,小時候長得壯壯的,如果不是發病,孩子身體一直都很好的。
看着懷裡狼吞虎嚥的燦燦,她不由得又想起周非池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季非墨特別挑食,總是這不吃那不吃的。
而懷裡這個,也不知道是不是遺傳了父親的壞毛病,總之嘴很挑,而挑嘴的結果,就是長得有些瘦弱,小臉上沒什麼紅暈,太過白皙了,有些像林妹妹。
燦燦吃完一隻,她剛要把她調個頭讓她吃另外一隻,就聽見譚唯仁在手術室門口喊:“曉蘇,手術結束了!”
“哦,我馬上過來,”她應了一聲,抱起孩子就朝手術室門口跑去,而懷裡還沒有吃飽的燦燦因爲突然斷了糧又哇哇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