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喬治節的早晨,一羣經過挑選的人聚集在聖母瑪利亞教堂裡。
五十個男人穿着他們最好的節日服裝,外面罩着一件深黑色及腳踝的連帽斗篷。在黑色斗篷的左側繡着一個巨大的紅色紋章,中間是一個白色的雙十字架,以及同樣是雪白的I.V.I.S.H.F.S銘文。
這個奇怪的銘文由拉丁文In Veritate Iustus Sum Huic Fraternali Societati的首字母組成,其意爲:我會真誠地忠於這個騎士團。
這五十個人並不是什麼普通人,他們自信地站着,仰着下巴,爲首的是他們的國王,他也穿着黑衣。
他們都知道,世世代代的人都會記住這一天:安茹·查理在這一天建立了聖喬治騎士團,這是基督世界中第一個不是在教會內,而是在世俗權威下創建的騎士團。
查理多年以來的夢想終於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春天早晨實現了,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爲這個騎士團的成立做着準備,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只是含糊地向他的騎士和心腹們提及了一些想法,但沒有人知道他的詳細計劃。
國王給了他們各種任務和委託,也許只有上帝知道,他並不總是要求他的手下做最純粹體面的事情,查理在某種方面來說是在故意爲難他們,因爲他必須確定誰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他不僅會把他們當做是騎士夥伴,而且還是兄弟。
國王滿意地看着涌入教堂的人羣:四十九名強壯、可靠、忠誠的人,他們會聽從他的一切命令。
當這支隊伍進行到神聖建築的內部時,查理不禁記起,當他還是一個年輕的王位爭奪者時,他就已經有了這個計劃:
他要用一羣英勇的騎士取代那些只在乎自己錢財和權力的老貴族,他會讓這些騎士們保護自己和他的家人們,並讓他們成爲他的新顧問團隊,新內閣。
他確信他可以真正地信任這個新的團體,而且可以比以前更加放心地張開耳朵,聽從他們的建議。
慢慢地,每個人都在教堂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聖喬治騎士團的候選人就坐,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國王的大舅子,也是這四十九位騎士中的之一的埃斯泰爾戈姆的博萊斯拉夫大主教,站在主祭壇前,開始了儀式。
查理無心注意彌撒的具體內容,他的思緒不斷遊移,他已經在想着他會找誰來做什麼任務,以及他作爲一個騎士團成員最大的責任該是什麼。
在這些正準備進行宣誓的騎士裡面,有宮廷騎士伊斯特萬·拉克菲,他是國王新任命的馬廄大師。有特蘭西瓦尼亞總督托馬斯·塞切尼,有桑鐸·科茨基,當然還有財政大臣德米特·涅克塞。
有幾位才華橫溢的教會人員也披上了黑色斗篷,比如布拉迪斯拉法的教區長米克洛斯·多羅格迪(Miklós Drgdi),尼特拉的主教亞諾什和埃格爾的主教查納德·特萊格迪。
當然,查理的第一批支持者的那不勒斯的德魯格家族也有成員出現在了這個重要的日子裡。
德魯格家在國王的心中佔有極其特殊的位置,因爲他們是唯一一個與他一起離開那不勒斯的家族,他們拋棄了查理的親戚們而選擇了支持他,而且自始至終都對他忠心耿耿。
誠然,因爲德魯格家被他派到了王國的東北地區去執行他的意志,多年來國王很少見到他們,但查理從來沒有忘記他們。
爲了證明這一點,他將世俗騎士團的三個位置賜予了他們:與他同齡的菲利普·德魯格以及他的兄弟約翰,還有後者的兒子威廉。
亞諾什·博內米薩以及桑普特的伯爵費裡西安·扎赫,還有伊麗莎白王后的騎士長德佐·赫德瓦也獲准加入騎士團。
這五十人能抵上五百人,國王自豪地想道,他相信他確實選出了他臣民中最有能力、最忠誠的人。
但他的眼睛頓時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裡只缺了一個人……
一個孤獨的靈魂,多年前他第一次稱他爲兄弟,他第一次讓他成爲自己的宮廷騎士,他本來打算讓他名列在聖喬治騎士團的首位。
但你已經融入了晨霧之中了,我的朋友……
無論教堂裡的氣氛有多麼高漲,無論這個獨一無二的騎士團的建立給世界傳達的信息有多麼強烈,查理·安茹的內心仍然沉浸在一種無法替代的缺失感中。
這一天,他那比德魯格家還要支持他的百合花騎士並沒有出現。
安塔爾·巴託已經三年沒有消息了。
急於慶祝的人羣在教堂牆外守候,他們看不到也聽不見埃斯泰爾戈姆大主教親自主持的彌撒,但他們興奮地等着教堂的鐘聲響起,等待第一批聖喬治騎士從裡面出現。
當騎士們終於出現時,人羣爆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當然,這次他們也不能離貴族們太近,至少有一百名皇家護衛將聚集在門前的市民們拉開,爲教堂裡出來的騎士讓路。
人們跟在騎士們華麗的遊行隊伍後面,走在最前面的是十幾個鼓手,他們用有節奏的響亮隆隆聲確保在維謝格拉德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鼓手們後面,由宮廷傳令官率領的騎手們舉起了國王和他的聖喬治騎士們的家族旗幟,除了安茹家的紅白條和金百合旗外,聖冠下的每個領土頭銜的旗幟也被列成一排。
在旗幟海之後,國王與他的王后各自騎着一匹帶着華麗馬鞍的駿馬,由年輕的侍從牽着繮繩,伊麗莎白和查理只需要確保他們的腰背挺直,並以他們最美的微笑向臣民揮手致意。
這對皇室夫婦的身後是大大小小的神職人員,主教們也騎着馬,而與他們同行的低級神父們則是步行參加節日遊行。
在這隊伍的最後是身穿黑袍的聖喬治騎士們,他們都騎在馬背上。他們的侍從,有的是他們的兄弟,有的是他們的年輕親戚,徒步走在他們後面,拿着他們主人的盾牌。
在震耳欲聾的鼓聲中,他們緩慢而有分寸地走向河邊的宮殿,其寬敞的騎士大廳在幾天前就已經裝飾一新,爲這個難得的場合做好了準備。
遊行隊伍到達那後,旗手們將旗幟放在了大廳的側牆和盡頭。在光線昏暗的大廳裡,鼓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響亮,雷鳴般的節拍直到建築裡的每個人都在預先分配好的位置上入座才平息。
第一排是聖喬治騎士們,身後是他們的侍從們,越往後則地位越低,在最遠的地方是這些騎士的家屬們。
查理國王、博萊斯拉夫大主教和其他教會要人坐在人羣的對面,排場一排。在他們的面前有着一個雕刻精美的低矮講壇和一張覆蓋着紅色天鵝絨的華麗凳子。
主教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到講壇前,敦促聚集的人們祈禱,然後每人都祈求上帝保佑新建立的騎士團。
最後,德米特·涅克塞開始了授勳儀式:他邀請國王接過爲這次活動新鍛造的裝飾劍,並走上凳子,歡迎他親自挑選的人加入騎士團。
德米特以適合這個歡喜場合的悠揚語調依次叫出騎士們的名字,每個人都被查理單獨授膏,正式成爲了聖喬治騎士團的一員。
伊斯特萬·拉克菲到目前爲止一直保持着冷靜,但當他的名字被喊出時,他的心還是跳到了嗓子眼。
他走上前去,跪在了蓋着天鵝絨的凳子上,雙手合十,順從地在國王面前低下了頭。查理看着他,驕傲地站着,用響徹整個騎士大廳的響亮聲音重複着授勳儀式上的話語,他事先早就把每一個字背得滾瓜爛熟。
“我,安茹的查理,承蒙上帝的恩典,匈牙利、達爾馬提亞、克羅地亞、拉馬、塞爾維亞、加利西亞、洛多梅里亞、庫曼尼亞和保加利亞的國王、薩萊諾和蒙特聖安傑洛的領主,聖喬治騎士團的大團長,
以全能的主的榮耀之名,將你列爲騎士,並欣然接受你加入我們的行列。請記住,世界的救贖主被釘在了十字架上!
我告誡伱,記住他受過的恥辱,背起他的十字架,爲他的死亡報仇!”
聽到這番話後,拉克菲深吸了一口氣,用清晰有色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說出他在過去幾周裡重複了無數次的宣誓詞。“我,來自赫爾曼家族(gens Hermán)的伊斯特萬·拉克菲,聖喬治騎士團的成員,向我的基督弟兄和忠實的會衆承諾,我將會維護騎士團的規則和國王的意志。
我會與我的同伴們互相監督,過上積極而有道德的生活,我將捍衛我心愛的王國、我的信仰和我們在和平與戰爭中的秩序。
我會盡我所能保護我的教友、弱者、受壓迫者和窮人。我會真誠地忠於這個騎士團,願上帝保佑!”
然後,查理雙手握住沉重的裝飾劍,用劍刃觸碰拉克菲的左右肩膀。
“我現在任命你爲聖喬治騎士團的一員。”語罷,國王放下了劍。
當伊斯特萬從凳子上站起來時,排在大廳右側的鼓手們用他們的樂器敲出了短促而有力的節拍,所有的人都鼓起了掌,德米特·涅克塞則將一份密封的華麗文件交給了這位臉色微微泛紅的男人。
就這樣,伊斯特萬·拉克菲,這個五年前還只是一個帶着一百名步兵的隊長,現在成爲了光榮的聖喬治騎士。
他的心還在砰砰直跳,他的胸膛因驕傲而起伏着,回到座位上的時候,他的腦子裡仍然思緒紛亂,幾乎無法去注意儀式剩下的部分。
之後並沒有太多新鮮的事情,當查理將所有四十九名候選人封爲聖喬治騎士,以及讓他們宣誓入會的誓言時,時間已經過了午後。
雖然伊斯特萬早就成爲了一名宮廷騎士,但他仍然堅持遵守授勳前夜的禮儀,一夜未睡。不過也因爲這個,在授勳儀式接近尾聲時,他不得不努力地打起精神纔沒有在大廳裡睡着。
最後,他們一起吟誦主禱文,並從昏暗的大廳裡走出來,沐浴在宜人的春日陽光下,拉克菲覺得自己彷彿浮出水面一般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他被這一連串的經歷弄得疲憊不堪,恨不得立刻喝下一小桶酒,然後睡上一整個下午。
當然,他不能這麼做,現在他是一個領主,有各種頭銜、等級和權力,隨之而來的便是責任。
現在是時候召集他的客人,然後把他們領到王宮的庭院裡,在午餐宴會後把他們都趕回家,再監督自己家晚宴的準備工作,然後……
他寧可不再想這些頭疼的事情了。
拉克菲決定一個事情一個事情地解決,如果他這麼做,他應該很快就能完成他的義務工作。
“德佐!”當他在宮殿庭院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看到同是被封爲聖喬治騎士的德佐·赫德瓦時,他大喊道。“我們已經成爲同伴了,德佐!按照騎士團的規則,我們算是兄弟了!”
“這是我的榮幸,伊斯特萬,”女王的馬廄大師走近他,“當你宣誓時,我爲你感到驕傲。”
“我也是如此,”拉克菲表示,雖然當德佐·赫德瓦授勳時,自己的心思早就已經不在儀式上了,“同爲馬廄大師,我們應該團結一致,你說對不對?”
“正如你所說,我的朋友。”年輕但已經身經百戰的男人點了點頭。
他和拉克菲在一次宮廷比武中成爲了朋友,在一場漫長而艱苦的決鬥中,兩人都沒能擊敗對方,女王的侍女們在他們的長矛上各掛上了一個花環。
從那以後,他們一有機會就在一起訓練,而且他們一起隨同皇家使團出行了兩次,一次是去南方,一次是東方。
“你打算去哪裡慶祝這美好的一天?”伊斯特萬·拉克菲問道,“如果你碰巧留在城裡,歡迎你來我家裡,那裡有足夠滿足我和我七個兄弟的食物和美酒,你也不會捱餓的……”
“謝謝你,但我要和我的父親一起去布達,”德佐禮貌地拒絕了邀請,“他爲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祝宴會,並召集了一半的親戚,我沒法留在這裡。”
“嗯,那就去吧!”伊斯特萬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們從酒醉中清醒過來後,我們再好好打一架!”
“我很期待。”
說完,德佐·赫德瓦消失在了人羣中,拉克菲則開始尋找他的弟弟們。
“他媽的,你的哥哥們在哪呢?”經過長時間的掙扎後,他只找到了保羅,“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到宴會廳了纔對,他們還在等什麼呢?”
“我不久前還看到拉克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他最小的弟弟笑道,“伊姆雷就在旁邊的某個地方,我剛看到他了。”
“其他人呢?”
保羅只是聳了聳肩,但伊斯特萬已經沒有耐心。過了一會兒,他找到了米哈伊和丹尼斯,把他們送到了保羅身邊,留了一句嚴厲的狠話之後便繼續開始尋找他的其他弟弟們。
當他正要追着一個看起來很像是伊姆雷的背影時,拉克菲突然碰見了費裡西安·扎赫。他撞在了老騎士的胸膛上,力度不大,但笨拙得有些讓人尷尬。
費裡西安冷冷地看着他,然後用一種毫無生氣的聲音勉強地問候道:“拉克菲大人。”
“扎赫大人,”伊斯特萬喃喃說道,並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很高興見到你。”
“很高興?真的嗎?”白髮騎士挑起了半邊眉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跟我說話的語氣完全不一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馬廄大師強顏歡笑道,“在那之後你我都經歷了很多事情,你已經證明了你對國王的忠誠,而我也學會了用冷靜的頭腦思考。
我承認,我誤會了你。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成爲兄弟了,請讓我們以與其相符的方式行事。”
“你說得很好,拉克菲大人,”費裡西安點了點頭,“我很高興你醒悟過來了。”
“遲來的總比不來的要好。”拉克菲勉強地咧嘴笑了笑,費裡西安再次點了點頭,然後彷彿是在人羣中看到了什麼人一樣轉過身去,結束了這場被迫的對話。
“真是一張臭臉!”伊斯特萬呼了一口氣,朝走到他身邊的保羅抱怨道,“連狗都不會去舔他!”
“我還以爲兄弟之間是不能互相憎恨的呢,哥哥。”最小的弟弟打趣地評論道,而馬廄大師則隨意地挑了挑眉毛。
“誰說我恨他了?”他狡猾地笑着問,“你聽我說過這樣的話嗎?剛剛我和他可是達成了和平,或者是其他類似的東西……”
“你說是就是吧。”
“好了,不愉快的話題到此爲止,”男人聳了聳肩,“現在可是過節的時候,讓我們好好大吃一頓吧,不然我就要餓死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