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6年,聖喬治之月(4月)
塞薩洛尼基,東羅馬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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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給這座繁華城市投下了一道溫暖的金色。聖狄奧多拉修道院矗立在愛琴海岸的懷抱中,白色穹頂在柔軟陽光下顯得更加純潔。
石牆之內是信徒們的家園,也是各種各樣的人的避難所。帶着壁畫的走廊裡時常回蕩着修士們輕柔的吟唱,讓滿載着春天生命的空氣中充滿了神聖的存在感。
羅曼努斯站在安靜的花園裡,被周圍的寧靜所包圍,他甚至不知道他沉思到了日出。聽着樹葉在晨風中輕柔的沙沙聲,一個不明顯的微笑牽動着他的嘴角。
當命運把他帶入這個神聖地方的大門時,他只有十二歲。那年是羅馬皇帝米海爾八世去世,他的兒子安德洛尼克斯二世繼位的主後1281年。
那年,他的父母被一場可怕的疾病奪走生命,羅曼努斯成了一個受驚無助的孤兒,在這個世界上孤獨漂泊。
在聖母帡幪節已過,冬天即將到來時,他站在這座修道院的牆外,因虛弱和寒冷折磨得無法繼續前進,同情他的修士們將他帶進了修道院。
修道院的食物和住所很簡單,但對當時的羅曼努斯來說,那簡直是天堂般的祝福。他在這神聖的牆內找到了他的歸宿,修士們的善舉也永遠地改變了他的人生。
他在修道院裡得到了慰藉並找到了他一生的目標,修士們教會他真正的信仰之道,教會他上帝之愛的含義。
羅曼努斯從那時起就相信,他已經找到了他真正的使命,他註定要成爲上帝的僕人,成爲引導他人走上救贖之道的牧羊人。
在睿智溫和的修道院長西奧菲勒斯的教導下,他對謙虛、慈悲和智慧等美德都有了更深程度的理解,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老修道院長就像是一座永不熄滅的燈塔指引着他走上正確的道路。
對羅曼努斯來說,老修道院長就像是他的父親一樣。
在西奧菲勒斯去世後,羅曼努斯被選爲了新任的修道院長接替他。他從未想象過自己配得上如此殊榮,但在修士弟兄們的支持和上帝的恩典下,他發誓他會把他的生命都獻給這個修道院,不辜負老修道院長教給他的一切。
羅曼努斯已經在這裡度過了四十五個冬天,在過去的許多年裡,他看到許多靈魂來來往往於此,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故事和旅程。
有些人在這牆內找到了和平和救贖,而有些人則在滯留一段時間後繼續啓程。
無論他們的道路如何,羅曼努斯修道院長總是張開雙臂歡迎他們,因爲他也曾是一個迷失和破碎的靈魂,在一個充滿痛苦的世界中尋求庇護。
他對被賜予的新生命有着無限的感激,並努力將上帝的愛和恩典帶給他人。但有一個人他始終無法引導,無論羅曼努斯如何嘗試,那人似乎都不爲所動,就像是他在踏進這修道院的大門前就已經放棄了所有的希望。
那人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希臘人,因爲他來這的時候不會說任何希臘語。一開始修道院長還以爲他是從東方來的突厥人,但他用拉丁語聲稱自己是從西方來的基督徒。
大概一年半前的時候,那人出現在了聖狄奧多拉修道院的門口,他衣着破爛,披着帶有血跡和污漬的黑色斗篷,眼神迷茫無光。
那是個有些寒冷的深秋,應該是聖母帡幪節後的兩週,當修士們向羅曼努斯彙報關於這神秘男人事情的時候,修道院長立刻就回想起了他當年來到修道院門口時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和以往一樣,羅曼努斯接收了這個迷途的旅行者,給他提供了食物和住所,男人一開始什麼話都沒有說,修道院長也沒有多問,只是告訴他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但在當他準備起身離開時,那人叫住了羅曼努斯。
“我叫安塔爾,是從匈牙利王國來的騎士。”男人用拉丁語如是說道,隨後又一言不發地繼續進餐。
修道院長輕輕挑了挑眉毛,他的修道院接納過各種各樣的人,有逃避追殺的拉丁人,還有被刺瞎雙眼的貴族或是皇室,但遇到匈牙利的騎士還是頭一回。
不過羅曼努斯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追問下去。他注意到這騎士的腰間掛着兩把劍,一把有着十字銀柄,一把有着金色百合花的紋飾。
他認識那金百合的紋章,那是那不勒斯的安茹家,當他還是個小孩的時候,羅曼努斯經常能聽到關於那不勒斯與西西里國王查理一世·安茹準備入侵羅馬帝國的消息。
但不知爲何,查理在死前都沒有帶着他的軍隊來到東方。有人說是因爲他自己的王國發生了內亂,讓他無暇顧及遠征的準備。
不過放棄了東征計劃的安茹家在之後竟然登上了匈牙利的王位,當年的查理一世的曾孫,查理·安茹成爲了匈牙利的第一位安茹國王。
如果這個叫安塔爾的邋遢男人說的話是真的,那麼他應該是效忠於匈牙利的查理·安茹的騎士,也是羅馬教廷的信徒。
修道院長不知道他是怎麼從西方來到這塞薩洛尼基的海岸,也不知道他是爲何要離開自己的家鄉的。但在這上帝的庇護所裡,所有的對錯是非都應該由主來裁定,主來原諒,於是他將自己的好奇心拋在腦後,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之中。
在他結束了長時間的冥想後,羅曼努斯最後深吸了一下清晨的新鮮空氣,然後張開眼睛,只見剛剛出現在他回憶裡的匈牙利人正靠在花園的走廊石柱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自己。
“安塔爾,”修道院長看着不遠處那披着灰色斗篷,留着大鬍子和長髮的男人,有些驚訝地用拉丁語說道,“你起得很早。”
“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沒有熟睡過了,羅曼努斯修道院長。還有,你可以用希臘語和我說話,”安塔爾說着有些生硬的希臘語,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感情和希望,“我發現清醒比睡夢更能給我帶來安寧。”
羅曼努斯看着安塔爾的眼睛,在過去的一年半里他們很少有過深入的交流,這位所謂的匈牙利騎士從來沒有來找過他,他總是安靜地待在角落裡,沒有念過一句祈禱,也沒有行過一次懺悔。
“也許,”修道院長有些小心地建議道,“你可以試着向主敞開心扉,那樣伱可能會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並在睡夢中重獲安寧。”
“你不知道我的過去,修道院長大人,”安塔爾僵硬地笑了聲,但嘴沒有任何微笑的表現,“上帝已經不再回應我了,而我也不再渴求祂的迴應。”
“我是不知道,”羅曼努斯承認道,“但如果你想要一個傾訴或是懺悔的對象,我一直都在這裡,安塔爾。”
“謝謝你,修道院長,不過我懷疑希臘教徒的耳朵聽不得羅馬教徒的懺悔。”
“我們信仰都是同一位上帝,”羅曼努斯說,“所有人在主的面前都是平等的,所以我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
“你真是位奇怪的人,”安塔爾擡頭看了看越來越亮的天空,似乎是在尋求着答案,但片刻後又略帶失望地搖了搖頭,“你覺得報仇是罪過嗎,神父?”
“當然,”修道院長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因爲主曾說過……”
“‘伸冤在我,我必報應。’”男人有些苦澀地插話道,“是的,我知道,有人曾經對我這麼說過。”
“那……?”羅曼努斯有些疑惑地看着安塔爾。
“主一定覺得我是個罪人,但在我看來,我所做的不是什麼罪過,”安塔爾說,“我一直在等待上帝的審判,但祂好像已經放棄了我。”
“上帝不會放棄任何人,”修道院長回答,“但爲了得到祂的寬恕,你必須要反省自己,然後懺悔。祂的愛無邊無際,祂的容忍沒有限度,你必須要有信心。”
“你知道嗎,我以前也在修道院裡呆過一段時間,”安塔爾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羅曼努斯,然後看着一旁的茉莉花簇說道,“那時我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男孩。”
修道院長想要隱藏他的驚訝,但還是不經意地揚起了眉毛。他從未問過面前這男人的過去,但今天,安塔爾似乎有比平常更多的東西想要分享。
“我當時住的小房間除了一張牀什麼東西都放不下了,還是在糞堆的正上方,是那些人故意把我安排到那兒的。”男人回憶道。“所以相比於那些,你給我提供的住所簡直是王宮般的享受。”
羅曼努斯知道安塔爾在這的房間是什麼樣的,因爲那正是他之前還是個修士時住過的地方。一張簡單的木牀,一張小桌和一把椅子,還有一扇可以看到愛琴海的小窗。
“所以你在匈牙利時也曾是一名修士?”修道院長試探性地問道。
“不,我是一名騎士。”安塔爾簡單地回答道,語氣中透露着難得的自豪,“一名聖殿騎士,至少以前是這樣。”
“聖殿騎士……”羅曼努斯重複道。這個身份在這片土地上也許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人們往往會把拉丁騎士們和君士坦丁堡的洗劫與淪陷關聯起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的祖先和其他的聖殿騎士還有醫院騎士們一樣,沒有參加過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匈牙利騎士似乎是看透了修道院長的想法,立刻補充道,“威尼斯人爲了利益拋棄了聖地的防守,只有沒有榮譽可言的騎士們纔會加入他們。”
“並不是所有人都熟悉這段歷史,他們的眼裡只有過去的輝煌,以及現在的不堪,”修道院長表示,“而至於這中間發生了什麼,沒人會責怪他們自己,第四次十字軍顯然是個很好的怪罪藉口,所以你最好還是隱藏好自己的身份。”
“那些都是我以前的生活了,修道院長,”安塔爾說,“現在已經沒有聖殿騎士團了。”
正當羅曼努斯想要問關於聖殿騎士團被羅馬教廷解散的問題時,一個小修士跑進了庭院裡。
“修道院長大人!”男孩滿臉通紅,氣喘吁吁地說,“有、有支軍隊正在從東邊朝這裡趕來!”
“彆着急,丹尼爾,慢慢說!什麼軍隊?”老人走到男孩身邊,安塔爾也向他投去了好奇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們的首領騎着馬,其他人都是步行!大概有一百人!”年輕修士表示。
“你看清了是什麼人嗎?”修道院長問道。自從米海爾八世收復了帝國的舊土後,塞薩洛尼基一直都相對安全,他不知道到底有誰會帶着軍隊跑到這裡來。
“不是突厥人也不是拉丁人,”男孩瞟了一眼羅曼努斯身後的安塔爾,用更小的聲音說道,“是雙頭鷹的旗幟,但我不知道是哪位巴塞琉斯。”
不管是老皇帝安德洛尼卡,還是在去年剛被加冕爲共治皇帝的小安德洛尼卡,羅曼努斯都不知道他們派軍隊的來意是什麼。
但有一種預感告訴他,這不會是什麼好事。
“把所有人都叫起來,”修道院長吩咐道,“我親自去迎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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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穿着黑袍的羅曼努斯就帶着兩個隨從修士來到了修道院的東門口外,看着眼前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圍着這古老的建築。
在金色雙頭鷹的旗幟下,一名看着像是軍官的男人下了馬。他有着一臉整潔的絡腮鬍,鍊甲和護肩後披着紅色披風,腰間有一把入鞘的精緻短劍。
修道院的門裡,有幾個好奇的修士正探出半個腦袋往外看,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沒過多久後,安塔爾也加入了他們,他的直覺告訴他,軍隊來到修道院並不會有什麼好事。
“我是伊曼紐爾·巴列奧略,帝國的首席顯貴(Protosebastos),”那看起來年過四十的男人用眼神掃過面前的僧侶,簡潔地介紹道,“奉安德洛尼卡·巴列奧略之命,我需要搜查整個修道院。”
“我是這裡的修道院長羅曼努斯,不知道你說的安德洛尼卡是哪位?”羅曼努斯站在軍隊和修道院中間,像是在用身體擋着這些士兵。
“當然是更年輕,更有能力的共治皇帝安德洛尼卡,”那名叫伊曼紐爾的人不假思索地說,“老安德洛尼卡連整個東邊都要徹底丟了也沒做什麼,怎麼又可能派人來這兒呢?”
“我明白了,”修道院長將雙手放在身後,點了點頭,只有後面的人才能看到老人正在緊緊地抓着自己的手,“不管是哪位安德洛尼卡,這裡是神聖的修道院,你們無權搜查,牧首大人不會允許你們這麼做的。”
“以賽亞斯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只是一個老安德洛尼卡的傀儡而已,”伊曼紐爾的語氣裡沒有絲毫敬意,“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說你這聖狄奧多拉修道院已經行私藏罪犯、異教徒和篡位者之事多年。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阿萊克修斯·杜卡斯·菲蘭斯羅彭諾斯(Alexios Doukas Philanthropenos)在被刺瞎後也來到了這裡。
老安德洛尼卡連犯下叛國罪的人都捨不得完全致盲,甚至還在兩年前赦免了他,讓他重新帶領軍隊前往非拉鐵非,這簡直就是個笑話。”
在門裡的安塔爾不知道他們說的這個名字很長的人是誰,事實上,他對這個古老帝國的瞭解實在有限。
他知道這是希臘人的東羅馬帝國,是曾經整個地中海主人的影子,他知道以他們皇帝命名的君士坦丁堡,那是個比布達或者維謝格拉德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偉大城市,它在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時被威尼斯人和法蘭克人攻陷,然後又被希臘人重新奪回。
他知道巴列奧略的名字,他們是這個帝國的皇室,而這個伊曼紐爾·巴列奧略應該和兩位皇帝都有關係,不過從他似乎對現在的皇帝安德洛尼卡二世很厭惡。
想到這裡,安塔爾搖了搖頭,爲什麼他們會設立兩位皇帝呢?在匈牙利,查理·安茹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用來剷除障礙,只爲了成爲沒有爭議的唯一國王,在神聖羅馬帝國,路易·維特爾斯巴赫和腓特烈·哈布斯堡反目成仇也是因爲他們都想要成爲真正的皇帝,兩個最高等級的統治者真的能和諧共存嗎?
突然而來的這些想法有些讓安塔爾震驚,他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類似的問題了。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都在回想着他的復仇。
蹂躪他的莊園,屠殺他的手下的僱傭兵們已經死了,米科拉伊也死了,但他爲什麼感覺不到滿足呢?他覺得自己仍然孤獨地生活在厚重壓抑的黑暗之中,沒有任何解脫。
復仇沒有使他得到任何救贖,而且正如拉克菲所說的一樣,他已經燒掉了身後所有的橋樑。
他在那年的深秋到達了他以前的莊園,那裡的農舍早已經面目全非了,任何可以搬走的東西都被暴徒、小偷和流浪漢拿走。
到處都是雜草,屋子的房頂也不剩多少,門和窗子也早已散架,後面的宴會廳的狀況更糟糕。
在經歷了時間和寄居者的啃食後,那裡已經沒法再供人生活下去了。於是在短暫的停留之後,安塔爾開始漫無目的地往西走。
他不知道他該去哪,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想過讓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抓住他,並懲罰他違反軍令的罪行,但最後他還是來到了海邊,用身上最後的錢上了一艘威尼斯商船。
在上船前,安塔爾連目的地都沒有問,他只想離開這片已沒有任何希望的土地。他不知道他在尋找什麼,也許是上帝的審判,也許是自己的懺悔,但無論是什麼,他都還沒有找到。
爭吵聲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只見士兵們將羅曼努斯推開,拿起武器想要強行闖進修道院裡。
“我不能讓你們進去!”被推開的修道院長張開雙臂,再次攔在了士兵首領的身前,略微顫抖的聲音裡帶着堅決。
“如果你沒有在你的修道院裡藏有任何罪犯或是敵人,你便沒有什麼好怕的!”伊曼紐爾無視了羅曼努斯的阻攔,按着老人的左肩將他挪開,“讓開!”
士兵們衝進了修道院,而修士們對暴力根本毫無準備,他們驚恐地看着暴徒們拔出劍,開始搜查建築裡的每一個角落。
當這些人開始在尋找修道院內窩藏逃犯的證據時,有兩個士兵盯上了安靜陰沉的安塔爾,對視之後,他們帶着懷疑的眼神走上前來。
“他看起來不像是希臘人。”其中一個稍微瘦弱的士兵說。
“你是拉丁人嗎?”另一個更爲粗壯的士兵皺眉問。
“不是。我是匈牙利人,”安塔爾真實地回答道,“來自西方。”
“西方來的從來沒有好東西,”粗壯士兵表示,“你在這修道院幹什麼?”
“尋找答案,如果沒有答案,便尋找安寧。”前聖殿騎士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每個逃到修道院裡的人都有他們的狗屁藉口,”瘦弱士兵向他的同伴表示,“這種屁話根本沒有任何價值,要我說,我們應該把他抓起來,我們不能冒風險把這個可疑的突厥人留在這裡。”
“我不是什麼突厥人,”安塔爾有些厭煩地說,然後稍微停頓了一會,望了望四周。羅曼努斯修道院長正被兩個小修士扶着,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悲傷。
在片刻思考後,安塔爾問道:“你的耳朵和你的腦袋一樣不好使嗎?”
兩個士兵的臉色頓時變紅了,“你說什麼?你這個野蠻人?”瘦弱士兵將劍尖指向安塔爾,濺着口水開口大罵。
安塔爾直接從腰間拔出了他在剛剛從自己房間帶來的百合花劍,一個挑擊將士兵的短劍打飛,然後反手用劍柄將他擊倒在地。
看見騎士從斗篷下亮出的長劍,粗壯士兵先是驚慌地一愣,然後便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拿起已經出鞘的短劍向安塔爾刺去,但這個被稱爲突厥人的男人輕而易舉地躲過了攻擊,然後在一個轉身後,一腳踢在了士兵的小腿後部,讓他跪在了地上。
打鬥的聲音吸引來了周圍更多的希臘士兵,院子裡爆發出一陣混亂,更多的士兵加入了戰鬥,但在又倒下了至少五六個人之後,他們才意識到這個神秘的劍士遠在他們的戰鬥能力之上。
他在院子的中央形成了一個小圈,像跳舞一樣化解着向他襲去的各種攻擊,並在同時給予不致命的還擊。
他的劍能劃破空氣,在一段時間之內,甚至沒有士兵能夠在他的阻擋下進入修道院更裡面的地方。
士兵們的首領也目睹了這一幕,和他手下這羣沒有怎麼經歷過戰爭的新兵們不同,伊曼紐爾已經在血與泥中度過了二十二個冬天,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正在把他的士兵一個個擊倒的男人和他屬於同一類人。
他們都是爲戰爭而生的人。
“停下!”伊曼紐爾受夠了他手下的丟人表現,大聲命令士兵們全部停手。安塔爾也稍微退後了幾步,但還是保持着警惕的戰鬥姿勢。
“你很能打,”士兵首領的聲音裡的讚許多餘憤怒,而那些憤怒更多來源於他的士兵們的無能,“你是誰?”
“安塔爾,”百合花騎士微喘着氣回答道,“一個來自西方的流浪者。”
伊曼紐爾輕笑了一聲,但聽起來更像是不舒服的哽咽,“你我都知道你不是什麼流浪者,至少以前你不是,你是個戰士,一個殺人無數的戰士。”
安塔爾沒有否定,也沒有承認絡腮鬍男人的說法,“這裡的好人們救了我一命,他們都是好施善的虔誠教徒,修道院裡也沒有什麼所謂的罪犯。”
“就像我所說的一樣,如果指控是錯誤的,那你們大可以讓我搜查整個修道院,而不是拼命阻撓。”伊曼紐爾聳了聳肩表示。
“這是個神聖的場所,世俗的力量必須對上帝持有敬畏之心,如果你不是一個好的基督徒,又怎麼能帶領你的手下取得勝利呢?”安塔爾看着士兵首領的眼睛,但後者卻不爲所動。
“不管我有多麼虔誠,或者祈禱了多少次,東方還是照樣要被突厥人蠶食殆盡,”伊曼紐爾不屑地說,“如果這些有用,爲什麼我們還會輸給異教徒和異端們?”
“勝利的確不是求來的,而是掙來的,”安塔爾點了點頭,“但對主不敬的人就算有再多的勝利也換不來人們的尊重。”
伊曼紐爾感興趣地看着這個神秘男人,心想,他是個特別的人,也許比這個搜查任務要有價值的多,如果安德洛尼卡見到了他,一定也會這麼想。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向這個來自西方的流浪者說道:“我可以下令讓我的手下們離開,放過這個可憐的修道院,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安塔爾問。
“你得跟我們一起走,”伊曼紐爾回答,“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淪落到這裡的,我也不在乎爲什麼,我在乎的只有你的能力。
你需要加入我們的事業,爲羅馬人的皇帝安德洛尼卡·巴列奧略效力。但我得提醒你,一場風暴即將到來,如果你選擇答應,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我從來就沒有回頭的路,安塔爾心中暗想道。他的眼光與羅曼努斯的目光相遇,老人糾結地皺着眉,彷彿在告訴他不要答應他們的條件。
但安塔爾只猶豫了一小會兒,便帶着堅定的眼神向士兵首領點了點頭。
“請給我一些時間。”
“沒有問題,”伊曼紐爾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招手示意讓他的士兵們和他一起出去,“我們三十分鐘後出發。”
在士兵們離開修道院的庭院後,憂慮的羅曼努斯立刻走到了安塔爾身旁,“你不應該這麼做的,你不知道現在帝國內都發生了什麼,他們可能會把你害死。”
“你總是爲其他人着想,修道院長,”安塔爾笑了笑,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從他來到了這裡之後,他似乎又找回了一些人應有的感情,“這也正是我這麼做的原因,而且我也知道你爲什麼要攔着他們,不讓他們進來。”
見羅曼努斯有些吃驚,安塔爾繼續說道:“我只是很少說話,但這並不意味着我沒有在觀察,我知道你收留了那些逃離自己世俗世界的人,
誰知道呢,也許其中確實會有他們所尋找的罪犯,因爲你從來不問及他們的過去,你對我也是這樣,對此你擁有我無盡的感激,但這最終會給你帶來麻煩,甚至是災難。
你甚至讓我保有我的武器,但你不應該這麼信任他人。我這麼說是因爲我知道,因爲我被我信任的手下背叛過,我的妻子成了修女,我唯一的兒子與我走失,些許早已經死了。
下一次,當有陌生人再次出現在你的修道院門前時,你應該更加警惕點爲好。”
老人愣了一下,他額頭上的皺紋縮緊,隨後又慢慢鬆開。
“但今天,我所接收的人拯救了整個修道院,”羅曼努斯微笑着回答道,“這便是主在告訴我,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
安塔爾,我從未放棄過希望,你也不應該放棄它。雖然我不瞭解你的過去,但我認爲你是個好人,你的妻子應該是位虔誠的姊妹,而你的兒子……”
修道院長停頓了一下,緩緩開口說道:“而你的兒子,可能還活着……請不要這麼看着我,也許你已經把他的失蹤接受爲了死亡,但即使希望再過渺小,你也不應該放棄。
想必你曾在尋找他的過程中付出了千辛萬苦,因爲一位好人一定是一位好父親。也許我們之間有着信仰上的分歧,但我發誓我會在餘生爲你祈禱,爲了你的安全,還有你的家人。”
“謝謝你,修道院長,”安塔爾想要努力抑制住自己,但他靈魂最深處的聲音不知爲何又開始慢慢響起,讓他死眠已久的心又一下下跳動了起來,“我想這也許是上帝對我的安排,既然他已經回覆我了,那我會欣然接受。”
在離匈牙利很遠很遠的東方,在這個存在了千年的古老帝國裡,安塔爾·巴託又一次拾起了他的劍,以及他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