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年,大齋月(2月)
蒂米什瓦拉,匈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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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特·涅克塞搖晃着接生婆的雙肩,但他很快就意識到眼前的人已沒有任何生命。王后即將分娩,她的羊水已經破了,但他卻把分娩時最需要的人給嚇死了。
當他們幾周前開始備產時,德米特幾乎把一切都準備得萬無一失,他甚至把接生婆給搬進了城堡,但他卻沒想到如果唯一的接生婆發生了意外該怎麼辦。
但是誰會想到能發生這種情況呢?
德米特瘋狂地跑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基本上把每個人都叫了起來,他立即派人出城堡,就算是把整個蒂米什瓦拉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一個接生婆。
等他到達了伊麗莎白的住所,他才從衛兵奇怪的眼神中發現自己還穿着睡衣,於是他把亞麻上衣塞進腰帶,把長袍遮在上面,再弄得整齊。
這時裡面傳來了痛苦的呻吟聲,接着是一聲更大的嚎叫。
“發生了什麼事?”德米特急得咬手指,但衛兵只是搖搖頭。他們被禁止進入王后的房間,在分娩期間只有侍女和神父可以幫助伊麗莎白。
“以聖父、聖子與聖靈之名,阿門!”神父的聲音傳來,他試圖用祈禱的力量減輕女王的痛苦,但從更加尖銳的呻吟聲聽來他似乎並不是非常成功。
“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把接生婆帶來?”德米特問道,“這裡可是王都,總不可能只有那一個接生婆吧?”
沒有人回答他,衛兵們的臉色鐵青,他們也希望接生婆能夠趕緊來,他們不想繼續聽這些可怕的聲音了。
下一刻,門開了,一個看起來很憔悴的年輕女僕從王后的房間裡走了出來。她的頭髮從髮帶下鬆開,額頭上黏着髮絲,顫抖的雙手抓着一塊略帶血跡的破布。
“出事了,”德米特喃喃自語道,回想着他曾經閱讀過的分娩知識,“在感到疼痛後孕婦應該可以堅持幾個小時,甚至是一天,但王后已經很痛苦了,她的下面已經出血了……”
侍女還沒開口,財政大臣的臉色就已經蒼白起來,等她剛要開口,他已經決定不再等下去了。
“我要進去了,”德米特果斷地宣佈,“如果宮裡的人找不到別的接生婆,我就親自去迎接王位繼承人的誕生。”
語罷,他就要走進王后的臥室,但伊麗莎白的波蘭老女僕擋在了他面前。
“等等!”老奶媽緊蹙眉毛下的雙眼尖銳得似乎要刺穿他,她踏上門檻,堅定地拒絕財政大臣的闖入。“除了國王外的男人不得靠近王后的牀邊!”她帶着斯拉夫口音直截了當地說。
換做是其他時候,德米特肯定會就此退縮,禮貌地承認他被自己太過沖動,應該冷靜地行事,但這次他不會這麼做。
一想到不僅是未出生的孩子處於危險之中,而且伊麗莎白本人也可能會和她的胎兒一起死去,德米特·涅克塞的心中燃起了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力量和決心。
“給我讓開,你這個無知的老太婆!”他威嚴的語氣把老奶媽震得說不出話來,“作爲國王的全權代理,我有權進去,然後盡我所能地幫助孩子平安出生!”
“我以上帝的名義請求您,大人,”神父說,“不要玷污神聖的誕生奇蹟!除非你自己是個接生婆,否則這裡沒有你什麼事,而伱看起來並不像是個接生婆。”
“相信我,你這個可憐的上帝僕人,我的腦袋比你的嘴巴好用多了!”德米特憤怒地指着神父,“我不是來爭論的,你要知道,我曾經研究過不少關於分娩的書卷,所以現在按我的命令去做,否則我會讓你們所有人後悔!”
神父不習慣被人用這樣的語氣指揮,他嚥了咽口水,震驚地看着冒犯着自己的人。而德米特則開始激動地將任務分配給老奶媽和剛回來的年輕女僕。
“給我準備一桶燒開的水,還有十幾塊乾淨的亞麻布,趕緊的!還有你這個愛管閒事的波蘭女人,把剪刀和小刀帶給我!但一定要是鋒利的,否則我就把你拖到廣場上去鞭刑示衆,你明白了嗎?”
不管這個人說話有多麼衝,老奶媽都不得不服從。在她和女僕轉身離開之後,德米特蹲在伊麗莎白的枕頭邊,向王后伸出了右手。
“捏住這個,我的王后,接下來的事情會讓你非常痛苦。”他溫柔地對這個汗流浹背、滿臉是淚的女人說道,女人則抽出地抓住了伸出的手。“上帝爲證,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的王后。
今晚你將爲這個王國帶來一個繼承人,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們都會安然無恙地迎接陛下回家,如果你聽懂了我的話就點點頭吧!”
伊麗莎白表情扭曲,連連點頭,德米特深吸一口氣,突然有些心慌,他直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我上一次讀到關於這個方式的時候已經是十年前了,他驚恐地想道,如果失敗了國王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你還在等什麼呢,等伯利恆之星嗎?”他對目瞪口呆的神父喝道,“向聖父祈禱,呼喚天使和所有的聖徒,僅靠我一個人可不行,你的王后需要他們!”
祈禱聲響起,德米特挑了挑眉毛,不知道他需要背多少萬次禱告詞纔會讓他對神職人員不敬的行爲獲得赦免。
很快女僕就提着水桶和一大堆疊好的布回來了,波蘭老奶媽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一把小刀,氣喘吁吁地回到了她女主人旁邊,將手上的東西放在靠近德米特的箱子上,然後雙手合十,爲接下來的事情祈禱。
王后淚流滿面地嗚咽着,喉嚨裡發出口齒不清的嚎叫,財政大臣這才忘記自己忘記了一個步驟。
“給您,我的王后,”他從腰帶上解下匕首,將皮製的刀柄舉到伊麗莎白嘴邊,“咬這個!”
神父、老奶媽和女僕都在疑惑地盯着他,德米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讓我們來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吧……你,姑娘,過來!把你的手伸到那裡去,我們需要知道孩子的位置是否正確,因爲……上帝哪,這裡也太悶了!”他一邊喊道,一邊用空着的左手將自己的領口拉開,這衣服彷彿要勒死他一樣。
“伸到哪裡去?”女僕睜大眼睛看着他,“我到底該幹什麼,德米特大人?”
德米特有些尷尬,他在地獄般的困惑中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描述王后的……
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要解釋,這時走廊外傳來一聲巨響。去找接生婆的人們回來了,他們終於在蒂米什瓦拉找到了第二個接生婆,這次她沒有被德米特給嚇死。
肩寬臂粗的老嫗走進了王后的寢宮,沒有片刻的猶豫,直接接管了接生的工作。
德米特心中的大石終於算是落了下來,他的臉上逐漸恢復了血色。正當他要規規矩矩地離開時,伊麗莎白卻緊緊握住了他的右手。
“別把我丟在這裡,德米特大人!”她痛苦地呻吟道,“你答應過你不會讓我有事的,遵守你的諾言!”
德米特·涅克塞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夜晚。王后似乎要捏碎他骨頭的緊握,接生婆堅定的話語和鼓勵的動作,各種血液和液體,伊麗莎白的慘叫,
然後是那個小小的、赤裸的、滿是血色的生命,這是上帝所創造的最偉大的奇蹟,而見證了這個奇蹟的德米特心中也被溫暖填滿,彷彿在這個深冬的夜晚,是他自己的血脈來到了這個世界。
“是個男孩。”接生婆宣佈了這個好消息,她用雪白的亞麻布和羊毛將這個脆弱的小生命包裹起來,放在了無力的王后胸前。
這時德米特才意識到自己在哭,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他的眼淚一直在順着臉頰流下來。
他懷着真摯而深沉的感情,看着這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小傢伙和他飽受折磨的母親,他覺得這是王國曆史上最值得慶祝的日子之一。
查理·安茹,聖伊什特萬的繼承人,終於有了他的第一位合法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