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的生活是平淡的,不,應該說是,自從某些奇怪的事情離開我的記憶之後,我的生活是平淡的。
就和很多人一樣,我依着父母的期望,考上大學,繼續努力學習、鑽研,心裡卻是漸漸麻木於這樣的日子,覺得似乎這樣就是生命的終極歸屬。
直到那一天――我至今還清晰地記着,那是一個秋天,中元節的前一天,我乘坐火車回家,一路晃盪八個小時。
回到古鄴時,天正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也才凌晨五點鐘,公交車還沒開始運營,怎麼辦呢?
就打的回家。
回到家已經是六點鐘了,母親把我推到我的房間裡,讓我再休息一下。
我沒有推辭,回到我的屋子,關門準備睡覺。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我的書桌上的那摞書――畢竟幾年沒看了,對這些書有着一定的生疏。
我拿起一本推理小說,正要隨便看兩眼,卻突然從書裡掉出來一頁紙。
我放下書,把紙撿起來,發現那字體很熟悉,但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紙上寫着:
天還下着零零星星的小雨,枯枝爛葉落下一路,我站在村口,想起了爺爺講的一個故事……
我們這兒有丘陵也有平原,當時,那片丘陵上住着個大地主,姓齊,單名一個回字,字子歸,聽名字倒是一個好名字,可人是真的不怎麼地,人們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喚作“齊屠夫”。齊屠夫很迷信,從外地請來一位“風水大師”,時人不知道他名字,只叫他布衣大師。布衣大師到這兒一看,就對齊屠夫說,壓着人墓穴了,幸虧我來得早了些,若再遲個一兩年,你就等着家道中落、三代而亡吧。
齊屠夫一聽這話可着實被嚇了一跳,求布衣大師救命。布衣大師說,把家安置到百里之外就可以避患了。齊屠夫道謝之後,準備乘船離開。誰知當天漳河發大水,覆了齊屠夫的船。說怪也怪,那齊屠夫的船方一沉下,大水也就停了。也是這裡民風淳樸,不願見人沒了性命,當下就有幾個小夥子下水去尋。他們幾個下水之後,都強睜着眼,見水底有些什麼東西。
幾個人一起游下,離得近了,纔看清楚眼前的東西。那不是船,是一座城。他們不敢相信,行進城中,只覺得眼前一亮,好似又回到了地面。城中一片死寂,房屋保存完好。進城後,他們直向前走,走有百餘米,有一深淵。他們不敢多做停留,連忙上了岸。
這是爺爺給我講的,後來有一次,我去拜訪一位上百歲的老人,他對我說,水底古城是真實存在的,他的祖父就見過一次:
當時已經是隆光年間,到處都亂了,有個叫田流的破落秀才,也想學人家當皇帝,就創建了個“天教”,宣稱自己是天帝下凡,幫助百姓脫離苦難。封建社會嘛,大多數人都迷信,也就有人信了,跟了田流,加入了天教。加入的人一多,田流就想當皇帝,他下令,把所有不信奉天教的人都投到河裡去。這第一次投,就是百八十人。可濁漳河邊人,都多少會遊戲,也不怕,投下去,自己再游上來。
田流想了個法子,也不知從哪裡搞來十餘杆土槍,發給手下,讓手下守在濁漳河邊上。次日,田流下令說:“天教乃上天之教,今傳於凡塵。且夫天帝者,萬物之主也,亦投身於世。不因他故,只爲救世人於苦難之中。而今天教之主田流,乃天帝化身,以仁慈名世,然世人多有疑者,必以殺方可令其輩信。”
那些不信天教的,大多是年輕人,他們對此很是不屑一顧。這一天,田流又派人來了。
奶奶的,你們那小漢子全給我出來。田流手底下一個姓江的“將軍”在一座小村外怪叫。今天爺搞來了好東西,保準讓你們“舒服”。這時,有人從村子裡出來。姓江的,別不識好歹,小心我叫人揍你。姓江的一揮手,圍來十多人,抓住那漢子,駕到河邊。
扔進去。姓江的下令。下人把那人扔進河裡,端起槍,十幾人一起射擊,那人再沒有出現,只有一片血跡順水而下。一見這方法有效,姓江的大喜過望,連忙回去稟報田流。田流一高興,就封了姓江的一個“江王”。江王殺人上癮,每天得殺五個人,不然睡不着覺。
這天,輪到周關、周張他兄弟兩個,他們上面原還有個哥哥周劉,前些日子被江王殺了。周關一見江王,大罵,狗奶奶姓江的,漳水白養活你了。我要變成鬼,第一個就來要你的命。江王大笑,我家教主說了,他是天帝,天下生死都歸他管,我是他封的江王,怕你變的惡鬼?笑話!
狗屁天帝,狗屁江王!周張也大罵。江王反而大笑,把他們都扔進水裡。可江王卻失望了,一把周關、周張扔下水,他們兩個一個猛子扎入水裡,向下游去。江王大罵,有種你們兩個雜種別出來,我在這兒等着,憋死你們。
周家兄弟下水後,努力向下遊。水中小魚很多,游來游去,人根本看不清水裡有些什麼。周家兄弟遊了片刻,身上力氣用了大半,正準備停下,誰料一羣小蝦向他們涌來。他們大驚失色,但又料知必是一死,也便不再逃跑,就此停下。小蝦到他們身前遊動,他們正疑惑着,見一“蝦人”從“蝦陣”中游出,對他們道,我家大王見你們有難,特令我等相助。
周家兄弟無法答話,也不掙扎,任由蝦羣攜着到水底,只見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矗立水底。他們進到城中,忽覺離了水,便急聲問道,這是個什麼地方?“蝦人”笑道,這是漳水龍城,往前乃是漳水龍宮,我家大王便是漳水龍王。周家兄弟不信神佛,可眼前一切卻由不得他們不信。
“蝦人”引周家兄弟面見漳水龍王。那龍王,金龍頭白龍角,亮金袍紫玉冠,怒目圓睜,只聽得他道,周家兄弟,孤知你二人忠義勇,故遣臣救你二人。孤且一問,你二人慾去欲留?若去,自有孤臣引你二人上岸;若留,可任個龍宮將軍,萬壽無疆。
周關拜道,我二人自是要上岸。我家老母尚且在世,如何敢棄之?周張拜稱是。
龍王笑道,你二人也是大孝,孤也不逼你二人,你二人且去。那田流孤已送其歸了地府,你二人不必擔心。正說着,右面屏風後僕人擁着出來兩個少女,輕紗盈面,藍衣紫帶。周家兄弟不由得看呆了。
龍王道,周關、周張,孤見你二人忠義仁孝,故賜你二人與孤女兒成婚。你二人敢不應?
二週不敢,當下完婚,攜了嬌妻上岸,過有六十餘年,漳河水落,二週歸天,龍女便也消失了。
我並不信老人所言,老人從牀下取出一畫,展開,畫中女子恬然而笑,我實是找不出該用何詞來形容。老人收起畫,對我說,我們當年有首歌,現在都不唱了。你聽着。
破落的秀才老田流,想當皇帝殺人血河流。
今天輪到了二週家,扎猛子下去見了龍王。
得了嬌妻保了性命,高高興興六十年一驟。
往後的人那別不信,那畫兒上畫的就是公主。
歌不押韻,聽得不怎麼得勁兒,你也就將就着吧,能明白就行。
後來,我發現個問題,他們所說的水底古城,如果夠大,它的中心區域一定就是我們村子所在的地方,那麼,爺爺故事裡的無底深淵呢?
回家後向父親提及水底古城,父親說,你爺爺見過水底古城,他不想說。我沒見過,但你記得一點:漳河裡是遊鯉魚的。我纏着父親,讓他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訴我。他說,我們村原是個天然的水庫,後來上游修了人工水庫,水小了,露出一塊兒地來,試着種地,收成很好,就有人在這裡定居了。當時人都迷信,總要看風水,找來風水大師,大師說,這裡是個好地方。龍氣匯在過這裡,雖散了大半,可就這一小半,也十分不了得。人一聽這都高興了,遷家到這裡,也就成了個村子。說來也怪,夏天水大,人上河邊捕魚,撒網網上來的,十有八九都是鯉魚。這下可好,人都說這裡原有個龍門,是個鯉魚躍龍門的地方。後來不知怎的,鯉魚就都沒了,水也年年小了下來,捕魚的人也就少了。
那幹水底古城什麼事?我問父親。父親說,怎麼不幹水底古城啥事?你不見別處桃、柳、楊一棵一棵栽,我們這兒倒好,一下一片。現在都沒了。還有,你見邊上村裡哪個沒有幾個廟?龍王廟、土地廟,就我們這兒沒有。原來也是有的,也就留了一個月,就掀了。還很多,我不說了,你自己琢磨吧。
我上了新修的橋,俯瞰全村,總覺得這村子雖簡單卻總也看不透,哦不,是漳河。漳河也是河,可她並不是一條簡單的河。後來我專門到新立起來的西門豹像前立過一刻,希望能領悟到些東西。但沒有,也許西門先生想說,但數千年的沉默讓他知道,有些東西,還是留給後人探索吧。
這紙上所寫,也不知是何意思,讀來很是熟悉,有些像是我的筆記,可我這麼些年來卻從來不知有什麼濁漳河、什麼西門豹、什麼相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