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大街是京都又一個繁華地,此處都是平頭百姓的居所,和奢華的朱雀南街,是兩個世界。
夜色正濃,街道兩側有各式各樣的花燈,不同於官府製造的那麼華麗,卻有自己獨特的特色,老人小娃們,拖家帶口的到街市上轉悠,賣吃食和小玩意的攤子,一個挨着一個。
這裡不分階級,有穿着稍好一些,綢緞襖子的百姓,也有滿身補丁的窮苦人家,衆人隨着人流邊走邊逛,臉上的笑意是那麼的平凡而真實。
街道兩旁掛着燈籠,有些帶着編號,都是民間的手藝人所做,外罩有絲綢,也有雪白的宣紙,用竹篾編織成的花鳥魚蟲,品種多樣,五彩繽紛。
“好吃的糖蜜嘍,給小娃們買一勺嚐嚐,甜甜嘴兒!”
“正月十五鬧花燈,來買一盞紅色的花燈,日日紅紅火火!”
街道正中間,不時有小販們穿梭,吆喝着,今兒出門上街,衆人不會省那個三瓜兩棗的,可高興壞了小娃們,嘴裡吃着零嘴,手裡拿着一包,四處看着熱鬧。
莫顏捂着肚子,她是有點餓,想吃點小吃解饞,對於她來說,夜晚幾乎沒有閒逛的機會。
大越講究男女大防,這些官家小姐們被養在深閨之中,平日出門都要戴着帷帽。京都夜晚宵禁,唯一一處比較熱鬧的地方就屬昌平坊,那是因隔一條街,便是一條花街柳巷。
“好吃的魚丸啊,新鮮的魚肉剁餡,不好吃不要錢嘍!”
前方有一個小攤位,有不少百姓等候在此,空氣裡傳來一股子鮮香的味道,莫顏吸了吸鼻子,拉着万俟玉翎的胳膊,眼波流轉,眼裡滿是期盼。
“偶爾吃一次無妨。”
這些尋常吃食,万俟玉翎擔心不乾淨,那個攤位的老闆一手炸魚丸,一手收銅板,忙得不亦樂乎,那銅板被很多人摸過,一點也不乾淨,他這種有潔癖之人無法忍受。
莫顏接過荷包滿心歡喜,正準備排隊買魚丸,她掏荷包的時候,只有一沓輕飄飄的銀票,藉着燈光,莫顏一看,最小的數額是一百兩銀子。
魚丸十二個銅板一份,這對尋常百姓人家來說,就有些貴了,十二文能買半斤豬肉,用來耗油,每次做菜用幾片,省着吃能用上半個月,而魚丸那麼幾個,吃到嘴裡就沒了。
這個時候的魚肉比較貴,而且過了油,所以十二文的價位還是很合理的,炸出來的魚丸色澤金黃,有各式的醬料選擇,甜口,鹹口,辣口,自行添加。小攤的生意不錯,但是一晚上能收個十兩銀子就頂天了,怎麼有銀子找零,莫顏沮喪地低着頭,有銀子花不出去,也夠憋屈的。
距離魚丸的攤位不遠,有一家老字號,老孫家羊肉泡饃,買泡饃送一碗正宗的酸梅湯,酸甜可口開胃。
“怎麼了?”
見莫顏瞬間失落,万俟玉翎忍不住問出聲,剛纔經歷一場驚魂的刺殺,他特地帶着她來城北大街壓驚,不知道爲何,每次看到她低垂着頭,沮喪的模樣,總覺得內心不太舒坦。
“銀票的面值太大了,十二個銅板和一百兩的銀子。”
莫顏欲哭無淚,和土豪出門也是有壞處的,在朱雀南街消費沒問題,轉移到平民百姓的地方,找零成最大的麻煩。
“你喜歡就好,別糾結銀子,本王不缺。”
銀子能解決的問題不是問題,可問題是,莫顏不是冤大頭!攤主生意不錯,日子是過的下去的,她爲什麼要讓人家發一筆意外之財?沒準攤主有了銀子之後,拋棄糟糠之妻,又找了個小的,最後家破人亡,就好像之前楊小花的案子。
“你總是很有道理。”
万俟玉翎不知道莫顏的小腦袋瓜子一天都在想什麼,可能是戲本子看多了,不由自主的聯想,他是大越的王爺,總不會佔百姓的便宜。
“王爺,不如咱們想點辦法,賺點銅板花花?”
莫顏確實心疼銀子,每一個銅板都要花在刀刃上,一百兩銀子,她可以讓做魚丸的攤主到御史府做兩三年工了,天天炸魚丸吃。
前面有不少民俗表演,吞火的,耍猴的,唱小曲的,百姓們圍觀,到精彩之處,拍手叫好,給上一把銅板。
積少成多,能招引來幾十個百姓,今夜的伙食就算圓滿了,魚丸,老孫家的泡饃,酸梅湯,走的時候還能給家裡人帶點小吃回去。
莫顏的美目流轉,她自己沒有才藝,只能剖個兔子,感嘆到了古代,英雄無用武之地,但是南平王有啊,一身高深莫測的武功,表演個胸口碎大石沒有問題的吧?
“賺銅板?”
万俟玉翎覺得背後一寒,他感覺到一道不懷好意的光芒,自家的小未婚妻不一定在打什麼鬼主意。他有大越的寶藏,手裡捏着幾乎整個大越的經濟命脈,金山銀山,何時要到賺銅板的地步。
“恩,就是銅板。”
在市井,碎銀子很少,百姓們都是以銅板作爲錢幣,一千個銅板是一兩銀子,如此換算,銅板並不是想的那麼沉手,很輕薄。
二人策馬前來,万俟玉翎已經戴上一塊薄如蟬翼的面具,沒有傳說中那麼神奇,可遮掩原來的七分容貌。
爲了低調,莫顏卸下身上的首飾釵環,二人站在街上行走,不是那麼的顯眼。
“我聽說有內力之人,格外的有力量,你看那邊有現成的石塊,咱們不如來個胸口碎大石?”
必須要來點震撼的才能吸引住人,早點賺了銅板,好買上吃食,安慰空空的肚腹,在觀景臺的驚變,莫顏不是很在意,反正不是來殺她的,讓她記恨的是李月娥的所作所爲。
“你逛吧,本王先行一步。”
万俟玉翎話畢,轉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莫顏提着燈籠,小跑上前,她苦了臉,沒銅板寸步難行,不然把手上的美人燈賣掉?不行,那是送給二哥的!莫顏搖搖腦袋,決定還是在皇叔身上打主意。
溫熱的小手拉上萬俟玉翎的衣袖,讓他心頭一暖,不自覺,對她的寵愛過了頭,這若是旁人,怎麼敢對他提這種無禮至極的要求,可出乎意料,万俟玉翎並不生氣,有的只是深深的無力感。
“哎呀,走什麼,有事好商量,嘿嘿。”
莫顏臉皮相當厚,她好言好語地安撫了万俟玉翎幾句,琢磨不太現實,高高在上的人總是分外重視自己的形象,即便是戴着面具,那有什麼法子能賺到銅板,還能優雅一些的?
賣字畫,需要筆墨紙硯,若是吹拉彈唱,也需要有工具才行,這點讓莫顏很是苦惱。
二人隨着人流向前,前方轉角處,有兩個人蹲在地上,面色愁苦,一個老者到了花甲之年,另個小姑娘才八九歲,兩個人前面擺着一個碗,卻是空的。
偶爾有路過的百姓,以爲二人是乞丐,便好心的給上一個銅板,老者拒絕的很徹底,不食嗟來之食,他們祖孫是來打把勢賣藝的,拿着施捨的銀錢,用着不安心。
莫顏很是感慨,若是在現代,衆人肯定要嘲笑二人癡傻,殊不知地鐵上,火車站,總有人拿着小本子裝聾啞人騙錢,一次莫顏好心,給了十塊錢,結果對方立刻舉出來一個小牌子,上書:最低二十元起。
古代的人心眼實誠,大多數人都保持淳樸的內心,不食嗟來之食,是一種高尚的氣節。
“有了!”
莫顏停下腳步,腦袋不停地轉動,她看這祖孫二人有些可憐,若是能結伴一起賣藝,給能給對方招攬生意,這樣的話,彼此雙方受益,何樂而不爲!四個人一起組隊,目標要小多了。
万俟玉翎站在莫顏身後,體貼地爲她抵擋擁擠的人潮,罷了,就隨了她吧,有時候,生活應該多一些未知。
從小開始,万俟玉翎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很多事情,他總是能提前算計到,所有的一切幾乎都在他的掌控之內,他甚至知道,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麼,自從那次在朱雀南街和莫顏第一次相遇,他體會了那種未知感,很神秘,很刺激,不自覺地想了解她更多。
莫顏回過頭,見万俟玉翎沉默的站在身後,滿足地笑笑,剛纔她還真的有點擔心他丟下她一個人。
老者和她的孫女沒有別的家人,二人是湖州人士,因爲水患流浪到京都,老者會拉二胡,這是他唯一值錢的家當,小孫女聲線不錯,唱一些南方的小調。
可惜湖州有自己的方言,很多小調讓人聽不明白,京都的百姓不買賬,二人自然招攬不到生意。
“這好辦!”
莫顏讓老者和小孫女聯合表演,這個小姑娘才八九歲,很是懂事了,嗓音甜美,自己的蝴蝶班正是缺人之際,可以把二人收納進去。
談這個問題,有些遙遠,莫顏要考驗一下二人的品行,再說籤死契,老者和她的小孫女未必願意。
老者叫趙東海,小孫女趙小倩,祖孫二人相依爲命,在京都的貧民窟租了個小棚子,平日裡趙東海去茶棚拉二胡,得上幾個大子兒,二人勉強餬口。
“我現在哼小調,你看看能不能配樂。”
莫顏哼唱的是那首在宮宴上曾經唱過的《好日子》,這首小調一炮而紅,在京都官家流傳,貌似還沒到民間來,莫顏決定用這首歌做噱頭,同時給自己積累一點好的名聲。
“應該沒啥難的。”
《好日子》的節奏明快,朗朗上口,莫顏哼唱一遍之後,周圍已經圍攏了幾個看熱鬧的百姓,紛紛打聽。
“咱們先彩排,等一會兒表演,這首《好日子》在花燈節正好應景,而且這是今年宮宴上,左杜御史家的莫小姐所唱,因此被皇上賜婚南平王!”
南平王的號召力遠遠超乎想象,百姓們聞風而動,立刻包圍四人,一傳十,十傳百,瞬間人盡皆知,衆人都想聽聽,那首小調是什麼樣的!
“莫小姐成爲未來的南平王妃,就是靠這首調子,你還走啥,趕緊過來聽聽,等俺學會了,也去村東頭的小翠家求親去!”
“哎呀,就你那嗓子,唱個小曲那調子能跑到汴州,你可悠着點吧!”
周圍的人百姓們交頭接耳,偶爾蹦出來幾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話,讓氣氛更爲火爆。
衆人都是哪人多上哪看熱鬧,四人還沒分配好,周圍的樹上都坐滿了人,剛纔喧譁聲不見,百姓們屏氣凝神,生怕後排聽不到那首調子。
万俟玉翎身上有一個玉笛,和老者一同配樂,順便還要兼顧鼓手,四人沒有鼓,就找了一塊能製造響聲的木板。
趙小倩負責伴舞,莫顏簡單教會她幾個動作,趙小倩學得很快,還能跟着曲子的旋律自己編排。
這裡不是皇宮,沒有琴師,沒有奢華的樂器,圍觀的都是平頭百姓,可莫顏卻非常興奮,她感覺就好像在現代開演唱會一般。
“今天是個好日子,吉祥的事兒都能成……”
樂曲響起,二胡夾雜着笛聲,出奇的和諧喜慶,莫顏和着音樂唱着,趙小倩翩翩起舞,頭頂上掛着的花燈,把四人的臉龐照得格外的清晰,人羣中的百姓們,心底被深深地震撼着。
生活總有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只要能挺過去,前方的路永遠是光明的,無論怎樣,每年都會迎來春節,有闔家團圓的喜慶日子,是那麼的幸福美好,如小調的詞兒,生活的花朵是我們的笑臉。
一遍結束,百姓們已經能跟着哼唱,趙小倩小小年紀,是個人來瘋,不停地揮舞着小手絹,莫顏見狀,重複了一遍。
四周傳來清脆的響聲,瞬間滿地的銅板,曲畢,百姓們還沉浸在樂趣之中,哼唱着小調,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幸福的喜悅。
“調子和一般的小曲不同呢。”
“真好聽,難怪皇上會給莫小姐賜婚了!”
百姓們圍觀着四人,意猶未盡,等了一會兒才散去,他們心中疑惑,既然那個莫小姐是草包,怎能演繹出如此動聽的旋律呢,看來傳聞不可盡信。
人剛離去,趙小倩立刻蹲下身子撿着銅板,其中還有兩小塊碎銀子,這麼加起來,一會兒的工夫就賺了有幾兩銀子之多。
“這位姑娘,我們只要二十文便可。這還是佔便宜了。”
若是沒莫顏幫助,老者可能沒一點收穫,他數了二十個銅板,拉着孫女小倩對着莫顏和二人鞠躬。
“趙老伯,您可千萬別這麼說。”
莫顏想要多給他一些銀錢,對方堅定地拒絕,無奈之下,莫顏給了他們一個地址,若是有興趣加入蝴蝶班,就去那裡找胡班主或者張大姑娘。
得了銅板,莫顏眉開眼笑,之前賺了很多銀錢,全靠坑蒙拐騙,染髮坊,也是在万俟玉翎的幫助下開的,她出力不多,而這次賣藝,主唱是她,是真真的靠着本事賺銀子。
在老孫家點了一碗羊肉泡饃,美滋滋地喝着酸梅湯,莫顏覺得很踏實,原來憑本事賺銀子是這樣的。
夜已經深了,城北大街依然喧鬧,莫顏心心念念地惦記魚丸,被這些美味折服,在觀景臺所受的驚嚇,消失得一乾二淨。
二人攜手同遊,正在和百姓們同樂,而在內城附近的永平侯府,燈火通明,正院的偏廳,永平侯,大呂氏,世子夏明軒和其妹夏若雪圍坐在一起,屋內死寂,四人表情各異。
夏明軒嘆了一口氣,做兄長的,怎能不知道妹妹的心思,造化弄人,皇上興頭上,棒打鴛鴦,他沒能去御史府提親,若雪也無法和南平王有什麼交集。
“娘,這是突然情況,您也不能怪小妹。”
當時那種形勢,袁小將軍已經足夠維護若雪,甚至不惜和林尚書撕破臉,反之,如若袁小將軍和林尚書站在一起,妹妹沒了名聲,將來更嫁不到好人家。
“說的倒是輕巧,不過是個三品的武官,還是繼室,你讓我怎麼見人?”
大呂氏一口氣好懸沒上來,她用手不停地捶打着前胸,從小到大,她都在和別人比較,一直以來,她用手段搶了嫡親妹妹的姻緣,嫁到了勳貴人家,成爲永平侯夫人,衆人巴結,而小呂氏嫁了個窮酸,被她踩在腳下,如今風水輪流轉,莫顏被賜婚南平王,麻雀變鳳凰,馬上要飛上枝頭了,而自家的若雪,什麼都好,只落得個做人繼室,大呂氏心裡極其不平衡!
人要一口氣,佛爲一炷香,大呂氏是個要面子的,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都懵了。
而永平侯則不同,身在朝堂,講究的是利益,護國將軍府上人脈廣,袁小將軍是難得的青年才俊,這門親事倒是可以,他摸不透的是聖意。
正院屋檐下,站着一羣丫鬟婆子,彼此神色嚴肅,你看我,我看着你,剛纔夫人要歇下了,小姐突然闖入正院,巧的是,老爺竟然在。
要她們說,小姐太沖動了些,又不是發生天大的事,就不能在明天說?一年到頭,老爺難得上正院來幾次,夫人守着活寡,好不容易今日盼來老爺,夫人正歡喜着,被小姐硬生生的打斷了。
丫鬟婆子們連連嘆息,夫人沒得到雨露,喜怒無常,倒黴的又是她們。
內室裡火燭明亮,燃着催情的薰香,大呂氏早早得到永平侯要來正院的消息,特地準備從青樓里弄來的助情物件,想着今日能多要幾回,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頓時沒了心情。
夏若雪突然覺得有些頭暈,身體發熱,她紅着臉頰,低垂着頭胡思亂想,腦海中竟然是在湖州的那一夜,開始疼痛得如被撕裂一般,後來漸漸地有了快感,她喘息着,眼眸也變得水潤。
呂氏把點燃助情薰香的事忘在了腦後,以爲女兒很委屈,她搖搖頭,“事到如今,還是想想補救的法子,我可不想若雪給那個破落戶人家做繼室!”
護國將軍當年出身草莽,是一個山頭的山匪,手上人命無數,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是當地一霸。後來不知怎麼突然清醒一些,從了軍,一點點靠戰功,纔有如今的地位。
世家大族不存在絕對的隱秘,護國將軍如何上位,這些夫人們摸了個門清,真正高門小姐出嫁,更在乎對方的底蘊,袁家不過是墊底的,所以之前護國將軍夫人李氏纔會主動和京兆尹府攀關係。
“夫人,袁家風頭正旺,若雪配袁小將軍,也不算很委屈。”
永平侯看得更長遠,目前大越的形勢並不樂觀,大吳內亂,幾位皇子正在爭奪太子之位,老皇上重病,隨時可能一命嗚呼,若是塵埃落定,隨時有可能進攻大越,北地的部落,南邊的小國都想分一杯羹,這種時候還是和武將人家結親比較穩妥。“將來打仗,如果袁小將軍掙上一份軍功,沒準皇上龍顏大悅,封侯都是有可能的。”
亂世出英雄,大越在暴風雨前夕,山雨欲來風滿樓。永平侯府的老祖宗,當着跟隨万俟家先祖打天下,因赫赫軍功被封侯,世襲罔替,百年之後,夏家依舊屹立不倒,惠及子孫。
“將來,將來到什麼時候?你怎麼不說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袁煥之有個三長兩短,咱們的若雪可是要守活寡了!”
大呂氏越想越絕望,鑽了牛角尖。母女二人曾經商量過,把目標放在南平王万俟玉翎身上,現下和袁煥之做對比,也差的太多了。
“若雪嫁到袁家,將來咱們的外孫要喊林苗月那個小蹄子一聲母親,你讓我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
關鍵林苗月已死,屍體都腐爛在泥土裡了,還是個沒過門的,單憑皇上的一句話,就確定了地位。
“行了,別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永平侯緊鎖雙眉,女子在內宅之中,見識有限,整日想着身份地位,殊不知這些都是男子帶來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繼室就繼室,只要有利益關係即可。
永平侯不喜大呂氏,府上隨便一個丫頭都比她的顏色好,一張大餅子臉,豆大的小眼兒全部擠在一起,醜陋至極。當年被算計,沒把持住是永平侯一生的污點,那時候他情難自禁,對小呂氏一往情深,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醜事。
“老爺,若雪是您的親閨女,堂堂的永平侯千金,怎麼能……”
大呂氏繼續叫屈,拉着永平侯的袖子,懇求道,“您想想辦法,求皇上改變主意,咱們將若雪送進宮……”
“永平侯府千金怎麼了?”
永平侯用力甩袖子,甩掉了大呂氏的手,用譏誚的眼神道,“你可別忘記了,當年,你是堂堂帝師千金,被定給了莫中臣,那會兒他不過是個七品的芝麻小官呢。”
說完,永平侯哼了一聲,打着簾子,大步邁出正院,頭也不回。
“娘,這是怎麼回事?”
夏明軒突然有些迷糊了,孃親怎麼和顏顏的爹爹莫大人扯上了關係,既然二人有婚約,爲何最後卻嫁到了夏家?
大呂氏感覺到很是沒臉兒,當年之事有知情人,但是時代久遠,已經無人提起,她只是對夏若雪提過,目的是爲了教育女兒,重要的不是用什麼手段,而是得到。
“你爹發瘋,胡言亂語呢。明軒,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大呂氏嘆了一口氣,一臉疲憊,不欲多言,夏明軒見此,點點頭,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在他眼中,娘是慈愛的,不如對府上下人那麼嚴厲,夏明軒一直很尊敬大呂氏,很多後宅的隱私,夏明軒明白卻不願意多想,可是爹爹所說,似乎藏着貓膩,他突然想弄明白緣由。
正月十五花燈節,很多人的命運在今夜扭轉。比夏若雪更慘的是李月娥,她被火流箭射中了肩膀,深可見骨,火燒焦了周圍的皮肉,又被她強行拔出來,失血過多,正處在昏迷中。
皇上特地派了兩位太醫到京兆尹府上診治,二人都是太醫院有經驗的老太醫,一人負責割肉,一人負責上藥,李月娥的孃親哭哭啼啼,梨花帶雨,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
“這位夫人,您能不能在外面等候?”
太醫被哭得心煩,直接趕人。他已經算是客氣的,京都誰人不知京兆尹李大人寵妾滅妻,把一個小妾寵上天,還許以平妻之位,他們能稱呼其“夫人”,已經給了那位臉面。
“太醫,我女兒怎麼樣?”
李月娥的娘吸了吸鼻子,三十的人了,還和少女一樣嬌柔,歲月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痕跡,她的眼睛和鼻尖紅紅的,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讓人忍不住疼寵。
“暫時沒死。”
另位太醫比較耿直,最討厭這種做派,這人就是來添亂的,他毫不留情地驅趕道,“您還是出去和李大人商量一下,李小姐的傷勢嚴重,不一定能熬過今晚。”
若是個身強力壯的男子還好些,偏生李月娥瘦弱,平時都像一副沒吃飽飯的模樣,又失血過多,能不能挺過去很難說。
“袁郎,救我,救我啊……”
“袁郎,抱抱我,我疼……”
李月娥在昏迷中不斷的囈語,兩位太醫都聽着臉紅,據他們所知,這位李小姐似乎還沒有定親,怎麼能說出如此豪放的話語,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個小妾上位的,能教出什麼好閨女。以後得長個心眼,讓自己女兒離這個李小姐遠一些。
此刻,左都御史府卻是另一派景象。莫顏剛剛被南平王送回府上,她手裡都是油紙包,丫鬟墨香接到手中,好奇地打量自家小姐。
“看什麼?我嘴邊有米粒嗎?”
剛纔在馬車上,莫顏吃了個糯米糰子,最後還是万俟玉翎看不下去,禁止她在吃東西。糯米不好克化,晚上積食,一夜都不得安睡。
“小姐,您和王爺相處如何?”
墨香笑眯眯地,一臉八卦,早有下人來報,在朱雀南街出來大批量的刺客,刺殺皇上,順便放了一把火,在府上都能看到那個方向的濃煙。
但是一家人一點不擔心莫顏,覺得有南平王在身邊,她定會毫髮無損的回來。
從朱雀南街離開,万俟玉翎特地讓手下到御史府送信,晚一些送莫顏回府。
“還行吧。”
莫顏眼神閃爍,她如果說帶着南平王一起賣藝,會不會驚掉衆人的下巴?其實她也沒想到那個清冷的人會點頭同意。
正院的偏廳,一家人聚集在一起,今日花燈節,爺奶他們也纔回來不多時,彼此熱烈地探討着,哪裡的小食味道好,絹花便宜,夜已經深了,卻絲毫沒有睡意。
“顏顏,你真是好福氣呢!”
莫玉去的是昌平坊,正在對着大家炫耀她帶回來的美食,爲了嚐遍小吃,她空着肚子出去,肚圓的回來,京都真一個好地方,比潁川熱鬧多了,除去好看的花燈,還能看看人頭,人擠人,有時候在一個攤位停留不久,便會被擠到下一個攤位。
“我看到了南平王,氣度不凡,真不是平頭百姓比的!”
莫玉一臉滿足,她回到潁川也能和村中的小姐們炫耀,南平王真如傳說中所言,容顏絕色,氣質清冷,讓人看到就有膜拜的衝動。
“是啊,顏顏。三嬸平生都沒遇見過皇親國戚呢!”
當時南平王下了馬車,家裡人都躲在前院的假山後,探出頭看了良久,深深爲他的氣度所折服。
“顏顏,觀景臺那邊來了刺客,到底是什麼情況?”
莫中臣一臉擔憂,今日他爲了陪着爹孃一起看花燈,拒絕了衆位大人的邀約,算是躲過一劫,就是不知道這些刺客什麼來頭,他總是擔心內裡有玄機,其實是衝着南平王而去。
提到刺客,氣氛頓時沉默,爺奶拉過莫顏,上下打量一番,見她頭髮絲毫不亂,應該沒被波及,有神仙一般的南平王在,可以保護他們的顏顏。
丫鬟墨梨端上茶水,莫顏把帶回來的油紙包一一打開,她已經給二哥莫輕雨留了一份,二哥躲在她的院中養傷,爺奶並不知曉。
桌上的小食有臭豆腐,炸魚丸,糯米糰子,怪味花生等等,連吃貨莫玉都沒有注意,衆人緊盯着莫顏的臉,不放過她一絲表情,等着她形容當時的情況。
皇上遇刺,這隻有戲本子纔有吧?這種戲本子都是私下裡販賣,被抓到會被重重處罰。
“恩,皇上今夜興致高,特地准許五品官以上的小姐公子們到觀景臺賞燈……”
莫顏簡短介紹一番,沒有提她讓万俟玉翎用絲絛砸夏若雪和袁煥之一事,卻把夏若雪被賜爲繼室的事兒說了一遍。
“哈哈,讓她矯情,這回算是栽了!”
莫玉聽到消息,笑得眼淚快出來了,老天是公平的,這種心術不正之人,就該遭到報應,做繼室算的便宜她了。
“永平侯府和袁家?”
莫中臣很快地從中間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看來皇上最近看夏家和袁家不太順眼,不然不能當衆給兩府沒臉。
袁家和夏家想要聯合,擰成一股繩並不容易,光是夏若雪繼室的身份,就要遭到京都小姐夫人的恥笑,讓兩家心生嫌隙,皇上真是好手段!
莫中臣心裡盤算,這個時候該輪到他出頭了,明個在早朝上大義滅親,先參上永平侯一本。
“我總是覺得其中有什麼貓膩,夏若雪和袁小將軍出遊,怎麼可能呢?”
呂氏知道夏若雪是個心高氣傲的,姐姐大呂氏眼睛長在天上,一直盯着皇親國戚,目標鎖定在皇上萬俟御風和南平王万俟玉翎身上,怎麼也不會將就到袁煥之身上去。
莫顏眨眨眼,孃親英明,定是袁煥之用春情一事威脅了夏若雪,表姐爲了名聲不得已而爲之。但是她想,表姐那種人絕對不會輕易妥協,一定早已經和袁煥之討價還價,講明瞭條件。
爺奶不太喜歡夏若雪,因此沒有插言,三人說了幾句,莫顏驚訝地發現大哥不在,“娘,大哥呢?今兒沒出門看花燈嗎?”
一提莫輕風,呂氏頭腦發脹,揉了揉額角,也不曉得兒子隨了誰,都已經十八了,整日抱着書本不離手,滿口子曰,京都的貴女們見到莫輕風立刻退避三舍,就連自家人也受不得。
呂氏每次想要教訓兩句,莫輕風總有藉口,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洋洋灑灑能寫出長篇的策論,爲了反駁呂氏其中的一句話,莫中臣看着都迷糊。
“你大哥不喜熱鬧,在書房看書呢。”
別家的孩兒,都是爹孃逼着看書,他們家相反,呂氏希望莫輕風出去走走,參加一下京都的詩會茶會,萬一遇見一個不開眼的小姐,看上了他,別拖拉,早日定親,等發現兒子的真面目也晚了。
無奈莫輕風裝相都不會,之前通過一個交好的御史夫人搭關係,介紹了她的侄女兒,那位小姐的爹爹是地方知府,四品官,對能攀上京官還是很期待的,呂氏不是那種保守的,想着在定親前,讓二人見上一面。就是這一面,好心辦壞事,出了岔子,自家的兒子在烈日下,對着那位小姐說了半個時辰的子曰,以小姐口吐白沫暈倒告終,親事自然黃了。
“輕風已經十八了吧,還沒說親呢?”
在潁川,男子十五六歲成親的比比皆是,京都的公子們以學業爲重,成親晚點也可以理解,可是十八還沒有定親的不多,不早點下手,好閨女們都被搶跑了。
“恩,沒有合適的。”
呂氏抿了一口茶水,家中小閨女是最讓她頭疼的一個,現在被皇上賜婚南平王,和家裡想的一樣,呂氏心中歡喜,目前要加緊逼親莫輕風,總是看書,成了榆木腦袋。
莫顏抿嘴偷笑,哪裡是沒合適的,人家貴女一聽說大哥,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似的,誰也受不得讀書人搖頭晃腦的子曰,一定會崩潰!
只有奇葩才能配奇葩,目前爲止,莫顏還沒覺得哪家千金能勝任她的大嫂,最好來個武力值高又毫無耐心的,只要大哥“子曰”對方立刻摩拳擦掌,用拳頭征服。
“輕雨那小子也太野了,過年不回家,親事也沒定下來吧?”
早日定親,了卻了爺奶的一樁心事,看來只能催促莫輕雲和朱氏,早日爲莫家開枝散葉,讓他們享受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
話題告於段落,爺奶的年紀大了,熬不得夜,家中人各自回到院子。莫顏提着燈籠,聽說二哥莫輕雨還沒有歇下,她趕緊去獻寶。
“顏顏,你怎麼纔回來,二哥餓了。”
莫輕雨肚子咕咕作響,今日家中人都去觀燈,廚房沒有開火,他只能用桂花鴨解饞,這會餓得睡不着。外面很是喧鬧,他卻在牀上躺着,身邊有個口不能言的聾啞婆子伺候着。
“二哥,今天可算是遇見事兒了,不然還能早些回來。”
莫顏打開油紙包,放到食盒中,遞給二哥一個小竹籤,讓他扎着吃,她舉着美人燈籠介紹,這是送給二哥的禮物,全家人除了吃食之外,只有二哥莫輕雨有單獨的花燈。
“是個美人花燈,還是顏顏瞭解我。”
莫輕雨眼神明亮,手下快速地扎着魚丸,不停地誇讚,“這是城北大街那個胖胖的老闆家的吧,十文一份。”
十文一份那是老黃曆,過節自然要漲價,十二文一份,一份六個。莫輕雨點點頭,一邊吃一邊直呼奸商,好在用料並沒有減少,貴兩文可以接受。
“二哥,我和王爺到觀景臺,遇見刺客。”
見莫輕雨面露驚詫之色,莫顏摸了摸鼻子,她好像沒說明白,刺殺之人應該是衝着皇上萬俟御風去的,目標明確,她不過是差點遭池魚之殃。
莫顏想表達的關鍵並不是刺客,對她來說,皇上遇刺並不意外,重點是那羣黑衣人的身份,能一聲不響地埋伏在屋頂,而且在不能逃脫的時候,用鶴頂紅自絕,那鶴頂紅產量稀少,定是大有來頭,二哥見多識廣,或許能察覺到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