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西沉,蕭奕終於從駱越城大營返回了碧霄堂。
鎮南王在他的外書房裡等了又等,總算是把這逆子等了回來,心頭的怒火經過這一下午的醞釀已經衝到了腦門上。
聽小廝來稟說蕭奕回來了,鎮南王氣得右手一把抓起了書案上的一個白玉鎮紙,直覺地就想要朝門簾的方向丟去……
誰知,當門簾被人挑起的那一瞬,卻發現來的人不止是那逆子,還有——
他的寶貝金孫!
鎮南王楞了一下,差點沒手滑,趕緊把手裡的鎮紙放下,暗自慶幸幸好自己的反應夠快,否則要是鎮紙砸到了他的金孫,那可要心疼死他了!
蕭奕似笑非笑的目光在鎮南王的右手瞥了一眼,抱着他們家的臭小子隨意地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了。
小蕭煜熟練地自父親的膝頭跳下,給祖父請了安後,就自得其樂地在書房探起險來。
小傢伙經常來祖父這裡玩,對這裡的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自己打開了放在角落裡的箱子,取出其中的各種玩具玩了起來。
鎮南王看了寶貝孫子一眼,勉強按捺着怒意,就怕一不小心嚇到了孫子。他努力壓低聲音質問道:“逆子,你到底又幹了什麼?!”
鎮南王的語氣還算平和,但是眼睛卻是惡狠狠地瞪着蕭奕。
“父王,你這話怎麼說得沒頭沒尾的?”蕭奕挑了挑眉,一臉無辜的表情。
鎮南王一看到蕭奕這副表情,就火大。他還不知道這膽大包天的逆子嗎?!
這些年,這逆子揹着自己可沒少折騰——
悄悄攻了百越、南涼和西夜三國;
悄悄把先帝派來的一萬大裕軍拿下了;
悄悄就宣佈南疆獨立了!
每一次,自己找這逆子質問時,他永遠都是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這逆子在孃胎裡到底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啊!
鎮南王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跟這逆子較真就是氣死自己!
鎮南王乾脆把話挑明:“今天王都來了新帝派來的使臣王御史,說皇上請本王去王都‘輔政’!”
最後的“輔政”兩字,鎮南王說得是咬牙切齒。
蕭奕淡淡地應聲,隨口問:“那父王你的意思呢?”
鎮南王狠狠地瞪了蕭奕一眼,這逆子就巴不得他去王都“輔政”是不是?!
“什麼輔政?!”鎮南王嘲諷地嗤笑了一聲,霍地站起身來,煩躁地說道,“本王看輔政是假,想把本王扣在王都爲質纔是真!”
當年,先帝把這逆子留在王都爲質,方肯放自己回南疆;後來他鎮南王府好不容易有了世孫,先帝就想讓他的金孫去王都爲質;他們抗旨後,先帝就以太子妃位爲餌,打起自家女兒的主意……
如今先帝好不容易駕崩了,就輪到新帝有學有樣,瞄準了自己!
這兩任皇帝還真是父子,如出一轍!
陰險、深沉、狡詐、多疑……
鎮南王在心中暗罵,這還真是沒完了,大裕皇帝就打算一直盯着他們鎮南王府的人不放了!
想着,鎮南王幽幽地長嘆一口氣:“哎——”
“不想去就別去唄。”蕭奕無語地扯了扯嘴角,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水,自顧自地喝了起來。他這父王還真是能胡思亂想,怎麼就不去寫戲本子呢!
“哪有這麼簡單!”鎮南王沒好氣地說道,唉聲嘆氣地來回走動着,如喪考妣。
這逆子真是少不更事,也不想想拒絕新帝會有什麼後果!
如今新帝惦記上了自己,自己若是不從,新帝的下一個目標豈不是就要輪到世子妃腹中的老二了?更甚至,新帝一怒之下,就直接揮兵南下?!
哎,自己既然是鎮南王,也唯有爲了南疆而犧牲小我了!
鎮南王越想越是心中沉甸甸地,忍不住去想象等自己隨王御史去了王都後,等待他的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把自己圈禁起來?!
或是,對自己下慢性毒?!
又或是……
鎮南王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脊背上泛起了一陣涼意,他又一次嘆氣,臉上帶着一種即將奔赴戰場的悲壯!
“祖祖……”小蕭煜聽到祖父的嘆息聲,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把手裡的九連環遞給祖父。
小傢伙黑葡萄般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祖父,踮腳把九連環再往上送了送,“玩。”
他的意思是,祖父,這個送你玩,別難過了!
鎮南王被金孫看得心都化成了水,慈愛地笑了,接過了九連環。他還以爲孫子是解不開九連環才向自己求助,笑得是合不攏嘴。
果然,在寶貝金孫心目中,自己這個祖父可比他爹可靠多了!
鎮南王顯擺地看了蕭奕一眼,心中頓時升起一種奇妙的滿足感,笑呵呵地說道:“煜哥兒,來,祖父幫你解!”
鎮南王又坐了下來,把小蕭煜抱到了膝蓋上,然後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小金孫演示怎麼解開九連環。
看這祖孫倆忘我地玩着九連環,蕭奕想着反正也沒自己的事了,就乾脆拍拍屁股跑了,丟下兒子回了碧霄堂。
南宮玥正在東次間裡給肚子裡的老二縫製肚兜,見蕭奕歸來,就把做了一半的針線放到了一邊。
“阿奕。”她笑吟吟地看向了蕭奕。
南宮玥這胎已經五個月了,腹部微微隆起,可身子卻依舊消瘦,似乎肉都長到肚子上去了。
蕭奕每日看着都心疼不已,恨不得在她腰上栓一根繩子,免得她像紙鳶一般被風給吹走了。
他繾綣地俯首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纔在她身旁坐下。
“煜哥兒在父王那裡?”
南宮玥隨口問了一句,卻見蕭奕的臉瞬間黑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好似怨婦般幽幽地看着她,彷彿在抱怨着,阿玥,怎麼第一句話就是問那個臭小子?!
南宮玥趕忙拿起案几上的半隻橘子,塞了一瓣橘瓣到他嘴中,堵上他的嘴。
這個時節的橘子正甜,直甜到了蕭奕的心窩裡。
他勾脣笑了,滿足了,就與她說起了剛纔被鎮南王叫去外書房的事,順便也說了一下王御史與鎮南王的二三事,聽得南宮玥是目瞪口呆,一方面驚歎鎮南王胡思亂想的本事,而另一方面也爲大裕朝堂的現狀而嘆息,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恐怕王御史是真的來請鎮南王去王都輔政的。
蕭奕其實早在上月中旬就得到了王都那邊送來的飛鴿傳書,知道大裕那邊會派使臣過來南疆。
根據那封密信上所說,十一月十一日早朝之上,朝臣們猝不及防地奏請新帝儘快娶妻並冊立皇后,所提議的皇后人選正是蕭霏,他們希望以此讓大裕與南疆結秦晉之好。當時,雖然羣臣齊聲附議,新帝卻沒有答應,以守孝爲名果斷拒絕了。
然而,朝臣們卻不肯放棄,此路不通,立刻就改弦易轍。
十一月十二日,他們在金鑾殿上義正言辭地提出南疆軍是虎狼之軍,鎮南王府雖然暫時無意北伐大裕,卻難保將來如何,所以大裕決不能與鎮南王府疏遠。
羣臣皆附和,之後,就有朝臣提議邀請鎮南王來王都輔政,藉此向南疆示好。
新帝再次拒絕,不願對南疆諂媚謙卑至此,不過,那些朝臣們似乎早有準備,一個個一唱一搭,慷慨陳詞,表明他們理解新帝孝順,不願熱孝娶妻,可是身爲大裕皇帝,新帝還需以江山社稷爲重,他們還以“臥薪嚐膽”、“韓信胯下之辱”等爲依據勸新帝忍辱負重云云。
當時,百官拜伏在地,久久不肯起身。
不得已,新帝只能屈服了,於是就有了王御史千里迢迢的這一趟南疆之行。
當時,蕭奕看過那封密信之後,只覺得這簡直就是個笑話。燒了密信後,他轉眼就忘了……直到剛纔鎮南王與他說起“輔政”,纔想起了這回事。
蕭奕漫不經心地又道:“阿玥,那個什麼王都使臣,我自會打發,你不必掛心……”
話語間,見南宮玥手中的那半個橘子吃完了,蕭奕立刻又從水果盤裡抓起了一個,殷勤地給她剝起橘子來,又仔細地清理了橘絡,才喂到她嘴邊,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的弦外之音就是,你就別替父王操那個閒心了。
吃着橘子的南宮玥點頭如搗蒜,乖乖應聲,無奈之餘,心裡又甜絲絲的:有阿奕在,她又有什麼好操心的呢!
她很快就把王都的那些事拋諸腦後。
自打蕭奕十月初回到南疆後,就每天把她當個瓷娃娃似的照顧,恨不得她連路都不要走……
其實自從上個月起,她已經好多了,不再孕吐,胃口也好了,可是不知道爲何,除了肚子外,身上就是不長肉,以致這碧霄堂上下看她都好似一個病人般,小心翼翼。
蕭奕看着自家世子妃可愛乖巧的樣子,就覺得手癢癢,伸手在她發頂揉了揉,也弄亂了她頭上的纂兒,看得一旁服侍的畫眉和鵲兒眼角抽了抽。
蕭奕湊過去在南宮玥的脣角親了一下,又道:“阿玥,今晚我們早點歇息,明兒出門好好散散心!”
蕭奕說着,眉眼之間就透出幾分得意,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真是兩全其美。
這幾個月,南宮玥爲了養胎一直待在碧霄堂裡足不出戶,而且頭四個月很是艱辛,如今總算是緩了過來,所以蕭奕就琢磨着帶她出去散散心,就專門安排了一場冬獵。
如此,他也可以順理成章地陪在他的世子妃身旁,省得她老是趕着他去駱越城大營。
因爲只是隨便散散心,所以蕭奕挑的地方也不遠,是駱越城近郊的萬青山。除了他們一家三口,他還請了官語白以及一些將門子弟一起湊湊熱鬧,此行去的都是年輕人,也就可以省去那些應酬與繁文縟節……
他們已經許久沒出門,畫眉、海棠等幾個丫鬟也很是興奮,她們把出行的各種準備工作全部攬下,幾乎沒讓南宮玥操過一點心。
這一晚,就在丫鬟們雀躍期待的心緒中,眨眼就過去了,次日一早,碧霄堂比平時甦醒得還要早一些。
天才矇矇亮,一行車馬已經在東儀門處待命,這一路,懷着身子的南宮玥自然不能騎馬,與蕭霏、原玉怡一起坐了馬車。
至於小蕭煜,則被他爹帶着去騎馬,一路上,就聽小傢伙一直興奮地使喚着他爹,反覆說着“快快”!
可惜,他們再快,也是騎馬,快不過小灰和寒羽,雙鷹基本上是一路遙遙領先,除非偶爾自己飛錯了方向,只好再調轉頭來……
在一片熱鬧的氣氛中,各府的車馬在駱越城的城門外集合,再一路繼續往南,隊伍浩浩蕩蕩……
等他們來到距離駱越城二十幾裡的萬青山一帶時,還不到正午,金燦燦的暖陽高懸於碧藍的空中,山林間的氣溫很是舒適。
十二月,北地王都早已冰天雪地,但是這南疆的萬青山附近卻是依然鬱鬱蔥蔥,空氣清新,冬暖如春,就彷彿是提前進入了春天。
南宮玥的馬車是專門改造過的,一路駛得很穩,她雖然有些累,卻也沒暈車。
她在百卉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眼望去,發現獵場一帶早就事先搭好了一個個營帳,如衆星拱月般簇擁着中間的大帳。
看着四周山林間的旖旎風光,南宮玥不由得精神一振,深深地呼吸着四周清新的空氣。
“孃親!”小傢伙的精神比他孃親還要好,一看到孃親下了馬車,就激動地撲向了她的石榴裙,拖着她去了他們的帳子旁。
“孃親,小云。”小糰子一本正經地給南宮玥介紹他的小夥伴,一匹白色的小馬駒。
接着,小傢伙就從一個繡着橘貓的荷包裡,取出一塊龍眼大小的紅色糖塊,伸手放到了小馬駒的嘴邊。
溫順的小馬駒三兩下就吞了糖塊,甩了甩身後長長的白色馬尾。
南宮玥緩緩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和樂融融的一人一馬。
最近,蕭奕去駱越城大營的時候,總帶着小蕭煜一起,還理直氣壯地號稱什麼不能把臭小子養成姑娘家云云。
南宮玥想想也覺得有幾分道理,男孩子整日待在內院裡和丫鬟婆子們在一起,似乎也不太好,就隨蕭奕去了。再者,蕭奕時常不在家,她也想讓他們父子倆多多親近一下……沒想到這才幾天,小傢伙連自己的馬駒都有了。
這要是再過十天半個月,阿奕這傢伙是不是該教煜哥兒學武了?!
南宮玥忍不住飛快地瞥了蕭奕一眼,眼神中有種一言難盡的味道……
蕭奕自得地勾脣笑了,白皙如玉的皮膚在陽光下瑩瑩生輝,顯擺道:“將門子弟怎麼能不會騎馬?!”
他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阿玥,我們給臭小子一匹小馬,讓它陪着臭小子一起長大,他們的感情纔好!”
聽他說得振振有詞,南宮玥幾乎快要被他說服了,想着自家的小傢伙自出生起就喜歡動物,什麼貓啊,狗啊,鳥啊,兔子啊……他都喜歡得不得了。
蕭家的子弟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給小傢伙養匹小馬似乎也不錯。
這個念頭才生起,南宮玥就聽蕭奕興致勃勃地接着道:“以後小云就是臭小子的馬了,就要由他來給小云餵食、刷馬、遛馬,我們軍中的將士都是如此的!”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眼角抽了抽,同情地看着笑得不知愁的小世孫。攤上了世子爺這種爹,世孫的前途必然是坎坷啊!
南宮玥也有些無語了。小蕭煜還不滿兩週歲,他爹就以軍中將士的標準來要求他,這樣真的合適嗎?!
南宮玥正要說什麼,就聽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快的語笑喧闐聲,七八個錦衣玉袍的年輕公子哥說笑着朝這邊大步流星地走來,其中多是熟面孔,比如於修凡、常懷熙、閻習峻以及華三公子等人。
“大哥,大嫂。”於修凡笑嘻嘻地與二人見了禮,朗聲邀請道,“我們打算進山去打獵,大哥,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這些個青年都是精力充沛,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不見絲毫疲憊。
想着馬上就要進山,他們一個個都躍躍欲試。
冬獵爲狩,今日想必可以收穫頗豐!
蕭奕卻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小凡子,你們自個兒玩去!我可是有媳婦的人!”
言下之意是他要陪着他的世子妃,可沒空跟他們一羣光棍玩。
於修凡還是笑嘻嘻的,豪爽地拍拍胸膛,說:“大哥,那你在這裡好好陪大嫂和小侄子,你要吃什麼,小弟我替你獵了!”
誰知,蕭奕卻拍了拍他的肩膀,搖頭嘆息道:“小凡子,還輪不到你!”
一句話聽得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滿臉疑惑。
忽然,於修凡的耳朵一動,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敏捷地往左邊挪了一步。
幾乎是下一瞬,一道灰影驟然從上空直墜而下,就聽“咚”的一聲,於修凡的腳邊就多了一頭死獾子。
幾個年輕人皆是下意識地擡眼看去,只見上空灰鷹與白鷹盤旋不去,灰鷹對着衆人拋下一個冰冷驕傲的眼神,就拍拍翅膀飛走了。
四周靜了一瞬,直到於修凡發出一聲爆笑聲,他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快笑了出來。
“大哥,我差點忘了,你可是有鷹養的人!”
迎上蕭奕得意洋洋的眼神,於修凡服氣了,大臂一揮,招呼着兄弟們走了。
南宮玥目送他們離去,一想到於修凡與原玉怡的緣分,她嘴角的笑意就濃了幾分。
那幾個年輕人風風火火地來,又嘻嘻哈哈地進山去了,笑聲、馬蹄聲漸漸遠去……
相比之下,蕭奕的行程則悠閒多了,先拉着南宮玥母子進營帳用了些吃食,一家三口又午睡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出了他們的帳子。
小蕭煜還未完全睡醒,在蕭奕的懷中懶洋洋地打着哈欠,就像一隻小懶貓。
此時還不到申時,太陽西斜,陽光穿過那濃密的枝葉投下一片片千奇百怪的斑駁光影,只是這麼看着,心就靜了下來。
“阿奕,我們……”
南宮玥本想提議進山隨便走走,說了一半,話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被右前方所吸引。
營地的西北角有一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樹,至少有數百年的樹齡了,那樹幹蒼勁虯曲,似虯蟠,枝葉繁茂,如一把巨傘籠罩在上空。
老樹那巨大的樹蔭下,此刻放置了數張大案,其中一張大案旁,圍着七八個姑娘,目光都聚集在中間的大案上,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地說着話。
南宮玥一眼就看到那幾位姑娘中有兩道熟悉的纖細身形,分別穿着一身水綠色和粉紫色的騎裝,正是蕭霏和原玉怡。
南宮玥心念一動,便改口道:“阿奕,我們過去看看。”
蕭奕從善如流地點頭,小夫妻就帶着小傢伙朝幾位姑娘走了過去。
當他們走到三四丈外時,就有一個着黃色騎裝的圓臉姑娘看到了他們,急忙福身行禮,“世子爺,世子妃,世孫。”
其他幾位姑娘也朝蕭奕和南宮玥他們看來,紛紛見禮。
南宮玥看向蕭霏和原玉怡,含笑道:“霏姐兒,怡姐姐,你們這是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大嫂,我剛纔畫了一幅畫。”蕭霏一邊說,一邊側開身子,讓出一道空隙給南宮玥,“適才小灰停在這古樹上,我看着它姿態矯健,就忍不住畫下來了,可是……”
蕭霏說着眉心微蹙,原玉怡接口道:“玥兒,我們都覺得霏妹妹她畫得活靈活現,可她自己卻覺得有哪裡不對……”
南宮玥饒有興致地揚了揚眉,也朝紅漆木大案上的那幅畫看去。
“灰灰!”蕭奕臂彎裡的小蕭煜指着畫紙上的灰鷹,興奮地喊了出來,渾身精神一振,瞌睡蟲頓時全跑了。
只見一張偌大的米白色宣紙上,一頭矯健的灰鷹獨臥在一段虯曲伸展的老枝上,兩爪如鉤,攥緊枝幹,灰鷹的頭頸往後扭轉,鷹喙啄在鷹翅下方的細羽。這頭鷹畫得工整精細,栩栩如生,那段老枝粗勾細染,呈蒼勁之質,鷹與樹可說是疏密有致。
南宮玥不由讚了一聲,蕭霏平日裡在王府就時常畫小灰,如今這鷹畫得是極爲傳神,但是……
“似乎還缺了點什麼……”南宮玥喃喃道。
聽南宮玥這麼一說,蕭霏急切地看向了她,雙目熠熠生輝,說道:“大嫂,你也這麼覺得?!”大嫂果然與她心有靈犀!
南宮玥沉吟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沒注意到蕭奕的眼角抽動了一下。
這個蕭霏,又沒事讓阿玥傷神!蕭奕在心裡沒好氣地想着,忽然眼角瞟到一道熟悉的身形,心念一動。
“小白!”蕭奕拔高嗓門,朝左前方的某個營帳高喊道。
不遠處,一個身穿茶白色衣袍的青年正好從營帳中走出,儒雅斯文,正是官語白。
官語白聞聲而來,小四如往常般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蕭奕懷中的小糰子從畫中擡起頭來,笑呵呵地跟他義父打了招呼,一旁的那些姑娘也是一一給官語白見禮。
“小白,”蕭奕用空閒的左手把官語白拉到身邊,笑眯眯地說道,“你來看看蕭霏的這幅畫怎麼樣?到底缺了啥?”
官語白也看向了那幅雄鷹老樹圖,溫潤的眼眸中閃爍着一道微光,嘴角微翹。
官語白只是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蕭奕就猜到他胸有成竹了,在一旁涼涼道:“小白,你就直說吧。”
蕭霏難得附和蕭奕的話,正色道:“侯爺,還請指教!”雖然她只是與官語白下過幾盤棋,但至少可以確定這位安逸侯可比她的兄長靠譜多了!
官語白微微一笑,以左手拿起一旁的狼毫筆,溫聲道:“蕭姑娘,那我就冒昧替你加上幾筆了。”
蕭霏和原玉怡都往旁邊讓了一些,把大案正前方的位置留給了官語白。
一旁圍觀的幾位姑娘饒有興致地互相看了看,安逸侯這是要當場改畫嗎?還是用左手改?
可是,官家不是武將嗎?!
蕭霏的畫技在南疆可是數一數二的,這若是改畫之人的畫技遜上一籌,那未免就有些掃興……姑娘們無聲地用眼神交流着。
官語白沾了沾墨,就毫不遲疑地在畫紙的右下角落筆,刷刷刷……他下筆極爲流暢,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頭雉雞的輪廓,輔以水墨皴染……
官語白從容不迫地畫着,其他人不敢打擾他,都是悄悄地咬耳朵說話。
偶爾一陣山風徐徐吹過,吹得上方古樹的枝葉搖曳不已,“簌簌簌簌……”寧靜而致遠。
古樹下的動靜也吸引了營地中的其他人,陸陸續續地又有八九人跑過來圍觀,衆人皆是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脣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其他人噤聲。
在一片寧靜中,這張紅漆木大案的四周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須臾,人羣中心的官語白就收了最後一筆,然後放下手中的狼毫。
而蕭霏似乎恍然未覺,烏黑的眸子還盯着大案上的那幅畫,一眨不眨,那秀美的側顏十分專注。
好一會兒,才聽蕭霏吐出一個字:“妙!”
其他人也都在打量着那幅畫。
枝頭的鷹仍然是那頭灰鷹,沒有做任何的修飾改變,安逸侯只是在畫的右下角加了幾叢野草和一頭雉雞。
那雉雞在草叢間倉惶地奔逃着,圓瞪的眼睛往枝頭望去,正好與枝頭上的灰鷹那冰冷的鷹眼對視,那一瞬,雉雞驚懼的神態躍然紙上。
有了這頭雉雞以後,衆人方纔發現原來灰鷹的鷹眼其實在瞥着下方,它的那一眼漫不經心,帶着王者的孤高,相反,下方雉雞的這一眼卻倉皇膽寒,兩者對比鮮明。
俯仰之間,鷹的英武之姿可說一覽無餘,神色俱佳。
而且,畫中還因此多了一種肅殺之氣!
蕭霏說得不錯,這幅畫確實改得極“妙”。
常環薇感慨地說道:“我瞧着加了這頭倉皇的雉雞,鷹好似更矯健兇猛了!畫也變得更爲生動了。”可明明這還是同一頭鷹啊!
“不錯。”一旁的華姑娘若有所思地頷首道,“這也許就是有弱必有強,有善必有惡……”有了對比,才分出勝負。
衆人也都品出幾分意境來,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見……之後,圍觀的公子姑娘們就開始慢慢地四散而去了。
這時,僵立了好一會兒的蕭霏終於捨得把目光從畫中移開,擡眼看向了官語白,臉上綻放出異樣的光彩,正色道:“侯爺,這幅畫經您妙手一改,真是煥然一新!侯爺不止是棋術高明,畫技也不凡,真令我歎服!”
蕭霏的這一聲“歎服”是心服口服。
她也知道官語白乃是將門子弟,雖然如今看着儒雅似書生,但曾經卻是叱吒戰場、護疆衛國的官少將軍。
官語白是真正的文武雙全!
蕭霏清澈的眸子中一片赤誠,充滿了欽佩,眼神單純得如同一個孩子般。
“蕭姑娘客氣了。”官語白笑得雲淡風輕。
話音剛落,就見蕭奕懷中的小傢伙激動地湊了過來,殷切地看着官語白,“義父,灰灰!”
官語白失笑,正想解釋這幅畫不是他的,就聽蕭霏笑吟吟地又道:“煜哥兒,這幅畫送給你可好?”
小蕭煜的大眼睛頓時亮得如寶石般,拼命地點頭,應道:“姑姑好!”
蕭霏溫柔地揉了揉小蕭煜的發頂,原玉怡走過來也跟着揉了揉,然後對南宮玥說道:“玥兒,我們和霏妹妹之前約好了等她畫好畫,我們就一起去騎會馬。”
“霏姐兒,怡姐姐,你們快去吧,免得天黑了。”南宮玥笑着催促道,目送蕭霏、原玉怡與其他四個姑娘說說笑笑地走了。
這次冬獵本來就是想讓年輕人出來散散心,蕭霏能趁此多結交幾個志同道合的友人也是不錯。
姑娘們銀玲般的笑聲遠去,營地裡安靜了下來,只餘下蕭奕一家三口和官語白還留在這裡。
南宮玥和蕭奕本來想去散步的計劃是徹底泡湯了,小蕭煜得了姑母送的畫,現在根本就移不開眼了,嘴裡一直叫着“灰灰”,在蕭奕的懷中不安分地扭動着身子。
蕭奕不勝其擾,乾脆就把小傢伙放在了那張大案上,由着他自己趴在上面看他的畫。
南宮玥則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了,蕭奕又殷勤地給她斟茶倒水,好似一旁待命的丫鬟都不存在似的。
“小四……”官語白在旁邊的另一張大案後坐下,做了個手勢。
小四就把幾根枝條和一把匕首呈了上來。
官語白不緊不慢地嘗試着把每根枝條都彎了彎,最後從中挑了一根,然後右手捏着那枝條,左手拿着匕首削起樹皮來……
一刀接着一刀……
看着凌亂的樹皮紛紛揚揚地落下,蕭奕眯了眯眼,似是若有所思,眉眼一揚,問道:“小白,你這是在做弓?”
蕭奕的語氣聽似疑問,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確定。
蕭奕也親手做過弓,還是他小的時候,祖父手把手教他做的。
從官語白挑選的這根枝條的粗細和長短來看,蕭奕可以肯定官語白打算要做的是一把小弓。
這把小弓是要做給誰的,不言而喻。
蕭奕伸指在小蕭煜的額頭上彈了一下,戲謔地說道:“你這臭小子倒是命好!”
南宮玥也不得不贊同,可不正是,昨天剛由他爹給他送了小馬駒,今日就有他義父親手給他做小弓了,狩獵的裝備也算奇全了。
接下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聲與他們四人說話的聲音不時響起……
太陽慢慢地西沉,金色的陽光也隨之黯淡了下來,山風中開始有了一絲淡淡的涼意。
經過好幾道工序後,官語白手中的小弓開始成型了,也同時吸引了小蕭煜的目光。
等官語白開始給小弓上弓弦時,小傢伙終於按捺不住了,從大案上朝官語白爬了過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官語白。
最近的兩個月,小傢伙經常跟蕭奕去軍營,自然認得這是弓箭。他今日親眼看着義父把一根普通的樹枝變成了一把小弓,那眼中的欽佩是藏也藏不住。
官語白仔細地打磨了弓身,又調了調弓弦,脣角微翹,對着小蕭煜招了招手。
小蕭煜立刻興奮地爬到了官語白跟前,殷切地看着他。
“煜哥兒,等義父做好這把小弓後,就把它送給你好不好?”官語白笑吟吟地看着小傢伙,小傢伙那單純可愛的模樣,讓人看着心情就不由輕快起來。
“好好。”小蕭煜奮力地點頭,知道自己馬上就又有新玩具了。
他樂壞了,趕忙湊起小嘴,“吧唧”一下,就在他義父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以表示他的歡喜。
官語白雖然察覺到了小傢伙的動作,卻沒敢抵抗,渾身僵直得彷彿瞬間被凍僵似的。
難得看到官語白這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蕭奕不客氣地大笑出聲。
小蕭煜還搞不清楚狀況,一會兒看看爹,一會兒看看娘,一會兒又看看義父,傻乎乎地笑了。
營地中的氣氛一片輕鬆愉悅,與此同時,夕陽開始落山了。
而營地中卻是越來越熱鬧,白天進山去狩獵的年輕公子們三三兩兩地結伴從山林間歸來。
這些公子都是將門子弟,大部分已經如於修凡他們一般在軍中謀了差事,一個個自然是箭術不凡,帶着各種獵物滿載而歸。
隨着衆人陸陸續續的歸來,營地中的人越來越多,堆放的獵物也越來越多,野兔、野獾、野狼、野豬、山雞……四周開始瀰漫起濃濃的血腥味。
夕陽繼續下沉,不知不覺中,就已經落下了大半,西邊的天空佈滿了彩霞,營地中點起了一個巨大的篝火以及一支支火把,把整個營地照得如白晝一般。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天際隱約能看到了一彎淡淡的銀月……
眼看着天色快要完全暗了下來,南宮玥開始覺得有些不安,不時地朝山林的方向看去。
原玉怡、蕭霏她們幾個到現在還沒回來……
蕭奕立刻下令,派了數十人上山去搜尋蕭霏、原玉怡、常環薇她們的蹤跡。
士兵們的腳步聲遠去,而夕陽終於徹底落下了……
營地中的不少公子姑娘也聽說了還有人未歸的消息,氣氛漸漸凝重了起來。
直到又過了一炷香後,山林的方向傳來一片喧囂與騷動,陣陣馬蹄聲朝營地的方向而來,隆隆作響。
營地中也隨之喧譁了起來,都說去尋人的士兵護送着幾位姑娘回來了。
可是當南宮玥迎上原玉怡倉皇的眼神時,卻是心裡咯噔一下。
“玥兒,快派人去找霏妹妹!她與我們失散了!”原玉怡快步上前,焦急地一把拉住了南宮玥的手,嬌軀微微顫抖着。
話落之後,四周一片死寂,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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