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服食過五和膏?!
永樂宮中,又是一片寂靜,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坐在一把紫檀木太師椅上的皇后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面色一沉,表情有些複雜。
五和膏是大裕皇室的一個秘密,知道的人也就是少數幾人,程東陽以及幾個內閣大臣以前都是聞所未聞,臉上一片茫然,卻也敏銳地感受到了太后和皇后似乎都知道這五和膏。
太后深吸一口氣,又問王太醫:“你說,皇上服用的五和膏是哪裡來的,太醫院可有記錄?”
在太后的威壓下,王太醫忍不住又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太醫院的幾位太醫對這五和膏的看法也大不相同,有人覺得五和膏是奇藥,從太子身上可見一斑,但也有人覺得五和膏成癮是毒非藥……
皇帝殯天那日,他給皇帝檢查遺體時就從皇帝的口涎中聞到五和膏的氣味,也是猶豫了一陣,終究沒有說。畢竟,五和膏與皇帝的死因無關,而且皇帝在服用一種會成癮的藥,這藥還是百越人獻上的,這些事傳揚出去,只會對皇帝的名聲不利……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王太醫一開始沒說,直到太后找上了他問話,他就把五和膏的事都說了。
王太醫心中一陣忐忑,嚥了咽口水,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回太后娘娘,太醫院並沒有給皇上服食過五和膏,”頓了頓後,王太醫的頭伏得更低了,艱難地說道,“太醫院的太醫都知道,在大裕,只有皇后和五皇子的手中有五和膏……”
王太醫身後的中衣已經被汗水浸透了,他如何不知道太后是在懷疑皇后和太子。想着,王太醫就是膽戰心驚,完全不敢看皇后的神色。
王太醫不敢,太后卻是敢的,她目光似箭地射向了皇后,如鷹隼般的眼眸中充滿了懷疑。
此時的太后易怒而多疑,就像是一頭護犢的母獸一般。
幾位大臣也都看向了皇后,眼神中帶着一絲審視,心中浮現某個想法。
皇后被太后看得心中咯噔一下,連忙道:“母后,兒媳也不知情,太子已經很久不服用五和膏了。”
皇后的解釋並沒有解除太后心頭的疑慮,甚至太后眼神中的質疑與敵意更濃烈了。
太后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后,眸光銳利,咄咄逼人地又道:“皇后,既然太子很久不服用五和膏,那豈不是表示之前從百越送來的五和膏還剩下了很多?!”
“太后……”
皇后從太后的語氣感覺到不妙,雙手在袖中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心頭彷彿壓着一塊巨石:樊兒真是命運多舛,本以爲樊兒被封爲太子後,一切就好了,沒想到……
皇后還想要說什麼,然而,太后的心底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聲音越來越冷,越來越犀利:“立太子並非是皇上所願,莫不是太子怕被廢,所以就聯合詠陽大長公主弒君?!”
太后越說越覺得是如此,或者說,也唯有如此纔可以解釋事情的前因後果!
太后的眸子一片通紅,狠狠地瞪着皇后,她心中已經認定了,無論是皇后和太子都與皇帝的死脫不開干係,畢竟皇帝死了,最大的得益者當然是太子!
也唯有太子!
想着,太后緊緊地握拳,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幾乎摳出血來。
此時的太后只是一個喪子的普通女人,拼盡一切只想讓殺死兒子的兇手付出代價!
太后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些許,又看向了幾位大臣,鏗鏘有力地說道:“反正只要一天沒查明皇帝死因,新帝就不能登基!”她倒要看看如果她不太同意,他們誰敢讓太子登基!
幾位內閣大臣幾乎是有些頭疼了,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太后所言乍一聽也有幾分道理,但再細思,又漏洞頗多。
“太后娘娘,今日鎮南王派了來使來恭賀太子即將登基。”程東陽含蓄隱晦地提醒太后道。
縱觀歷史,太子被廢並非什麼罕見之事,可是現在的情況是,就算皇帝還活着,提出要廢太子,鎮南王府會同意嗎?!
立太子也好,廢太子也罷,如今早就不是大行皇帝或者朝臣能說了算的!
程東陽的眼神複雜極了。
太后冷笑了一聲,她明白程東陽的意思,可是她就不信廢了太子,鎮南王府就會率軍打過來不成?!他們鎮南王府就不怕爲天下人詬病,遺臭萬年嗎?!
這些大臣啊,每天就知道口口聲聲說什麼以江山爲重,這些她一個婦道人家可顧不上,她都這把年紀了,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誰知道她心中的痛?!
皇帝是她的兒子,就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這當孃的決不會讓自己的兒子死得不明不白!
“要麼廢太子,要麼就找到謀害皇上的真兇,否則哀家決不罷休!”太后狠狠地拍案,連案几上的茶盅都隨之顫動了一下。
太后的幾句話說得程東陽滿頭大汗,卻又一時拿胡攪蠻纏的太后束手無策。
哎,就算是撇開鎮南王府不說,廢太子又豈是那麼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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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是詔告過天下的,除非太子謀逆被誅,不然新帝肯定是太子,退一步說,這歷史上也多的是皇子逼宮後登基爲帝的,畢竟這帝位就是成王敗寇,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
再者,皇帝的死疑點重重,也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證明詠陽或太子就是兇手,光憑什麼五和膏就要定太子的罪根本不可能!
如果太子說是皇帝問他要的五和膏,那又何罪之有?!
如今朝堂上下人心動盪,新帝儘快登基纔可以穩定朝堂,穩定人心,否則只會引起百官和百姓的揣測,令得人心渙散……
爲了大裕江山,太子最好即刻登基纔好!
程東陽心頭有滿腹的話要說,但是對上太后那好像是着了魔般的眼神,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現在的太后根本就聽不進去……
哎!
程東陽在心中幽幽嘆息,偏偏詠陽大長公主如今因爲涉嫌其中,被圈禁在公主府,不能出來主持大局,這朝野上下又沒有一個能鎮住局面的!
想着,程東陽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這麼下去,大裕怕是要亂了!
永樂宮中,空氣似乎要凝結了起來,這一日,太子登基一事暫時無果,誰也沒能說服誰。
很顯然,這場新帝之爭又會是一場持久戰。
皇帝駕崩的消息很快就昭告天下,從王都向大裕的各個角落傳播開去,一層陰雲籠罩在大裕的天空中,舉國同哀……
而數百里外的蕭奕和官語白一行人已經又繼續踏上了歸程,這一次再不停留,一路南下,於九月底進入進入了南疆地界,隨行的三千幽騎營頓時感覺就像是回了家似的,這些年輕的將士們都是精神一振,隊伍中的氣氛輕快了不少。
一行人護送着棺槨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駱越城外的大佛寺。
整個大佛寺爲之震動,不少香客遊人紛至沓來,在一旁圍觀。主持大師帶着一衆僧人親自來迎官語白他們入寺,至於三千幽騎營完成了這一趟差事自然是回了駱越城大營。
官如焰等人的棺槨被一一擡往大佛寺東北角的碧雲堂停靈,與官夫人的棺槨擺在了一起。
官語白目光幽深地看着父母的棺槨,左手在袖中握成了拳頭。
十年了,他的父母終於又團聚了!
這時,風行和小四放置好了最後一個棺材,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官語白,兩人都覺得心口有些沉重。
碧雲堂裡的空氣一片肅然。
官語白很快收回了目光,對着主持大師作揖行禮,鄭重其事地說道:“主持大師,還請貴寺擇日爲家父、家母、家叔,還有我官家軍的將士主持法事,超度亡靈。”
“侯爺客氣了。”主持大師唸了個佛號,又單掌行了個佛禮,“官大將軍護衛邊疆,保江山護百姓,貧僧亦欽佩不已,此乃敝寺的榮幸。”
“多謝大師,停靈的這幾日就煩擾貴寺了。”
話語間,官語白與主持大師並肩踏出了碧雲堂,外面香火嫋嫋,煙霧朦朧,襯得他的臉龐越發出塵,仿若墜落凡間的謫仙般。
守在堂外的幾個僧人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這安逸侯是要在南疆長駐了,連父母親人的遺體都遷到了南疆。
官語白擡眼看向了站在院外的蕭奕,兩人相視一笑,在這莊嚴肅穆的寺廟中,官語白的心出奇得平靜。
與蕭家一樣,他官家亦是起於青萍之末,隨高祖征戰沙場,一步步地建功立業,官家只想保家衛國,卻不想因朝堂的勾心鬥角而覆滅,官家本是草莽,連父親官如焰都不知道官家的老家在哪裡,自然也沒有什麼祖墳,如今父母叔父等人一併葬在了南疆,也算是一家團聚,以後,父母親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眠了……
淡淡的香菸隨着微涼的秋風吹來,吹得官語白幾乎睜不開眼,眼眶有些乾澀,有些酸脹。
他擡眼看向那一片碧藍的天空,從此,他們海闊天高!
香菸嫋嫋,陣陣唸佛聲縈繞四周,不絕於耳……
之後,官語白就與蕭奕一起離開大佛寺,回了鎮南王府,一個回了青雲塢,一個回了碧霄堂。
一回到碧霄堂,蕭奕就敏銳地感覺到四周的氣氛有些怪異,那些下人看着他都是一副古怪的欲言又止的表情,與他四目相接後,下人們一個個就嚇得如受驚的兔子般逃走了。
不對勁!
蕭奕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那年南宮玥中毒的事。
他面色一凝,渾身的氣息瞬間變冷,大步地朝他們的院子飛奔而去,走過幾條青石板路,穿過幾個月洞門……連出院相迎的丫鬟都懶得理會,他就像一陣風似的直衝進了屋子裡。
“阿玥!”
蕭奕直覺地掀起門簾進了內室,卻發現內室裡空蕩蕩的,什麼人也沒有。
南宮玥不在裡面。
蕭奕“惡狠狠”地以詢問的眼神看向了跟在他身後跑來的“那什麼鳥”,畫眉無奈地忙說道:“世子爺,世子妃在東次間……”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狂風颳過……
畫眉和鶯兒疑惑地互看了一眼,總覺得世子爺的樣子怎麼有些古怪……
蕭奕粗魯地挑開了通往東次間的簾子,一眼就看到了南宮玥就坐在屋子裡的一張圓桌旁,看來神色怏怏,眼神黯淡。
他的阿玥瘦了!蕭奕瞳孔微縮,心口一緊。
南宮玥自然也聽到了動靜,直覺地擡眼看去,卻見蕭奕大步走了進來,她喜出望外地站起身來,脫口道:
“阿奕……”你回來了!
剩下的話南宮玥還沒說出口,蕭奕已經衝到了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的腰身。
“阿玥,你別起來!”說着,蕭奕又仔細地攙扶着南宮玥坐了回去,近乎惶恐地打量着她,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拂過,眸中有心疼有擔憂。
阿玥她瘦得臉頰都凹了進去……
見蕭奕的表情有異,南宮玥只以爲他從丫鬟口中得知了她有孕的消息,赧然地一笑。
“阿奕,我沒事。”南宮玥急忙說道,她也就是有了身子罷了,哪裡金貴到站也站不得了。
南宮玥拉着蕭奕的袖子示意他坐下,“阿奕,你餓了吧?坐下吃點東西……”
蕭奕這才注意到桌上放了好幾道精緻的小菜,還有一碗青菜肉末粥,看樣子似乎都沒怎麼動過。
阿玥果然是哪裡不對勁!蕭奕心道,拉起她的一隻素手,正色道:“阿玥,你哪裡不適,可不要瞞着我?”
南宮玥被他看得更不好意思了,幸好丫鬟們已經識趣地退了出去,她反握住他的手,溫聲安撫道:“阿奕,我沒事,只是胃口有些不佳而已……”
這兩個月來,她一直是吃了吐,吐了再吃,人瘦了一大圈,可是爲着肚子裡這個磨人的小傢伙,也唯有努力地繼續吃了。
“阿奕,你快吃些東西,趕緊去休息吧。這一路……嘔!”
她的話沒說完,一陣噁心的感覺又涌了上來,急忙俯身往放在一旁的銅盆湊去。
幸而只是一陣乾嘔,就平復了下來。
南宮玥拿着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卻見蕭奕站起身來,揚聲喊道:“來人,快請良醫……”他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林家外祖父回來了沒有!
“阿奕,不用了,良醫上午纔給我探過脈!”南宮玥急忙道,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當小夫妻倆四目相接之時,都是眨了眨眼,這一瞬,兩人總算是心有靈犀了,都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
“阿玥,”蕭奕蹲在她跟前,深深地看着她,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南宮玥的臉頰染上了一層飛霞般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乾脆就一把抓起他的右掌,直接貼上了她的小腹。
孩子上身才三個月左右,南宮玥的腹部平坦如往昔,根本就摸不出什麼差別,但是她的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個暗示。
一瞬間,蕭奕好像是別雷劈中似的,直愣愣地看着南宮玥,右手下意識地與她的腹部貼得更爲緊密……
阿玥的意思不會是他想得那個意思吧?
他緩緩地眨了眨眼,以示詢問。
南宮玥配合地也眨了眨眼,以示確定。
跟着,沉默繼續蔓延,時間彷彿停滯一般。
好一會兒,蕭奕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俊美的臉龐皺在了一起,終於想起了在南宮玥懷頭胎時他特意做的那些功課,此刻南宮玥身上的這些異狀就有了解釋。
原來阿玥不是病了,是又有了!
那豈不是代表又有一個臭小子要跟他搶阿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