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夕陽已經落下了大半,淡淡的銀月自天際升起,月色與夕陽的餘暉交織在一起,天色半明半暗,預示着一種黑夜即將降臨,空氣沉甸甸的……
安府的四周被一衆南疆軍士兵把守,守衛森嚴,把安府圍得如同一個鐵桶般水泄不通。
“踏踏踏……”
不遠處,一個紫袍青年騎着一匹高大的烏雲踏雪飛馳而來,在安府門口停下。那些士兵齊聲給蕭奕行禮:“參見世子爺。”
喊聲如雷,引得那些附近圍觀的百姓都是交頭接耳,或敬畏或好奇或驚豔的目光投在蕭奕身上。
蕭奕飛身下馬,隨手將馬繩丟給後面的竹子,大步進了安府的大門。
常懷熙聞訊而來,迎了上來,先給蕭奕抱拳行禮,然後稟道:“世子爺,府中的人都已經看管起來,賓客留在宴客的花廳,安家人都被帶到了正廳。東西還在查抄清點……”
話語間,常懷熙領着蕭奕往府中走去,一直來到了正廳。
正廳中被一干安家人擠得滿滿當當,除了安品凌這一房以外,不少安家本支和別房的其他族人爲了這次鎮南王大婚也都來了駱越城,其中也包括幾個出嫁女,一眼看去,廳中至少有四五十人,輩分高的還能坐着,年紀輕的基本上都只能站着了。
此時,安知畫和安敏睿也已經被帶回了安府,正惶惶不安地站在角落。安知畫緊緊地捏着手中的帕子,心中既有恐慌更有不甘,原本她現在應該坐在新房裡,等着她的洞房花燭。她本應該是尊貴的鎮南王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猶如囚犯!
“世子爺,你可總算來了!”上首的安品凌一見蕭奕,立刻站起身來,急切地說道,“你這是做什麼?我們安家和你可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我還記得你母親小時候還經常來安家做客,視我這舅父如親父一般。世子爺,本是同根生,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何苦要弄成這樣呢?!”
安品凌還試圖以大方氏對蕭奕動之以情,“世子爺,我也是剛纔才知道世子妃驚馬的事,我都問清楚了,這些事全都是我那不孝不賢的兒媳私自所爲,哎,家門不幸啊!我們安家一定會給世子妃一個交代的!”
聞言,一旁的安大夫人面色慘白,知道公公是要犧牲自己,她想反駁,卻看到了丈夫和兒女哀求的目光,這個時候,總不能讓整個安家都摺進去吧?!
蕭奕看着安品凌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勾脣笑了,可是笑意卻是未及眼底,說道:“說起母妃,我前些日子方知原來母妃當年身邊的乳孃,還是外舅祖父您好心送的呢,對了,她好像是姓盧……”頓了一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這個盧嬤嬤是來自百越吧?”
一句話如同在正廳中砸下了一個巨雷,安老夫人和安子昂夫婦臉色刷白,無措地看向安品凌,其他的安家人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聽到事關百越,又是安府送出去的乳孃,心都沉了下去。
難道說……安品凌雙目瞠到極致,忽然領悟到某種可能性。他略顯乾癟的嘴脣動了動,直覺想否認,但是他心裡卻明白這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世子爺知道了!
自家的底細,自家的所爲……世子爺竟然是都知道了!
想着,安品凌的身子微微地顫抖起來,跌坐回太師椅上,整個人彷彿被抽走了魂魄似的,如喪考妣。
蕭奕的眸光更冷,不耐地掃視了廳中的安家人一圈,也不想再與這些人廢話,語氣冰冷地對着常懷熙幾人下令道:“封府!安家一干人等一概不許離開。”
“是,世子爺。”常懷熙抱拳應道,一雙黑亮的眼眸熠熠生輝,英氣勃發。不過是區區一個安府,若非他們蓄意放水,哪怕是一個蒼蠅也別想隨意進出!
“小熙子,今天的事你辦得很好!”蕭奕毫不吝嗇地讚道。
今天安府的這件事常懷熙辦得很漂亮,尤其是安敏睿的這一出,“放”得不露痕跡,有前途!
人生如戲,可不就是嗎?!
蕭奕眸光一閃,大步地離去了,留下常懷熙和一干南疆軍士兵繼續處理後續事宜。
等蕭奕回到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來觀禮的賓客們已經全數散去,可王府還是燈火通明,蕭奕在儀門處下了馬,聽聞南宮玥還在正堂,不由眉頭緊皺。
這個時間,本來阿玥應該已經用了晚膳,準備歇息了,現在卻還要爲了這些事操勞。
他想着,身上就釋放出不悅的氣息,嚇得回話的婆子身子一抖,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蕭奕健步如飛地往正堂去了,還未進廳,就聽到南宮玥的聲音從裡面傳來:“……羅嬤嬤,鵲兒,你們吩咐廚房多煮些艾葉水,把王府正院裡裡外外都用艾葉水灑一遍,再用艾葉薰一遍,千萬不可以馬虎!”
話語間,蕭奕大步走進了正廳,羅嬤嬤和鵲兒一看蕭奕回來,趕忙屈膝行禮。
蕭奕看也沒看兩人一眼,盯着南宮玥催促道:“阿玥,你該去休息了。”
“阿奕……”看着蕭奕,南宮玥眸光一亮,原本看似平靜的臉色剎那間添了幾分神采,就像是一株在風雨中百折不撓的小草忽然有了遮風擋雨的綠蔭一般。
知南宮玥如蕭奕,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些不對勁,加快了步伐。
羅嬤嬤和鵲兒默默地對着南宮玥福了福身後,就悄無聲息地退下辦事去了。
正堂中,只剩下了南宮玥和蕭奕。
“阿玥,怎麼了?”他走到她跟前,大掌撫上她單薄的肩膀,柔聲問。
坐在太師椅上的南宮玥順勢將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濃濃的疲倦隨着這個動作似潮水般涌了出來。
她這個樣子讓蕭奕更爲心疼。
“阿玥……”他的大掌在她背上溫柔地撫了撫,“我抱你去歇息,然後你再與我慢慢說可好?”
被他從王府抱到碧霄堂,那自己以後的威儀何在?!南宮玥雙目瞪得圓溜溜的,好像他說了什麼可怕的提議一樣,急忙搖了搖頭,“我沒事。”
被蕭奕這一嚇,南宮玥頓時精神了不少。
她試圖轉移蕭奕的注意力,就趕緊把百卉剛纔在安知畫的嫁妝裡發現了一件嬰兒小衣裳的事說了,並道:“……那件小衣裳表面沒有問題,但外祖父把衣裳剪開後,裡面還有一層棉布,棉布有些許斑駁的痕跡……外祖父判斷,那是天花的痘瘡膿汁……”
隨着南宮玥的講述,蕭奕的眉頭皺得愈來愈緊。
鎮南王府中,已經好幾年沒有孩子出生,如今也只有阿玥腹中的這個孩子而已。
可想而知,安知畫這是想在嫁進王府後,等阿玥生下孩子,就藉着長輩的名義,把這件“小衣裳”送給孩子呢。
哪怕知道就算真有這一日,自己和阿玥也不可能讓孩子穿上來歷不明的衣裳,可是一想到安家這歹毒的用心,蕭奕依然不禁桃花眼一眯,眸中迸射出凌厲的殺氣。
可是他手中的動作卻更爲輕柔,一手橫在南宮玥的肩膀上,另一手握住了她的左手,與她十指交握,溫柔而堅定地安撫道:“一切交給我就是。”
有他在,一切交給他就是。
他的阿玥什麼都不需要費心!
被他溫暖熟悉的氣息所環繞,南宮玥整個放鬆了下來,含糊地應了一聲,在他懷中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靜靜地倚靠着……
正堂中,原本沉悶壓抑的氣氛漸漸變得溫馨,甜蜜。
守在正堂外的畫眉和鶯兒往裡頭看了一眼,兩人都是長舒一口氣,今日註定是波瀾起伏,雖然最大的一波浪頭已經過去了,但是後續的收尾卻還需要費一番心力。
王府上下都在忙碌着,正院由着一干戴着口罩的丫鬟婆子灑了艾葉水,又薰了艾葉,今日凡是進過正院的下人們暫時都被圈禁在了其中,不得外出。
哪怕這件衣裳只是被放在小匣子裡,而天花的痘瘡膿汁是沾在裡層的,成年人不比孩童,沒有那麼容易被傳染上,可對於天花,南宮玥絕不敢掉以輕心。
王府的下人們這時也都知道了怎麼回事,嚇得魂差點飛了,天花,那可是沾染了就要丟性命的絕症,從古至今都無藥可醫,一時間,那些今日沒去過正院的下人們不由暗暗慶幸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與此同時,安府那邊的盤查也還在繼續着,今日去安府喝酒的賓客之中,只要是安家的直系親屬,全都被留在安府由南疆軍看管,其餘世交、友人、姻親等則在審訊後各歸各府,那些人好不容易纔脫身,一個個都是心有餘悸,不敢對外多說什麼,回了府後,就趕緊閉門,打算先觀望着這段時日的風聲。
從婚禮到現在不過才短短的兩個時辰不到,駱越城裡再度風聲鶴唳。
鎮南王和安家聯姻,駱越城中有頭有臉的府邸都受邀參加了婚宴,就算是沒資格參加的人家也都在關注婚禮的一舉一動,這次的事鬧得這麼大,一下子就攪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之前在王府的禮堂上,衆目睽睽,許多賓客都不便找鎮南王打探,只好隨大流先暫時離開王府,但回了府後,屁股還沒坐熱,幾位高階將領,尤其是那些老將們又商量着陸續來到王府拜見鎮南王,想探探他的口風。
軍中乃至整個南疆,誰人不知道鎮南王父子一向不和,鎮南王在“父子談心”後態度驟然轉變,這實在讓人不得不深思,不得不揣摩其中的玄機。
鎮南王心裡正煩着,只希望這件事快點揭過去,最好誰都忘了他曾打算和安家結親的事,哪裡敢說出真相,只能含糊地把那些來試探口風的人一一打發了。
這不,兩個中年將士進書房沒一盞茶時間,就被打發了出來。
“老莫,”其中一個高壯的將士對着身旁大鬍子將士蹙眉道,“你說,王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被稱爲老莫的大鬍子亦是眉宇深鎖,道:“老關,世子爺……會不會是想對那些世家……”
說着,他擡起右手,比劃了一個手刀,話中的隱喻昭然若揭。
老關的臉色更爲難看,同袍說得真是他和夫人所擔心的。
如同鎮南王和南疆四大家族的方家聯姻,如今又差點和安家結親,南疆不少武將都與這些世家聯了姻,比如他的夫人就是出自四大家族之一申家。
世子爺之前處置了軍中老將孟儀良,又在軍中一陣掃蕩,使得軍中人人自危,如今安家惹了世子爺,以世子爺的脾性,趁機對世家來一個大清洗也未嘗不可能……若是申家爲此栽了,會不會連累到他們關家?
他這趟來王府,也是指望着王爺可以勸着世子爺一點,但是這一次,連王爺的態度都高深莫測,甚至隱隱透出支持世子爺的意思,讓人想着就有些膽戰心驚……
兩位將士心裡彷彿是壓着一座大山似的,感覺透不過氣來,心情沉重地離開了王府,而外書房中,鎮南王的心情也沒比他們好多少,越想越煩燥,乾脆起身到窗口透透氣。
“王爺,”這時,桔梗姍姍地步入書房中,對着站在窗邊的鎮南王屈膝稟道,“世子妃命奴婢來稟王爺,要暫封正院。”
世子妃做事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鎮南王眉尾一挑,問道:“怎麼回事?”
桔梗簡明扼要地把小衣裳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聞言,就算是鎮南王也嚇得差點踉蹌了一下,急忙一把抓住了窗檻,手掌微微用力,嘴裡喃喃道:“最毒婦人心,最毒婦人心……”
前有小方氏,後有這安氏,這兩個女人表面上溫婉娟秀,實則都是蛇蠍心腸。
幸虧這次被蕭奕這逆子及時發現了,不然這麼一個陰毒的女人嫁進來,豈不是要害了他的寶貝孫子?而且,天花可是會傳染的,弄不好,連自己、世子妃還有王府的其他人都可能被傳染了天花……
鎮南王面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不敢再想下去。若是安知畫就在這裡,他是一刀砍了她的心都有了。
鎮南王定了定神,轉頭問桔梗:“世子妃還好嗎?”
桔梗忙回道:“回王爺,世子妃下令清掃了正院,又讓今日所有在正院裡待過的下人全都去莊子裡住上十日,等確定無礙再回王府,就連世子妃的貼身丫鬟也不例外。”
本來,那些下人一聽要去莊子上住十日,就提心吊膽,一來怕天花,二來也擔心以後回不來,可是聽說連世子妃身旁的大丫鬟百卉也要去莊子,自然都服氣了,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鎮南王在窗邊的圈椅上坐下,感慨地頷首道:“世子妃不愧是書香世家出身。”做事滴水不漏。
有世子妃管着王府內院,自己委實是省了不少心!
鎮南王拿起茶盅,喝了口茶水後,心裡舒暢了些許。
難怪俗話說:妻賢夫禍少。有了世子妃,王府才避過了這一劫。
這麼說來,世子妃還真是自己的福星。
這一次,若非那逆子在調查世子妃遇驚馬的事時,查到了安家頭上,因此發現安家通敵,恐怕自己已經被騙着和安知畫成了親。
這安家真真是可恨至極,他們一定是知道他們的罪狀一旦被發現就在劫難逃,所以纔想拖自己下水纔好保命,其心可誅啊!
鎮南王腦補着前因後果,幾乎是咬牙切齒。
就在這時,外頭出傳來小廝的一聲驚呼:“大姑奶奶,王爺在裡面,請……”
小廝的話還沒說完,喬大夫人已經怒氣衝衝地衝進了外書房裡。
“弟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婚事,你怎麼能說反悔就反悔?!還有,你派人去我府中盤查是什麼意思?”
喬大夫人一進門,就破口質問鎮南王,越說越氣。
今日,喬大夫人在南宮玥那裡吃了癟,在幾個女賓跟前臉面盡失,就想着要給南宮玥點顏色瞧瞧,於是故意提前離開王府,沒留下觀正禮,心裡是想着等鎮南王發現後,她就可以伺機告南宮玥一狀,卻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鎮南王沒派人來詢問,倒是來了一羣無禮的南疆軍士兵,好像是審犯人似的盤問個沒完沒了……
直到那些南疆軍的人上門,喬大夫人這才得知侄子蕭奕在鎮南王拜堂時大鬧了一番,鎮南王還被蕭奕說服取消了婚禮,更把安知畫趕回了安家,甚至就連安家都被蕭奕的人看管起來。
她不過是提前走開了這麼一會兒,鎮南王府竟像是要翻天了!
喬大夫人氣壞了,也不管天已經黑了,就氣沖沖地又跑來王府,打算找鎮南王興師問罪。這可是她保的媒,以後她顏面何在?!
鎮南王銳利的目光直射向喬大夫人,狐疑地微微眯眼。
喬大夫人若是不出現還好,鎮南王也沒想到她,如今她的到來卻是一下子提醒了鎮南王,自己與安府的這樁親事還是喬大夫人居中牽線。
想着,鎮南王的面色就變得古怪起來。
之前的梅姨娘是長姐送入王府的,現在的安知畫是長姐牽線,怎麼都和長姐扯上了關係?
當初喬大夫人提起續絃一事時,鎮南王就曾懷疑是不是安家許了她什麼好處,後來因爲他對這門親事還算滿意,也就沒再追究……
如今想來,鎮南王不得不懷疑他這個長姐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只是單純地被矇騙,亦或是……
鎮南王審視着喬大夫人,不客氣地冷聲質問道:“大姐,你告訴本王,你到底是不是收了安家的好處?”
正在氣頭上的喬大夫人聞言怔了怔,沒想到鎮南王忽然問起這個,心裡有些心虛,卻是怎麼也不能承認的,硬着頭皮道:“什麼好處?!弟弟,你以爲我是什麼人?我怎麼會收安家的好處!”
鎮南王沒有因此動容,一眨不眨地盯着喬大夫人,正是因爲他知道這個長姐貪利,所以纔會這麼問。
喬大夫人被看得惱羞成怒,急躁地又道:“誰說的?是不是安家的人?弟弟,他們是胡說八道,試圖破壞你我姐弟情誼!”她一邊說,一邊心裡想着:難道是安府因爲婚事不成,就懷恨在心,把自己也拖下水?
看喬大夫人被踩住了痛腳的樣子,鎮南王哪裡還猜不出來,失望地看着她。安傢什麼都還沒說,她就先做賊心虛得狗急亂跳牆了。
還是他這個做弟弟的太慣着她了,以致她到今日囂張跋扈,不分輕重!
一次次地闖禍,一次次地犯錯,還差點禍及王府,連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