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南宮府的四周被一個個官兵包圍,十步一崗,他們都是面目森冷,散發出一副生人勿進的氣息。附近的百姓路過無不繞道而行,以致南宮府正門口的街道上空蕩蕩的,冷清蕭條。
噠噠噠……
一輛青篷馬車從街道的一頭往這邊駛來,一下子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
馬車漸漸放緩速度,最後停在了正門口,一人上前一步,沒好氣地質問道:“來者何人?”
馬車的簾子被人從裡面挑開,一個青衣丫鬟探出半邊身子,客氣地說道:“這位大哥,我們夫人是這府中的二姑奶奶,擾煩大哥放我們進去。”
幾個官兵面面相覷,一人前去向上司稟報了一聲,最後還是打開了南宮府的正門,馬車在車伕的吆喝下,緩緩入府……
南宮琰的到來在南宮府中再次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南宮琰一進府,沒直接去榮安堂,而是先到了淺雲院,南宮晟和柳青清也聞訊而來。
她看來氣色不太好,面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但還算鎮定地把她爲何歸府的理由以一句話簡明扼要地說了——
休妻。
饒是南宮晟一向老成持重,也是面色大變,怒火攻心,拔高嗓門道:“豈有此理!利成恩他憑什麼休棄二妹妹?二妹妹既沒有犯七出,他們利家在休妻前也不曾知會過我們,這休書理應無效纔是。”
更何況,要是南宮家真的被論罪,南宮琰作爲出嫁女是可以免於一難的。
屋子裡靜了一瞬,南宮穆和林氏交換了一個眼神,眼神都有些凝重。他們當然不屑利府的行爲,可是這個時候也只能百害取其輕了。
南宮穆沉聲對南宮琰道:“琰兒,你大哥說得不錯……聽二叔的,你回利府去。”
但凡利府還要一點名聲,就必須讓南宮琰回去。
南宮琰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透着一分失望,兩分透徹,三分決絕,她搖了搖頭,道:“二叔,侄女不想回去。既然他迫不及待地就要捨棄結髮妻,這個夫婿不要也罷。”
無論曾經夫妻間多麼相敬如賓,多麼恩愛繾綣,也抵不住現實的殘酷。
南宮琰擡眼看着南宮穆,一眨不眨,堅定地對着在場的衆人說道:“二叔,二嬸嬸,大哥,大嫂,我願與全家共患難。”
一個不能共患難的家,根本就不能稱之爲家;那些不能福禍與共的人,根本就不能稱之爲親人。
南宮穆心裡暗暗嘆氣,他這個二侄女,平日裡看着性子柔順,寡言,連當初親事被四侄女搶走,也不哭天喊地,卻不想原來性子如此剛烈果決。
林氏溫聲開口道:“琰兒,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家裡總是有你一席之地的。你且安心住下吧。二嬸嬸這就讓人去收拾你的屋子……”南宮琰出嫁後,她的院子依然留着,也有小丫鬟打掃,直接就能住人。
“多謝二嬸嬸。”南宮琰恭敬地欠了欠身。
看着心意已定的南宮琰,南宮晟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心裡苦笑:南宮家還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就有人忙不迭的要撇清關係,這姓利的,父親當初還是錯看了他!
堂屋裡的氣氛有些沉重,有些傷感,衆人都是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這時,林氏的大丫鬟如意步履匆匆地進來了,福身行禮後,對南宮穆呈上了一個信封,稟道:“二老爺,剛纔大姑爺派人悄悄遞來了消息,說是今日來運茶樓的學子聚會,流出來了一些今科會元黃和泰公子半年前在涇州的書院裡所做的文章,大姑爺特意抄錄了一份。”
她說話的同時,南宮穆和南宮晟都是面色一凝,交換了一個眼神。
南宮穆便道:“晟兒,你跟我去一趟書房。”
林氏給了丈夫一個寬慰的眼神,意思是讓他別擔心南宮琰,她和柳青清會照顧好南宮琰的。
很快,叔侄倆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淺雲院,來到了南宮穆的書房,屏退了小廝後,只留下了叔侄倆在書房裡。
南宮穆一坐下,就近乎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信封,取出其中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飛快地瀏覽了一遍,面沉如水。
南宮晟一看南宮穆的臉色,就知道事情恐怕是不太妙……等他接過那張信紙時,更是心中一沉。
以這篇文章的水平,是決不可能榜上有名,更不用說是頭名會元了!
除非,這位黃公子在短時間突然開了竅,有了飛躍般的長進。
可是這讀書哪有取巧的捷徑,否則這麼萬千學子何必十年寒窗,四書五經讀一遍容易,想要讀得通透,卻是要下好一番苦功夫的。
南宮晟放下手中的那篇文章,苦笑着朝南宮穆看去,叔侄倆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憂心忡忡。
他們當然不相信南宮秦會泄題,可想而知,這個針對南宮家的圈套是何等的縝密。
待到殿試之時,由皇帝親自出題,監考和考生數百雙眼睛盯着,這位黃公子到底有幾兩重那是絕對瞞不過人的。
一瞬間,南宮穆感覺好像南宮府已經被押到了斷頭臺上,只等着一聲令下,那高高懸起的閘刀就會驟然落下……
此時,來運茶樓裡,黃和泰的文章已經在學子們的手上傳閱了一遍。
羣起激昂。
一個俞姓學子憤憤不平地說道:“這等水平還能中得頭名會元,定是事先買了考題,找人捉刀的呢!”
“俞兄說得是,就是因爲有了這等人,有才之人才會履試不中,大裕不以賢取士,實在不智!”
“這位兄臺且莫心急下定論。”坐在另一桌的一個藍袍學子微微拔高嗓門,對着整個大堂的衆學子道,“真相如何待殿試之後,一切自見分曉。”
“程兄所言差矣,本次恩科不公已擺在眼前……”
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地交談着,越說越是激動……
這些爭論的聲音也難免傳入二樓的雅座中,兩個容貌有四五相似的青年相視而笑,這兩人都是俊逸不凡,氣質卓然,正是韓凌賦和韓凌觀。
韓凌賦輕啜了一口滾燙的茶水,讚道:“好茶!二皇兄,不愧是今年龍井新茶,香醇回甘。”
韓凌觀隨口應了一聲,斜眼瞟了韓凌賦一眼,也飲了一口茶水,笑道:“三皇弟,正好爲兄那裡有一些上好的碧螺春,自古寶馬配英雄,這好茶也是該配三皇弟這種懂茶之人。”
“那小弟就多謝二皇兄了。”韓凌賦也是笑容滿面地謝過。
事實上,兩兄弟都是心知肚明,韓凌觀送的茶恐怕韓凌賦也不敢喝。
話語間,一樓大堂中的爭論越發激烈,你一言我一語,此起彼伏,顯得有些嘈雜。
韓凌賦覺得額頭隱隱作痛,眉心微蹙,不用他吩咐,小勵子立刻把雅座中兩扇半敞的窗戶都關上了。
雅座內,立刻安靜了不少,把喧囂隔絕於外。
“三皇弟,”韓凌觀含笑道,“爲兄看目前的勢頭不錯,有了這些學子推動,也不需要我們再加油添柴了……”
韓凌賦勉強一笑,目光微沉,道:“如此繼續下去,等到殿試結果出來,就連父皇都護不住南宮家!”
這一次,南宮家定然無法翻身!
想着,韓凌賦的眼中閃過一抹快意,覺得最近鬱結的心緒總算暢快了不少。
“此次多虧了三皇弟你的謀劃。”韓凌觀雙手捧起茶杯,“爲兄就以茶代酒,敬三皇弟一杯。”
他高舉起茶杯,卻見韓凌賦沒有動靜,不由得笑容一僵,微微拔高嗓門道:“三皇弟……”韓凌觀心中不悅,心道:三皇弟這是什麼意思,與自己說話竟然心不在焉!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吧。
眼簾半垂的韓凌賦這纔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過神來,急忙捧起茶,兩人舉杯致意,然後皆輕啜了一口茶水,又放下了茶杯。
韓凌觀壓下心中的不滿,打量了韓凌賦一番,道:“三皇弟,你看來面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適?”
“身子不適”這四個字彷如一把利劍直刺韓凌賦的心口,讓他痛徹心扉,咬牙切齒。
那一日,與白慕筱在星輝院大吵了一架後,他便拂袖離去,並下令白慕筱禁足在星輝院中。他當然恨不得一刀殺了白慕筱這個賤人,但是他終究沒有下手,白慕筱不過是一條賤命,輕如鴻毛,自己卻是龍子,將來要登大寶,他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冒險,他必須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五和膏的威力委實可怕,韓凌賦的心底深處知道,他怕了。
當晚,他的癮頭就發作了,比白天還要痛苦,令他生不如死!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熬不下去,疲倦而飢渴地去了星輝院。彼時,白慕筱已經懶得裝模作樣,沒有起身相迎,沒有溫言軟語,直接冷嘲熱諷。即便如此,韓凌賦還是沒有離開,他幾乎是渴求的拿到了五和膏,然後……
他就知道自己已經逃不了了!
逃不開五和膏的魔力,逃不開白慕筱的控制!
如今,表面上,外人都以爲他寵白慕筱一如往昔,以爲兩人還是如膠似漆,但他們倆都心知肚明,彼此已經是面和心不和,說到底一切都僅僅是爲了五和膏而已。
不過,他已經約了奎琅明日見面,雖說和奎琅也是與虎謀皮,不知道何時這個狼子野心的奎琅反過來捅自己一刀,可是隻要奎琅一日沒復辟,就一日有求於他。
等到自己有了足夠的五和膏,白慕筱這個賤人就等着暴斃吧!他要把她千刀萬剮!
不過是轉瞬,韓凌賦已經是心念百轉,眼中幽深似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潭,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勉強笑道:“多謝二皇兄關心,小弟只是昨晚沒睡好,無甚大礙。”
頓了一下後,他立刻轉移話題道:“二皇兄,殿試之後,還需麻煩皇兄你這邊再使使力,務必在朝堂上集我兩方之力再推父皇一把……”
他們那個父皇啊,一心想要明君,一旦“大勢所趨”,就會逼得他不得不“順勢而爲”。
這一點,最清楚的就是他們這幾個做兒子的了。
現在就已經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
這“東風”自然就是殿試!
忽然,外面響起一陣騷動的嘈雜聲,連雅座閉合的門窗都擋不住樓下大堂的喧囂,如暴風雨中的怒浪一般,一浪比一浪猛。
小勵子推開窗戶一角,往下頭看了一眼,然後稟道:“王爺,是今科會元來了。”
聞言,韓凌賦和韓凌觀都難免露出訝色,起身走到窗邊,往下看去。
只見一個二十幾歲中等身量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茶樓一樓的大堂中,他相貌平平,身上鬆鬆地披了一件寬衫大袖的白色衣袍,頭戴綸巾,腳踏木屐,身上散發着濃濃的酒氣。
他隨意地往前走着,腳下的木屐發出“噠噠”的聲響,衣袂隨着走動翩翩飛舞着,整個人看來狂放不羈。
此時,大堂內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黃和泰身上,那俞姓學子怒而起身,對着黃和泰高聲道:“黃和泰,你這今科會元如何得來的,你自己心裡有數,你倒還好意思厚顏在此招搖過市!”他厭惡地上下打量着黃和泰,“瞧你穿得什麼樣子,真是放浪形骸,有辱斯文!”
跟着,那劉姓學子似笑非笑地嘲諷道:“黃兄,我若是你,就該躲在房間裡趕緊抱抱佛腳,多看點書纔是,明日可就是殿試了。”
不少人都發出奚落的笑聲,覺得這位劉公子說話委實逗趣,可不正是!以這草包肚子裡的墨水明日殿試就等着出醜吧!
衆人的表情或是譏誚,或是不屑,或是期待,或是幸災樂禍。
可是那黃和泰滿不在乎,他擡起抓在右手的白色酒瓶,直接對着瓶口暢飲了一大口後,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輕蔑地說道:“本公子真才實學,問心無愧,何懼人言!無論如何,今科會元是本公子,今科狀元也必然是本公子囊中之物!”
“好你個厚顏無恥的黃和泰,竟然敢出口狂言!”又一個學子忍不住站起身來,“若非今科舞弊,就憑你,還想中得貢士?!”
“本公子能否金榜題名可不是爾等一介白身可以評斷的!”黃和泰哈哈大笑,灑脫的朗聲道,“也只有沒本事的蠢材纔會沒事在在這裡嘰嘰歪歪,本公子倒想勸爾等有時間在此浪費口舌,還不如回家讀書去!沒準下次會試還能混個同進士!”
同進士是如夫人,這一輩子註定仕途受限,對大部分學子考生而言,是寧可落榜,三年後重來,也不想中同進士,黃和泰此言分明就是在咒他們。
一瞬間,大堂再次喧譁起來,學子們不禁羣起而攻之。
二樓雅座中的韓凌賦和韓凌觀不由冷笑,徹底放下心來。
“真是個蠢貨!”韓凌觀又合上窗戶,嘲諷地勾脣。
“二皇兄,應該說此乃天助我兄弟二人也!”
話語間,兩兄弟又坐了來,喝着茶水,寒暄了幾句,心神都已經飛到後日的殿試去了。
黃和泰在櫛風園的那一番狂言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地傳開了,不少學子們都信誓旦旦地說着此人必定舞弊無疑,紛紛等着看他在殿試出醜,但也有一些人卻覺得此人頗有傲氣,羣情難敵,這若是普通人無論是否有真才實學,被千夫所指,早就情緒崩塌,難道面對別人的惡意,黃和泰還要笑臉相迎不成,說幾句妄言又如何!
這些事傳得沸沸揚揚,到次日,從文人墨士到普通百姓都在議論此事,黃和泰的名字一下子就變得街頭巷尾無人不知了,連那些百姓也開始關注起即將到來的殿試,而這些個消息自然也傳進了皇宮,傳進了皇帝耳中……
這一夜對大部分貢士而言,註定是個不眠之夜,當黎明的陽光照亮東邊的天空,也就代表著殿試終於在萬衆矚目中到來了。
百來名貢士齊聚皇宮,都是身着一色的青綢藍緣貢士服,頭戴鏤花金座貢士朝冠,看來精神奕奕。
歷來頭名會元自然都是衆人的焦點,可是這一次,投射在今科會元身上的目光就顯得有些古怪,沒有羨慕、沒有嫉妒,有的是不屑、嘲諷,以及等着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考生們進了金鑾殿,劉公公在皇帝耳邊悄聲說了一句,以拂塵指了指站在最前排中央中等身量的男子。
皇帝的目光順着劉公公所指看了過去,銳眼微微眯起。
原來他就是今科會元黃和泰。
今日的黃和泰衣着打扮與其他貢士無異,昂首挺胸地負手而立。比起周圍那些誠惶誠恐的學子,此人看來倒是有些鶴立雞羣的傲氣。
皇帝不止聽過了街頭那些傳聞,也已經看過了黃和泰那篇論賦稅的文章,那篇文章寫得如此空乏,若是遇上一個務實的考官,怕是連舉人都考不上……
想着,皇帝的眼神有些複雜。
可以說,皇帝比任何人都希望這次徇私舞弊案是子虛烏有,希望能儘快平息這次的風波,自登基以來,他就兢兢業業,勤於政務,不求盛世明君,卻也不想史官在自己的政績上記上如此一個科舉舞弊的污筆。
但是在讀完黃和泰的舊作之後,就連皇帝都不得不猶豫地懷疑這次恩科可能真有問題……
想到即將來臨的風暴,皇帝好幾夜都半夜驚醒,整個人看來憔悴了不少。
“學生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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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考生將金鑾殿佔據大半,整齊劃一地下跪給皇帝行禮,聲音洪亮,卻又透着一絲壓抑。
本來,金榜題名時,是人生三大喜事之首。
可是現在舞弊案卻讓這喜事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誰也不知道這次殿試之後,皇帝會如何應對此事。
畢竟歷來舞弊案中,奪了功名那是輕的,以後永不錄取,甚至是掉了腦袋,那也是數不勝數。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環視了衆考生一圈,朗聲道:“自古苛捐雜稅傷百姓,翻開中原幾千年歷史,其中的改朝換代,多是因爲當權者苛捐雜稅橫徵暴斂引起,今日朕就以賦稅爲題。”
在場無論是考生還是監考的幾位官員都曾讀過黃和泰的那篇文章,卻誰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會以此爲題。
那些考生唯恐惹上是非,都是低眉順眼,目不斜視,壓抑着心頭的震驚,至於那些官員就隨意多了,彼此交換着眼神,心思各異。
之後,考生們各自在案前坐下,凝神靜氣,然後各自鋪紙磨墨……隨着磨墨的動作,大部分人的心都靜了下來,表情一片肅然。
很快,有考生陸陸續續地開始執筆,振筆直書。
待到大部分人都開始動筆後,而那黃和泰卻還在慢悠悠地磨着墨,那悠閒的樣子再次吸引了不少目光,連着皇帝也向黃和泰看了好幾眼,面沉如水,至於監考的幾個官員已經開始嘆息着搖頭,甚至於有人暗自慶幸自己不是這次的主副考官,無論是誰泄的題,這一次是註定有人要被平白連累了!
不知不覺,殿試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幾乎有人要懷疑黃和泰是不是要交白卷時,他終於開始執筆,行筆如行雲流水,看來思路甚爲順暢。
此時,後排已經有考生陸續地收筆,有的人忍不住擡眼朝黃和泰看了一眼,面露諷刺,心道:也不知道這次這位黃會元又會有何“高見”,該不會又是老生常談吧?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待爐鼎中的香燒盡時,黃和泰正好不緊不慢地收了筆,跟着就開始收卷,而那些考生則暫時退下等待皇帝和幾位大學士、翰林閱卷。
這百來份考卷要在當日評出一甲和二甲的頭幾名,皇帝當然不可能有時間細看所有的考卷,他只是挑着每篇的開頭大致瀏覽幾句,若是覺得文章平平,也就不往下看了。
因此不過是半個時辰多,皇帝已經看完二三十份卷子,這其中大多文章只是平平,但也不至於不堪入目,偶爾也有人提出獨到的見解,讓皇帝稍微流連,只是皇帝心中還是覺得差了點什麼。
皇帝的嘴脣抿成一條直線,心頭說不上喜怒。
他又隨意翻過了一張卷子,掃了一眼下一張卷子,正打算意興闌珊地翻過,忽然捏着卷子的手一頓,雙目似是被什麼東西吸引,目光炯炯地讀着這張卷子……
雖然皇帝什麼也沒說,但是以劉公公對皇帝的瞭解,立刻猜到皇帝應是發現了什麼棟樑之才,所以龍心大悅。
妙啊妙!
這篇文章無論是文采還是見地,都是狀元之才。
皇帝一鼓作氣地閱完卷子,心情大好地拍案道:“好!寫得好!”
在場的幾位大學士和翰林本來正在翻閱其他的卷子,都是聞聲朝皇帝看去。
皇帝精神煥發,連之前的疲倦都是一掃而空,立刻下令劉公公將這篇文章傳閱。
一張卷子從御案先傳到了陳大學士的案上,他一看,也是眼睛一亮,近乎急切地往下看去。
這篇文章提出將賦、役、稅合併爲一,統一徵收;建議重新丈量土地,方田均稅,有利於防止某些豪強官吏強兼併土地,隱田逃稅,並提出把徭役攤入田畝,改按人丁數和田畝徵收;賦、役、稅合併後,一律折銀交納,以此簡化徵收名目和手續,即可在一定程度減輕了農民負擔,且賦役折銀還可促進商業繁榮……
短短的一篇千把字的文章,自然無法詳盡到細處,但是他所提出的想法已經令人耳目一新。
繼陳大學士以後,其他幾位官員看了也是連聲道妙,衆人交頭接耳地討論着這文章所說的折銀法是否可行,金鑾殿中一片振奮。
皇帝環視衆人,心情更爲暢快,朗聲道:“揭開名字,讓朕瞧瞧這狀元之才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