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玥面色平靜,輕描淡寫地吩咐道:“鵲兒,你去看看良醫到了沒,又是怎麼說的。”
鵲兒應聲後,就又風風火火地走了,來去都好似一陣風般。
南宮玥洗了筆後,就把那支畫筆先擱在了一邊,然後做了一個手勢,畫眉遞了一支新的畫筆給她。
南宮玥又專心地繼續畫起花盆、窗框,卻又留着半邊的窗框,無法下筆。
要不要在窗邊添個“美人”呢?!
這幅牡丹圖畫得比她預想得要好,尤其是微風中花葉的神韻,若是再畫一次恐怕未必有這樣的效果……
南宮玥正遲疑着,鵲兒又回來了,身後多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說是王爺派來的。
那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行禮後,就稟說:“世子妃,梅姨娘身子不適,剛纔良醫過去給姨娘探過脈了,梅姨娘用了藥後已無大礙。良醫說是梅姨娘不慎用了寒涼之物,以至動了胎氣。但梅姨娘午後除了安胎藥之外,沒有用過別的東西。”說着,小丫鬟緊張地嚥了咽口水,又道,“王爺請世子妃過去一趟。”
小丫鬟躬身而立,不敢擡頭。
前幾天,和她一個屋子的霜兒去聽雨閣請世子妃給梅姨娘探脈,卻被世子爺下令杖責,到現在還躺在牀榻上下不來……
南宮玥再次擱筆,決定今兒還是暫時先畫到這裡。
“百卉。”
她喚了一聲後,百卉立刻上前半步待命。
“你隨她走一趟,看看父王有什麼吩咐。”
百卉應聲去了,那小丫鬟心裡有幾分忐忑,王爺吩咐世子妃過去,可是世子妃卻讓百卉姐姐走一趟,這似乎有些不太妥當。可是小丫鬟也不敢置喙什麼,只好膽戰心驚地帶着百卉一起離開了,心道:主子們鬥法,倒黴的卻是她們這些奴婢而已。
小丫鬟一邊在前頭領路,一邊忍不住暗暗去瞧百卉的神色,卻見百卉從頭到尾都是鎮定從容,彷彿她要去見的不是堂堂鎮南王,而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小丫鬟心中暗暗驚歎:久聞這位百卉姐姐是世子妃跟前的第一人,這行事氣度怕是某些府邸的姑娘都比不上的。
就在小丫鬟種種複雜的心思中,梅姨娘的院子出現在前方。
“百卉姐姐,請這邊走。”
小丫鬟恭敬地引着百卉進了堂屋,讓人去稟告後,才帶着人進了內室。
小小的內室中,此刻有些擁擠。
梅姨娘嬌弱地坐在牀榻上,後腰上靠着一個大迎枕,她額頭上戴着一個雪青色的細絨抹額,臉色蒼白,嘴脣也沒什麼血色,看來整個人病怏怏的,弱不禁風。
鎮南王就坐在榻邊,一手關懷地抓着寵妾的素手。
屋子中央,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鬟跪在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渾身如同那寒風中的殘葉般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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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百卉來了,梅姨娘眼簾半垂,顯得楚楚可憐。
鎮南王眉宇緊鎖,沒想到他下令叫世子妃過來,世子妃居然還敢隨便派了個丫鬟敷衍他。
百卉無視鎮南王陰沉的面色,不疾不徐地上前,然後先是給鎮南王和梅姨娘行了禮,這才道:“梅姨娘,世子妃令奴婢過來問問事情的經過。”
梅姨娘沒有說話,眼眸微眯,怯怯地看了鎮南王一眼。
百卉明知故問道:“梅姨娘,敢問今日給姨娘送藥的是哪位?”
梅姨娘眼眶一紅,掏出一塊月白色的繡花手絹,一邊擦了擦眼角,一邊使了一個眼色給身旁的貼身丫鬟,那丫鬟趕忙替她說道:“就是這賤蹄子!”她指着那跪在地上的小丫鬟茗竹義憤填膺道,“虧得姨娘如此喜歡這丫頭,待她不薄,卻不想看走了眼,這茗竹竟然是個包藏禍心的!”
跪在地上的茗竹抖得更厲害了,嘴巴張張合合,想說話,卻又不敢。她雖然性子還算機靈,可終究不過是一個未滿八歲的孩子。
百卉淡淡地看了茗竹一眼,故作狐疑地再問道:“這小丫頭看着眼生得很,不知道是哪個院子的?”
梅姨娘身子劇烈地一顫,泫然欲泣地看了鎮南王一眼,壓抑着聲音中的委屈道:“百卉姑娘,這叫茗竹的丫頭是兩天前,剛送到我這邊來……”
梅姨娘半句沒提南宮玥的名字,可是王府中的中饋是世子妃南宮玥管着,新丫鬟是由誰下令送來的,不言而喻。
梅姨娘繼續說道:“……妾身用的安胎藥從前一直是芝蔓在熬,唯有今日是讓這個小丫鬟端進來的。”
所以從前都是好好的,偏偏今日就出了事。
鎮南王眉宇緊鎖,一股陰沉的氣息釋放出來,不怒自威。
梅姨娘抽噎了一下,纖弱的肩膀看來如此柔弱,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幽幽嘆息道:“幸好這孩子命大……”
百卉冷眼旁觀着這一場精彩的大戲。
顯然,她這是在暗示是世子妃命這個小丫鬟在安胎藥裡動手腳,對她腹中的孩子下手呢。
世子妃與梅姨娘無怨無仇,但與世子爺夫唱婦隨,因而這唯一的可能便是世子爺不願意王爺再有庶子出生!
這梅姨娘還真是好口才,一個字不提世子妃,卻又字字句句地在引導着王爺往那個方向去想。
百卉心理冷笑着,面上卻好像根本聽不懂梅姨娘的言外之意。
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原來是前兩天新來的丫鬟啊。奴婢還記得那天大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都是親自去攸寧廳挑的丫鬟,也不知道梅姨娘這丫鬟是誰挑的?”
梅姨娘心中冷笑,莫不是世子妃還想把責任推到桔梗身上?
她柳眉一蹙,道:“妾身記得當日是桔梗姑娘把這茗竹帶來的,想必是世子妃挑的。”
桔梗?!鎮南王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剛纔他擔憂梅姨娘和腹中的孩兒,倒是沒在意這小丫頭的長相,現在細細一看,這丫頭似乎有些眼熟。
對了,那日桔梗帶了四個小丫鬟來給他挑,他隨手挑了兩個順眼讓桔梗帶去給梅姨娘。
想到她剛剛那番意有所指的話,鎮南王冷聲道:“這丫頭是本王挑的,難道是本王要害你不成?”
什麼?!梅姨娘眨了眨眼,一時有些傻眼了。怎麼會呢?!
沒等她反映過來,鎮南王已經站起身,語透不耐地說道:“王良醫!”
“小的在。”一旁的良醫忙戰戰兢兢地應聲。
鎮南王不快地說道:“給梅姨娘好好瞧瞧,看到底是吃壞了什麼東西,以後多注意着點。”
這人是自己挑的,肯定不會有問題,那麼毫無疑問,梅姨娘會動了胎氣,肯定是她沒有管住自己的嘴,吃了什麼寒性的東西!
再看梅姨娘,鎮南王就覺得她處處透着心虛。
說不定這是怕自己責怪她,所以才先發之人,把事情都推小丫鬟的身上!
鎮南王越想越覺得自己真相了,這個原本還算懂事的寵妾,有了身孕後,怎麼就變得恃寵而嬌起來了?!看來是自己太寵她了,得冷上她一陣才行!
難怪世子妃只派了一個貼身丫鬟來,說不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故意迴避了,以免得自己在兒媳婦面前丟臉。
哎,說到底,妾就是妾,上不了檯面。
想到這裡,鎮南王說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就有些不悅地甩袖走了。
“王爺……”
梅姨娘急忙喊道,卻留不住鎮南王的腳步,她的面色頓時陰沉極了,眸深似墨。
沒想到,世子妃竟然比她想象的還要難纏,也難怪不但籠絡住了蕭世子獨寵她一人,還能讓鎮南王都對她信任有加。這些日子,幾次三番的試探,都有她在前面擋着,絲毫沒有影響到鎮南王和蕭世子的父子之情,這麼下去,六殿下交給自己的任務恐怕會不好辦啊……
得想想別的法子才行。
梅姨娘低垂着頭,掩去了眼神中的一抹異樣。
百卉冷眼看着,待鎮南王離開後,才福了個身道:“梅姨娘,若是沒什麼事,那奴婢就告退了。”說着,她看向那個叫茗竹的小丫鬟,“梅姨娘既然覺得這茗竹辦事不利,那奴婢就把她帶走了。”
她也不等梅姨娘有所反應,就招呼那茗竹走了,根本不在乎梅姨娘到底是何表情。
叫茗竹的小丫鬟還有些懵,卻是直覺地起身跟着百卉走了,雖然膝蓋又疼又麻,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可她也顧不上了,還有什麼比性命更要緊啊!
直到出了梅姨娘的院子,可憐的小丫頭還有些恍然如夢的感覺,忍不住悄悄地捏了自己一把,疼得自己面容扭曲,卻是不敢叫出聲來。
百卉好笑地把她的那些小動作看在了眼裡,嘴角勾出一個淺淺的笑意。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百卉帶着茗竹回了碧霄堂,此時,南宮玥已經收了畫具,回了屋子,正歪在美人榻上隨意地翻着一本遊記。
茗竹畢恭畢敬地給南宮玥行禮,第二次見世子妃,她的感覺已經大不相同。世子妃身旁能有百卉姑娘這樣的人,那世子妃到底該有多神啊!
南宮玥看着小丫頭那“敬若神明”的眼神,感覺有些怪怪的,只以爲對方剛纔遭了大劫,想必是受了驚嚇,便柔聲道:“你叫茗竹吧?”
茗竹急忙應聲。
“與我說說今日的經過可好?”南宮玥又道。
茗竹理了理思緒,便口齒伶俐地答道:“回世子妃,其實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梅姨娘這幾日每日都要服三劑安胎藥,院子裡的司嬤嬤就在後院裡弄了個爐子,平日裡就由一位芝蔓姐姐給梅姨娘熬藥、送藥,今日,梅姨娘臨時把芝蔓姐姐叫去有事,就讓奴婢去那裡取藥,然後梅姨娘忽然就抱着肚子喊疼……”
之後,發生的一切對茗竹而言,就像是海上的怒浪一波波地朝她打來,以她的弱小,根本就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差一點就被吞沒了……她差點就以爲自己會被打死。
南宮玥和百卉交換了一個眼神,眼中都是瞭然。
這小丫鬟也是運氣不好,遭了無妄之災。
瞧她的言行舉止,還算機靈,思路也清晰,應是個可教之才。
南宮玥便問道:“茗竹,你就留在碧宵堂做掃灑吧。”
茗竹楞了一下,跟着小臉上掩不住的狂喜,急忙磕頭道:“多謝世子妃!多謝世子妃……”
很快,畫眉就把茗竹帶下去了,想要留在碧霄堂,可不是那麼容易的,茗竹還得先好好磨鍊、調教一番才行。至於她的名字,這“茗竹”是梅姨娘取的,聽着就晦氣的很,得改一個才行。
畫眉暗暗思忖着走了,後腳鶯兒就進來了,稟告說是安家人到了駱越城,剛剛遞帖子進來想後日來向世子爺和世子妃請安。
安家?
這次的隨獵,安家是蕭奕後來加的,顯然有其用意所在。
於是,南宮玥看也沒看帖子,直接允了。
接下來,無論是王府還是碧霄堂上下都爲了即將而來的春獵忙碌了起來,兩夜轉瞬而過,這一日一大早,安家人還沒來,百卉倒是先帶來了朱興那邊的消息。
“世子妃,朱管家說您交代的事已經查到了。”百卉正色稟道,“朱管家吩咐暗衛跑了一趟黎縣,查了梅姨娘的來歷。梅姨娘是幾個月前餓暈在黎縣附近的一個李家村的村口,被李家村的一個獵戶撿去。當時她還發着高燒,也虧得那獵戶有幾分家底,於是就請大夫給梅姨娘看了,花了好幾兩銀子救了她的命。那獵戶本來是想讓梅姨娘給家裡二十歲還未娶的傻兒子當媳婦,誰想後來這一家人因爲誤食了山上採的毒蘑菇一命嗚呼,而梅姨娘運氣好,正好那日跟隨鄰家的一位大娘去黎縣賣繡品才僥倖逃過一劫。之後,梅姨娘爲了報恩,自賣己身,安葬那戶人家,這才偶然遇上了喬大夫人,把她買了回去……”
最後“陰差陽錯”地進了王府。
南宮玥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掛在腰際的一個漢白玉環,梅姨娘的“故事”看着沒什麼問題,恐怕就算是開棺驗屍,看到的也不過是幾具因爲服食毒菇而死的屍首。
這獵戶的傻兒子都二十歲了,想必年歲也不小,這幾十年都是靠山過活,難道還不知道山中有毒蘑菇嗎?
況且,獵戶家既然能拿出幾兩銀子爲梅姨娘看病,想必是也不是窮到揭不開鍋的人家,安葬一家人也不至於淪落到自賣己身的地方。
“恐怕這家人的死別有蹊蹺……”南宮玥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假若是這樣的話,所謂的賣身葬父和她到王府爲妾,也許就非巧合,而是刻意設計好的。”
南宮玥想起當日衛側妃所言,無論是請脈,還是小廚房,又或是兩日前的安胎藥之事,梅姨娘的確不像是在爭寵,而是衝着碧霄堂,或者說是衝着蕭奕和自己來的……
南宮玥沉吟片刻後,吩咐百卉道:“百卉,你去傳話給朱管家,讓他繼續往下查。”
百卉退下了。
接下來,南宮玥打起精神應付來訪的安子昂一家人,安家這次來的人可不少,安子昂夫婦、長子安敏中夫婦以及次子安敏睿都來了,把待客的廳堂都佔了一半。
一衆人等認了親後,安大夫人把自己的次子安敏睿誇了又誇,又試探地問起了蕭霏的種種,所求爲何昭然若揭。
南宮玥隨意地和他們寒暄了幾句,安家人也算識趣,知道春獵將近,南宮玥正是最忙的時候,小坐了一炷香時間就告辭了。
反正春獵的時候,他們還有的是機會和世子爺、世子妃套近乎。
當然更重要的是,還可以見見蕭大姑娘。
隨着春獵一天天臨近,整個駱越城似乎都忙碌了起來……
這一日傍晚,一隻灰色的信鴿拍着翅膀飛進了青雲塢,信鴿一邊飛,一邊謹慎地打量着四周,謹防“危險”的突然降臨,可是沒想到的是,這一路竟然平平順順的,直到落入小四的雙掌,灰鴿還不敢置信自己的好運。
灰鴿進去了,不一會兒,官語白就出來了,徑直去了蕭奕的書房。
蕭奕正在書案後得意洋洋地賞畫,一見官語白來了,就迫不及待地招手道:“小白,快來看看這幅《牡丹美人圖》。”
官語白怔了怔,蕭奕的書法不錯,但是對於畫倒是興趣一般,怎麼就突然有興致賞起畫來?
他應了一聲,走過去一看,不由笑了。
這確實是一幅《牡丹美人圖》,可是這“美人”卻是蕭奕,那麼這幅畫想必是南宮玥畫得,也難怪蕭奕看得這麼入神。
佔了大半個書案的宣紙上,可見一個紅衣男子倚在窗邊,右小臂上停了一頭矯健的灰鷹,而窗戶的另一邊,一盆靈動的大紅牡丹隨風搖曳,單單看着這幅圖,就彷彿能感受到那柔和的微風……
小四也看到了,眉頭一抽,這蕭世子還是這麼厚臉皮,居然自稱自己是美人。
蕭奕炫耀地說道:“小白,你說阿玥這畫畫得如何?”唯有牡丹真國色,他就知道阿玥心裡他就是舉世無雙的大美人!
官語白忍俊不禁,但蕭奕既然問了,他就認真地看起這幅畫來,沉吟片刻後,道:“此畫中,無論是人,還是花,都抓住了其神韻,只是這人和花雖然處於一‘框’中,彼此間卻缺少了一絲聯繫……”
蕭奕又看了看畫,一點即通,道:“小白,你說的好!”
他拿起一旁的狼毫筆,沾了點墨,然後動筆在畫中人的右眼上加了一筆,然後就收筆,滿意地笑了。
當畫中人的右眼尾微挑後,他看起來就似是在逗鷹,又似在觀花,畫就多了一分讓人揣摩的餘韻。
蕭奕放下筆後,又拉着官語白欣賞了一會兒,這才笑眯眯地問道:“小白,可是王都又來信了?”
官語白把一張絹紙遞給了他。
蕭奕一目十行地看過,嘴角勾出一個弧度。
信中說了兩件事:
其一,是恭郡王韓凌賦將迎娶三千營的陳指揮使的嫡長女爲繼王妃,並在熱孝中完婚。崔家對於郡王妃崔燕燕的暴斃耿耿於懷,崔威提出要請皇帝爲女兒主持公道。之後,韓凌賦便去崔府見了崔威,兩人談了什麼沒人知道,結果是,崔家同意了韓凌賦熱孝續絃,而韓凌賦則將從崔家別支中納一位姑娘爲側妃。
其二,則是朝上有反對立五皇子爲太子之聲,而且愈演愈烈,皇帝爲此已罷朝三日。
蕭奕放下了絹紙,臉上毫無驚色,淡淡地說道:“皇上果然壓不住了。”
官語白平靜地道:“再繼續下去,立太子一事必會拖延。”
蕭奕懶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問道:“小白,依你之見,皇上該如何行事,方爲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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