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管事的嘴脣動了動,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倒貼這兩百石鐵礦。
百越國內如今僞王當政,大殿下又被困在王都受苦,這一切全是那個蕭世子害的,如今還要讓他們給蕭世子資助軍費?
一種說不上來的憋屈讓鄧管事的胸口一陣窒悶。
偏偏現在他們勢弱,一旦官府來查了,這礦場的秘密肯定就保不住了,來日,他又如何向大殿下交代。
鄧管事心思百轉間,終於下定了決心,咬牙道:“二公子放心,只要此事一了,小的會盡快籌齊二百石鐵礦,算是小的對二公子,對南疆軍的一點心意。”
南宮玥拿起茶盅,慢悠悠地喝着茶,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急得鄧管事是滿頭大汗。
南宮玥瞥了周大成一眼,周大成立刻道:“儘快?儘快又是多久?!十天半個月,你也可以說是儘快!”
鄧管事只能先哄着對方,一口應下道:“三天,小的一定在三天之內奉上二百石鐵礦。”
“好!”南宮玥鼓掌道,一錘定音。
她“啪”地打開扇子,似笑非笑地警告了一句:“鄧管事,如今你可是在本公子的面前立了軍令狀的,若是你屆時拿不出鐵礦,那就別怪本公子不客氣了!”
軍令狀?!鄧管事已經不知道是驚好,還是氣好,這公子哥三言兩語,自己就立了軍令狀了?
鄧管事幾乎要吐血了,卻只能忍着一口氣,連連保證道:“不敢!不敢!小的答應了二公子的,一定做到!”
既然鄧管事答應了,南宮玥也不含糊,立刻乾脆利落地起身,帶着周大成幾人隨鄧管事一起去了縣衙。
等他們到縣衙時,陳縣令已經在兩炷香前退堂,把蕭影和虎爺暫時關押,並令衙役去宣鄧管事過來對質,擇時升堂再審,因此不少看熱鬧的百姓也早已散去。
陳縣令心裡也是怕鄧管事不肯來,或者去方家搬救兵,最後反而折了他這個縣令的面子,因此行事是小心再小心。
他的謹慎果然沒錯,當他聽說鄧管事帶着蕭二公子來的時候,就知道這件案子怕是不好辦了。
陳縣令和王縣丞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親自去大門處相迎,一直把人給引到了縣衙的正廳中。
南宮玥不客氣地坐在了正廳上首的太師椅上,陳縣令自是不敢有微辭,哪怕蕭二公子沒有品級,沒有官職,對方怎麼說也是鎮南王的嫡次子,總是比自己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要尊貴。
待小廝奉了茶後,陳縣令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二公子,可是有什麼事要下官效勞的?”
南宮玥漫不經心地搖着扇子,直接道明來意:“陳大人,本公子聽說今兒一大早就有方家礦場的逃奴來縣衙鬧事?還誣賴方家濫殺家奴?可有此事?”
陳縣令作揖,硬着頭皮道:“確有此事!”然後急忙把事情如實稟了一遍,最後強調道,“二公子,下官也是稟公辦理,既然有人擊了聞登鼓,總得開堂審理纔是。”
南宮玥一口擔保道:“陳大人,方家同我鎮南王府是姻親,本公子可以擔保方家的礦場絕沒有問題!”
陳縣令滿頭大汗,他也知道方家是鎮南王府的姻親,可是這也不能作爲方家礦場清白的證明啊。
南宮玥繼續道:“陳大人放心,本公子也不會讓大人爲難,既然有苦主告狀,陳大人總要給苦主、給百姓一個交代……”
陳縣令忙順勢問道:“二公子的意思是……”若是可以順利了結此案,陳縣令也不想得罪王府和方家。
“這還不簡單?”南宮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只要陳大人派人到礦場就着花名冊覈對一遍礦工的身份,以後再每月核實一次,並由官府出面公佈,百姓看那些礦工都活得好好的,這事自然而然就平息了,礦場的清白也就毋庸置疑了。如此,也就不必大動干戈,省得耽誤礦場開工!”
陳縣令聞言一怔,立刻明白明白蕭二公子爲何會想到這樣一個主意。
自己真是太遲鈍了!
蕭二公子此行就是爲了鐵礦而來,要是方家礦場暫時停工,又如何交得出鐵礦來?!如今與南涼戰事未歇,鐵礦的重要性無庸置疑,一旦影響到軍機,自己這小小的縣令可擔當不起啊!
“陳縣令。”
南宮玥慢條斯理地催了一聲,對上她有些不滿的眼神,陳縣令連忙道:“二公子,您這主意好!”
鄧管事皺了下眉,他本以爲這蕭二公子會以王府的權威壓得陳縣令不敢出聲,沒想到竟然還是讓官府去礦場覈查。可是他又不敢出聲質疑,以這蕭二公子的脾氣,自己要是說一個“不”字,恐怕他會立刻拂袖而去吧……也罷,只是覈對人頭罷了,到時候自己看着點就是。
鄧管事權衡利弊之下,只能擺出一副良民的樣子,附和道:“陳大人,我們礦場一定會配合官府的審覈的!”
三方相談甚歡,氣氛就變得輕鬆起來,這時,王縣丞謹慎地又問:“二公子,陳大人,還有那個苦主……”
鄧管事不由微微眯眼,眼中閃過一抹陰狠,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南宮玥不耐煩地說道:“鬧來鬧去的,真是麻煩!本公子賞他點銀子給讓贖身,銷了死契就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陳縣令和王縣丞互相看了一眼,面露喜色。
這蕭二公子看着不靠譜,但有時候出的主意倒是還不錯。這苦主贖了身,銷了奴契,恐怕感恩都來不及了,自然也就不必再告舊主了。
此事也就能了結了!
從頭到尾,也沒人問鄧管事的意思,或者說,如果蕭二公子問他要一個家奴的死契,鄧管事區區一個方家的管事敢不給嗎?
既然連兩百石的鐵礦都要白送給了蕭二公子了,鄧管事又怎麼會在這等小事再與蕭二公子過不去!
鄧管事強忍着心疼,只暗自慶幸幸好這個逃奴是新來的,還什麼都不知道。
一屋子的人都“滿意”了……一直到南宮玥突然看向鄧管事,警告地說道:“鄧管事,你可別忘了三日之約!”
鄧管事本來就是勉強裝笑,於是笑容更僵硬了。
三日裡如何能籌來兩百石鐵礦啊!
哪怕六殿下願意幫忙,這兩百石鐵礦也不是個小數目啊,更何況,萬一六殿下還被囚困,那就更難辦了!
鄧管事愁了整整三日,連頭髮都愁白了好幾根,甚至拿出了真金白銀讓手下去市面上高價收購鐵礦,到了約定的日子,這才勉勉強強地湊了五十石。
他親自跑了一趟驛館,說盡了好話,擔保餘下的一百五十石在七天內肯定備好。
既然西格萊山上不產鐵礦,那毫無疑問,想在三天內備好兩百石的鐵礦石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因而這也是南宮玥早就料到的結果,可如今她即然佔了上風,自然也不能簡單地就放過他。
一番連騙帶嚇下,南宮玥又從鄧管事那裡額外勒索了五十石鐵礦作爲拖延的利息,隨後,她留下了周大成和五十精兵在這裡準備收貨,自己則帶着其他人先行離開。
儘管因爲種種顧慮,南宮玥暫時只能對西格萊山的異狀按兵不動,可是,一來,這礦山上礦工的死亡率太高了,置之不理,讓她有些與心不忍;而二來,她是以採購鐵礦的名義來的這裡,若是目的還沒達到就這麼走了,也會惹來鄧管事他們的懷疑;三來,阿奕手下的兩萬人,再加上玄甲營、神臂營和幽騎營這三支精銳營,全都是要他自己掏銀子養活的,簡直就跟燒銀子似的。
如今有官府介入,能讓在礦上工作的礦工們日子好過些,至少不會被任意虐打至死。
而她從百越人的手裡詐到這二百五十石的鐵礦,至少可以再給神臂營送去不少鐵矢。
接下來,等回府後,只要再順着西格萊山這條線繼續往下查就是了!
隨着馬蹄聲遠去,西格萊山的一切也漸漸拋在了後方……
南宮玥先去了河和鎮與林淨塵、韓綺霞他們會合,然後繼續上路。
在回到駱越城之前,得了消息的田禾親自前來接應,命人帶走了這五十石鐵礦。
南宮玥在城外的驛站換上一身女裝,坐上朱輪車,一路平穩地馳進駱越城,林淨塵和韓綺霞則在進城後直接回了他們住的那個小院子。
十幾匹駿馬護着一輛朱輪車在駱越城的街道上而過。
駿馬上的是碧霄堂的侍衛們,他們穿着統一的青色勁服,腰佩長劍,渾身上下散發出幾分肅冷的氣勢,讓看者不由心生敬畏。
街上的百姓都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待看到他們如同衆星捧月般護送着一輛朱輪馬車時,一個個的臉上全都露出了驚喜。
這駱越城,不,是整個南疆,擁有朱輪車的只有一個人——
有人不禁喊道:“是世子妃回來了!”
百姓們曾隱約聽聞過世子妃不顧危險地去了雁定城,爲大軍制藥。
聯想起近日南邊履履有大捷傳來,更是激動地議論紛紛:
“你聽說了沒有,雁定城那邊打勝仗了嗎?!聽說打死了兩萬南涼人呢!”
“什麼兩萬?我聽說打死五萬南涼人呢!”
“不是說是十萬嗎?”
“聽說世子妃長得就跟天仙似的,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見上一見……”
他們自發地追上了朱輪車,一直到了鎮南王府。
今日的鎮南王府,硃紅色的正門大開,侍衛們一致翻身下馬,侍立在兩側。
朱輪車從敞開的大門而入,下一瞬,就聽大門後傳來整齊洪亮的行禮聲:
“恭迎世子妃回府!”
王府的所有僕從全都跪在兩側,恭敬相迎。
朱輪車從黑壓壓的一干人等中間馳過,王府的正門在門房的推動下慢慢合攏,一干侍衛訓練有素地都從角門入府。
“砰”的一聲響後,王府的正門徹底關閉了,將外面的一道道激動的目光阻擋在門外。
鎮南王府的大門,平日裡只有在重要場合纔會開啓,就連鎮南王日常進出也只會走角門。
下一次再開王府正門,恐怕就是世子凱旋而歸之時!
朱輪車從王府的青石板路上馳過,一直進了儀門,才緩緩停下。
兩個丫鬟從朱輪車上下來,恭立在一側,百卉伸手把南宮玥攙扶了下來。
管事嬤嬤們帶着內院的所有丫鬟婆子,施了跪禮。
“恭迎世子妃回府!”
早就候在一旁的蕭霏露出了喜不自勝地笑容,她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帶着王府的其他幾位姑娘一同屈膝行禮,說道:“給大嫂請安。”
南宮玥含笑着說道:“妹妹們免禮。”說着,她上前扶起了蕭霏和蕭霓,再抱起蕭容玉,才向蕭容宣,蕭容瑩等幾個庶女微微擡了擡手。
一個月不見,幾個姑娘都沒有什麼變化,倒是蕭霏看起來氣質又沉穩了一些,在清冷之餘,更添了些許的落落大方。
與她們寒暄了幾句,南宮玥坐上婆子擡來的軟轎,讓人通稟後,去了鎮南王的書房。
她自雁定城歸府,自然是要給鎮南王請安的。
所幸,鎮南王今日是得了南宮玥要回來的消息,沒有去軍營,否則恐怕還得等上好一陣子。
待南宮玥屈膝行過禮,鎮南王心情大好地擡了擡手,“世子妃免禮!”或者說,自從收了雁定城那邊的軍報以後,鎮南王的心情就沒差過。
雁定城一役大殲兩萬南涼大軍,還斬殺了南涼的五王和九王,着實是大振南疆軍的軍威,也讓他這個鎮南王面上有光!
而蕭奕自然也不吝嗇地在軍報上說了自己世子妃的種種功績,看得鎮南王如今對這個兒媳又順眼了三分,只覺得自打這世子妃過門後,連他這個不孝的逆子說話辦事也靠譜了不少。
如今,從國事、戰事、南疆政事到家事,一件件、一樁樁都變得順遂了,只除了……
鎮南王微微皺眉,想起前日爲了喬申宇被遣返的事,喬大夫人又來他這裡又吵又鬧,鬧得他頭都疼了。就算他有心提拔,也要喬申宇爭氣才行啊!明明常家和於家的那兩個孩子和喬申宇是一塊兒去軍營的,怎不見他們倆被趕回來?也就是這喬申宇嬌氣,吃不得苦!
鎮南王懶得多想,笑容滿面地問道:“世子妃這一路辛苦了,先回去歇歇,本王讓霏姐兒爲你備了接風宴。府裡近日瑣事不多,你姑且好好休息幾日,也理中饋也不遲。”
南宮玥恭順地站在書案前,恬淡的臉上不驕不燥,“兒媳多謝父王。”
從鎮南王的書房出來後,南宮玥立刻去了聽雨閣,剛向方老太爺見過禮,還沒說上兩句話,就被他趕回去休息了。
等到南宮玥回到自己的院子,纔剛過未時,看着這熟悉的一草一木,她的心也隨之舒暢了起來。
回家的感覺真不錯。
是啊,碧霄堂是阿奕的家,也是她的家。
安娘早已讓丫鬟們備好了熱水,她舒舒服服地洗完澡,便懶洋洋地坐在梳妝檯前,由鶯兒給自己拭乾頭髮。至於風塵僕僕的百卉和畫眉,一回來就被南宮玥放了一天的假,讓她們不用伺候了。
南宮玥一邊喝着鵲兒端來的雪梨汁潤喉,一邊問道:“我不在期間,府裡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南宮玥也就離開了一個月,鎮南王府在蕭霏的手上也算是管得井井有條,偶爾出了一些岔子,也有衛側妃在一旁幫襯着,倒也無波無浪,除了……
“……半個月前,喬大夫人以夫人身邊沒有貼心人伺候爲由,送了一個丫鬟進府。大概在十天前,那丫鬟在給夫人取膳的時候偶遇了王爺。前幾日剛剛開臉,擡了妾。”
南宮玥漫不經心地聽着,鎮南王身邊的妾室通房從來就沒少過,其中近一半是府裡的丫鬟上位的,她身爲兒媳婦,聽過也就罷了,反正她也管不着,緊接着,又聽鵲兒說道:“……那位新姨娘姓梅,奴婢聽聞王府的幾個粗使婆子說起,梅姨娘與先王妃長得有七八分相像。”
南宮玥的手一抖,幾滴雪梨汁潑灑到了梳妝檯上。
她放下手中的雪梨汁,確認道:“此話當真?”
“是。”鵲兒恭敬地回道,“奴婢下了禁口令,讓她們不得再私下議論。”
“做得好。”南宮玥微微頜首。
先王妃是阿奕的親身母親,怎能讓人隨意地與一個丫鬟擡成的妾相提並論!不過,喬大夫人送了一個丫鬟過來,丫鬟又在短短的時間裡與鎮南王“巧遇”,被擡爲了妾,這會是偶然嗎?
而且,就連王府的粗使婆子都認出那人長得肖似母妃,喬大夫人會認不出來?顯然是故意爲之……
“這件事別讓外祖父知道。”南宮玥叮囑了一句。
王爺新開臉的妾和過世的女兒長得像,對於一個父親來說,恐怕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是的。世子妃。”鵲兒屈膝應了一聲,又跟着說起了一些瑣事,比如小定禮都已經備好了;南宮玥在離府前給姑娘們新請的先生已經開始授課;方姨娘近日和梅姨娘鬥得厲害,蕭霏身爲女兒不好管鎮南王的小妾,衛側妃又素來不願摻和這類事,王府後宅亂象頻生等等……
南宮玥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睏倦也慢慢涌了上來,有些含糊地說道:“一會兒若是霏姐兒來了,就讓她進來好了……”
在美人榻上小睡了一個時辰,蕭霏果然來了。
蕭霏是來請南宮玥去接風宴的,可見她睡得這麼熟,就覺得自己實在考慮的不夠周到,大嫂這一路實在辛苦,自己應該把接風宴放在明日纔是。
“喵!”
蜷縮在南宮玥腳邊打瞌睡的貓小白擡頭喚了一聲,似是打了個招呼,又埋頭繼續睡。
這一聲貓叫倒是讓南宮玥睜開了眼睛,向着蕭霏笑道:“霏姐兒,你來啦。”儘管眼中還有倦意,但睡了一覺後精神卻是好了不少。
接風宴備在了王府的花廳,等南宮玥和蕭霏到的時候,一干女眷也都到齊了,二房和三房的主母,各房的姑娘,衛側妃,還有鎮南王的那些侍妾們。
侍妾們自然是沒有資格坐上席面的,若是王妃在此,她們就需要近身伺候用膳,而如今,她們只是按規矩來向世子妃見禮,見完禮後就侍立在一旁,直到接風宴結束。
南宮玥的目光在她們的身上掃過,落在了一個穿着玫紅色褙子的女子身上,她的眉眼間帶着一絲嬌憨,又清麗無暇,一雙黑瞳熠熠生輝,閃爍着如繁星一般的光華。儘管鎮南王的內院多美人,但她還是明顯勝了別人一籌。
南宮玥對鎮南王的侍妾並不熟悉,但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那個新來的梅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