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帝的眼中已看不到自己,韓凌賦微微皺了下眉,隨後便作揖道:“既然父皇還有事,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吧。
韓凌賦恭敬地退下,和一身靛藍色錦袍的南宮昕交錯而過,只聽後面傳來皇帝明朗的聲音:“阿昕,朕聽小五說起你打算今科要下場?怎麼樣?準備得如何了,可有信心……”
後面的話,韓凌賦就聽不到了,他隨一個小內侍走了出去,御書房的門在他身後關上。
韓凌賦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撩起衣襬,正要走下階梯,擡眼就看到大皇子韓凌朝往這邊走來。
韓凌賦忙退到一側,待他走近後,行禮道:“大皇兄。”
韓凌朝意氣風發地點了點頭,笑道:“三皇弟。你是來給父皇送吃食的?父皇可在裡面?”
韓凌賦的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道:“父皇在。”還沒等韓凌朝開口,他又道,“五皇弟和南宮家的二公子也在……”說着,他的神色黯了黯,連肩膀都微微垮了下來,顯得有幾分失落,“我也只能先出來了。”
話音剛落,隔着一扇門就聽到御書房裡傳來了皇帝爽朗的笑聲。
韓凌朝的眼中瞬間閃過一抹戾色,拍了拍韓凌賦的肩膀道:“三皇弟,你先回去吧。”
自從與韓凌朝結盟以來,韓凌賦便事事以大皇子爲尊,聞言躬身道:“是。大皇兄。”
韓凌朝繼續上前,吩咐御書房外伺候的內侍進去通報,而韓凌賦則徑直下了階梯。
出了宮,韓凌賦沒有在外多逗留,便回了三皇子府,直接就去了星輝院。
“殿下!”一身月柳色的織錦妝花褙子的白慕筱一見韓凌賦歸來,喜不自勝地迎了上去,一雙眸子熠熠生輝。
韓凌賦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拉住了白慕筱的手道:“筱兒,你做的那個肉鬆父皇非常喜歡。”
那肉鬆是白慕筱所制,不止是肉鬆,還有之前呈給皇帝的雙皮奶、蛋糕、餅乾等等都是白慕筱所研製的,但是考慮到皇帝對白慕筱心存偏見,她就主動提議讓韓凌賦借府中廚子的名義獻出美食。
韓凌賦心疼地看着白慕筱,嘆道:“真是委屈你了。”
“殿下,你我何須如此。”白慕筱體貼地說道,“只要筱兒做的事能對殿下有所助益,筱兒就心滿意足了。”她笑吟吟地看着韓凌賦,柔情脈脈。
“筱兒!”韓凌賦感動地將白慕筱攬入懷中,“此生有你,何其幸也。”
白慕筱半垂眼眸,不讓韓凌賦看到她眼中的銳芒。
她殫盡力竭地做這些事並非是圖一時的好處,而是希望能助韓凌賦登上至尊之位,讓他知道她的好,讓他明白她的獨一無二。
白慕筱咬了咬下脣,輕撫着自己還不顯的腹部,眼中閃過一抹慈愛的光芒。
她所做的也是爲了他們的孩子,只有韓凌賦成事,他們的孩子將來才能子以父貴,傲視天下。
“殿下,其實筱兒這些天還試做了一種湯料塊,可以供士兵在行軍的時候使用,改善他們的飲食……”
白慕筱一提,就引來韓凌賦激動的眼神。
“筱兒,你此言當真?”
之前白慕筱獻上的那些吃食只能討皇帝一時開心,可是若是她現在所說的湯料塊可以用於軍中,那就是大不相同了。
碧痕趕忙拿來了一個油紙包,放在桌上,展了開來。
油紙裡包的是一塊塊淡褐色的粉塊,一股肉香一下子瀰漫在屋子裡。
“殿下,這是筱兒在製作肉鬆時想到的,我給它取了名字叫雞湯塊。”白慕筱細細地解釋道,“先將雞肉做成雞肉鬆,雞骨磨成雞骨粉,然後把鹽、冰糖以及茴香等各式調料都磨成細粉,把所有的粉末和油炒在一起製成這種塊狀的雞湯塊可以方便攜帶、方便儲存,只要放在熱水裡煮開就是一碗濃香四溢的雞湯,就算是配白飯、麪餅吃,也是極爲鮮香的。”
韓凌賦有些難以置信,“真有這麼神奇?”
白慕筱含笑不語,向碧痕使了個眼色,碧痕出去後不多時,便端來了一碗熱湯,放在了小圓桌上。
這湯散發着濃濃的香味,很是讓人垂涎。
“殿下,這碗湯便是泡開了雞湯塊和菜乾所制。殿下正好可以試試味道。”白慕筱幫着韓凌賦盛了一碗湯。
韓凌賦用勺子小試了一口,眼睛一亮,這雞湯委實鮮美,與熬煮出來的也差別不大。倘若士兵行軍時能喝上這個想必是能打開胃口。
此物甚妙啊!
韓凌賦雖沒帶過兵,但也知道軍營之中,最常見的伙食就是一些幹餅子和乾肉,畢竟這些攜帶方便。而一旦用上了這雞湯塊定能夠大幅度的改善軍中的伙食,更能振奮士氣。最重要的是,此物乃是自己呈上的,必能爲自己贏得一些將士們的好感。簡直有百利而無一害!
“筱兒,”韓凌賦喜形於色,丰神俊朗的臉龐上綻放出奪目的光彩,“這個雞湯塊實在是妙,我要即刻去呈給父皇,父皇必然會龍心大悅。”
“殿下。”白慕筱笑臉盈盈地說道,“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更容易讓人記住。”
韓凌賦若有所思道:“筱兒,你的意思是……”
白慕筱自信滿滿地說道:“殿下,如今大裕並無戰事,這雞湯塊於皇上而言是可有可無之物,您大可以等到,南疆和百越開戰後,再呈上此物,皇上纔會看重。”
韓凌賦仔細一想,覺得有理,“你說得對!”
到那時,不管是皇帝,還是將士,乃至文武百官定會對自己讚譽有佳!想到此,他不禁有些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心緒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他雙目灼灼地看着白慕筱,握着她的一雙素手道:“筱兒,你真是我的福星。”
白慕筱微微一笑,神態中自信奪目。
兩人又是一陣耳鬢廝磨,繾綣纏綿。
碧痕瞧着時間差不多了,生怕自家主子腹中的小主子餓着,便硬着頭皮提醒道:“殿下,側妃,可要擺膳?”
白慕筱這才意識到腹中有些飢餓,目露期待地朝韓凌賦看去,“殿下,您今日留下與我一起用晚膳吧。”
韓凌賦此刻心悅神怡,忙不迭頷首:“我當然留下。”
白慕筱的臉上掩不住的喜意,道:“那殿下先在此小憩,我親自爲殿下做幾道小菜可好?”
韓凌賦含笑地又點了點頭,一想到白慕筱洗手爲自己作羹湯的樣子,就心中一暖,感覺他們彷彿一對再平凡不過的小夫妻。
直到白慕筱出了屋子,碧痕才爲難地說道:“側妃,小廚房裡食材不多,會不會委屈了殿下?”
三皇子府自開府以來就過得艱難,崔燕燕以節省用度爲由,拒絕了給白慕筱和擺衣的院子裡開小廚房,就連她這個皇子妃都以身作則,只從大廚房裡傳膳。
星輝院的小廚房還是近日白慕筱爲了鼓搗些吃食晉給皇帝才新開的,但一切用度都從白慕筱自己的份例裡走,因而備的食材並不多,多是用來做一些點心的。
白慕筱不以爲然道:“那我們去大廚房便是。我去大廚房給殿下做吃食,難不成大廚房還敢把我趕出去?”
碧痕心想也是,笑吟吟地應了一聲。
白慕筱就帶着碧痕一起去了大廚房……臨近門口時,就聽裡面很是熱鬧,似乎擠了不少人。
“……皇子妃的晚膳都放進食盒了。”一個婦人殷勤地說着,“流芳姑娘且看看。”
原來是崔燕燕的人。白慕筱眉頭一皺,也難怪廚房的人都去獻殷勤。
跟着就聽流芳以倨傲的語氣說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太油膩了。黃華家的,給我換些口味清爽的,開胃的小菜。”
那黃華家的連連應聲,關心地問道:“流芳姑娘,皇子妃可是身子不適?”
“也沒什麼……”流芳淡淡道,“近來皇子妃胃口不好,打算換換口味,開開胃。”
白慕筱感覺有什麼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心裡有些怪異。
她來不及細思,就見那流芳已經提着一個紅木食盒出來了,目光在看到白慕筱時,怔了一怔,還是上前與白慕筱施了禮,卻只是隨意地福了一福:“見過白側妃。”然後就自顧自地走了。
流芳拎着食盒回了崔燕燕的院子,她提着裙裾進了屋,正要說話,卻見另一個丫鬟對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流芳眨了眨眼,跟着就聽到崔燕燕的聲音從內室中傳來:“青琳,殿下想必已經回來了,你去請殿下過來一起用膳。”她語氣中透着一絲雀躍。
“是。”青琳的語調很是輕快,挑簾出屋。
流芳本來是想請示崔燕燕是否該擺膳,現在看來暫時是不必了。
崔燕燕隨手捻起了一顆青翠的醃梅子,送入口中,酸酸甜甜,清脆爽口。以前明明覺得太過酸澀,可是現在她卻感覺酸甜得恰到好處,吃下口,胃口大開。
一旁服侍的丫鬟討喜地說道:“皇子妃,殿下最近一直來您這裡,定是知道您的好了。阿彌陀佛,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崔燕燕雙眸閃閃發亮,撫了撫自己的小腹,笑道:“那是自然,我纔是殿下的妻,只有我的孩子纔是殿下的嫡子,才能夠繼承殿下的一切。白慕筱她再得寵,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妾罷了。”
“皇子妃說得是。”丫鬟諂媚地附和道,“白側妃哪裡翻得出您的五指山。”
崔燕燕嘴角微翹,又捻起了一顆醃梅子送入口中。
片刻後,青琳終於回來了,卻是獨自一人,在外面守着的流芳她們頓時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青琳福身稟道:“皇子妃,殿下現在在星輝院,今晚不過來了。”
外面的丫鬟也聽到了,心猛然懸了起來。
崔燕燕面色一沉,眼中一片暗沉。
一夜眨眼而過,直到次日中午,又起了喧囂。
小勵子疾步匆匆地去了星輝院,稟道:“殿下,五皇子殿下遇刺了!”
韓凌賦今日沒有出門,便一直陪着白慕筱,給她腹中的孩子唸書,聞言他放下手中的《詩經》,眉梢微挑,問道:“怎麼回事?”
小勵子說了自己打聽到的事,“皇上命五皇子殿下去南宮府向南宮二老爺討教功課,誰知在路上遭人行刺,南宮家的二公子爲五皇子殿下擋了一劍,似是傷勢不輕。”
韓凌賦的脣邊慢慢浮現起了一絲笑意,意有所指地說道:“看來我那大皇兄是按耐不住了……”大皇兄此人魯莽衝動,只要時不時挑撥一番,自會讓他對五皇弟的恨意加劇,再加之他做事素來衝動,“只是不知道大皇兄會如何來洗脫嫌疑……也許我能幫他一把,幫他把這事兒推給二皇兄。”
看他的樣子似是胸有成竹,白慕筱抿脣一笑,拿起案几上的清水,潤了潤喉,跟着話鋒一轉道:“殿下,昕表哥受了傷,您可要陪筱兒一同去探望他?”
他們原本是計劃在南宮昕大婚時,去與他交好,進而讓他替韓凌賦和五皇子牽上線,可那日,白慕筱卻偏偏動了胎氣,見了紅,因此纔沒有去成。那之後,又沒有了好的機會,難得這一次機會自己送上門……
韓凌賦望着她,頜首道:“我明日與你一同去南宮府。”眼中閃爍着熠熠的光輝。
說到南宮府,此刻,正有一層層濃濃的烏雲籠罩。
府中的下人手忙腳亂。
“太醫怎麼還不來?!”五皇子韓凌樊煩躁地在竹清閣裡來回走動着。
一個小內侍滿頭大汗地說道:“殿下,李侍衛已經趕去太醫院了,想必很快就到了……”
“殿下,”一個有些虛弱的男音自羅漢牀上傳來,安撫道,“我沒事……”
“阿昕,你怎麼可能沒事呢?!”韓凌樊憂心沖沖地朝南宮昕看去,只見南宮昕正坐在羅漢牀上,左肩上用一條白布簡單地包紮了幾圈,而那白布早已被鮮血浸透,那紅的刺目的血液在月白色的衣袍上分外刺目。
南宮昕的臉色因爲失血過多顯得格外蒼白,甚至連嘴脣也失去了應有的血色,看得韓凌樊眉宇深鎖,正想再次催促,外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然後是小廝行禮的聲音:“見過二少奶奶。”
是六娘!南宮昕原本黯淡的眼眸亮了亮,朝門簾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一陣挑簾聲響起,一個身穿紅色織金纏枝紋褙子的少婦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面露焦急之色,正是傅雲雁。
傅雲雁纔不管這裡是外院,還有五皇子在,一聽聞南宮昕受了傷,二話不說就過來了。
她身後還跟着兩個丫鬟,一個捧着一盆清水,另一個拿着一個木製托盤,上面放了乾淨的白巾和剪子。
“阿昕!我帶金瘡藥過來了!”傅雲雁的眼裡根本看不到別人,加快腳步衝到了南宮昕的跟前,緊張地朝他的左肩看去,“讓我瞧瞧你的傷口。”
傅雲雁這金瘡藥是詠陽大長公主府裡特製的,其止血和收斂傷口的效果極佳。
“六娘,我……”
南宮昕想要告訴傅雲雁自己沒事,可是傅雲雁已經開始小心翼翼地拿剪子剪開他傷口上包紮的白布條,再剪開他肩膀上的衣袍……
看她全神貫注的樣子,已經完全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
南宮昕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深深地看着傅雲雁專注的側顏。
韓凌樊也緊張地盯着傅雲雁的一舉一動,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傅雲雁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地剪下了最後一刀,直到看到那還在滲血的傷口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還好,傷口不深。”
傅雲雁正打算給南宮昕清理傷口,上金瘡藥,就聽韓凌樊驚喜地喊道:“張太醫,你可總算來了!”
“殿……殿下!”張太醫氣喘吁吁地跑來了,可憐他一把年紀,跑得是上氣不接下氣。
之前聽李侍衛說得含糊,張太醫差點以爲南宮昕快要傷重不治了,此刻一眼看他肩上的傷口不算深,他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張太醫和南宮玥也算是忘年之交,當然不希望南宮玥的兄長出事。
傅雲雁趕忙把位置讓給張太醫,張太醫立刻接手。見傅雲雁剪開了傷口旁的衣料,他一邊讚了一句,一邊熟練地清理起傷口來,得知傅雲雁手上的金瘡藥是詠陽大長公主府的,便直接討了過去。
南宮昕咬着一方摺疊起來的白巾,忍着痛楚。
在場的人全都知道張太醫擅長外傷,原本緊繃的情緒總算緩過來了一些。
“六娘表姐,這都是本宮的錯。”韓凌樊愧疚地嘆了口氣,眼神更爲黯淡。
韓凌樊停頓了一下,緩緩道來:“今日本宮和阿昕一起出宮來南宮府是想向阿昕的父親南宮大人討教功課,沒想到纔剛拐進前頭的永安街,就遇上了刺客。”說起當時的狀況,韓凌樊眉宇緊鎖,餘悸未消,“那刺客悍不畏死,不顧侍衛的阻攔,就朝本宮一劍刺來,多虧是阿昕推開了本宮……否則本宮恐怕已經一劍穿心了。”
韓凌樊感激地看着南宮昕,何爲患難見真情,他直到今日才深有體會。玥姐姐的家人果然就如同玥姐姐一般。
傅雲雁皺眉道:“那刺客呢?”
韓凌樊答道:“他刺殺本宮的時候,對侍衛們的攻擊完全沒有躲閃,一擊沒有得手,就死在了侍衛們的手裡。”
當侍衛也沒想過刺客會毫不避讓,再加上護駕心切,出手沒有留情,以至沒能留下活口。
傅雲雁冷笑道:“看來是死士。”只有那種專門培養出來的死士纔會如此不畏生死。
屋子裡靜了一瞬,這時,張太醫清了清嗓子,吸引衆人的注意力。
“殿下,”張太醫對着韓凌樊作揖稟道,“南宮二公子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接下來只要每日換藥兩次,好好休息,注意飲食清淡即可。”
韓凌樊應了一聲後,張太醫又對傅雲雁道:“二少夫人,您這金瘡藥比內造的效果更好,大可繼續用……”
張太醫細細地叮囑了一番注意事項後,又說了明日的這個時辰過來複診,就和藥童一起告辭了。
張太醫前腳剛走,後腳皇帝派來的數十名御前侍衛就到了。
五皇子遭行刺,皇帝又驚又怒,直接就把御前侍衛派了過來,一排五大三粗的侍衛在院子裡站開,讓府中的下人不由也緊張了起來。
“殿下,”御前侍衛首領恭敬地對着韓凌樊抱拳道,“皇上特意命臣前來護送殿下回宮。”
誰想,一向性子溫和的韓凌樊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行!本宮要留在此處。”說着,他又朝南宮昕看了一眼,眼中瀰漫着濃濃的愧疚。他把阿昕害成這樣,又怎麼能甩手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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