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帶着淡淡的酒氣回到碧霄堂時,已是亥時,南宮玥早就洗漱完畢,斜躺在美人榻上悠然自得地看着話本子。
見他回來,南宮玥放下手上的話本子,起身相迎。
一見蕭奕心情大好的樣子,就知道他的事必然是辦成了也不知道今日倒黴的是誰。南宮玥嘴角微勾,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是被蕭奕給教壞了,有點幸災樂禍。
蕭奕笑嘻嘻地拉着南宮玥坐下,對着她眨了眨眼,“臭丫頭,你猜我剛纔出門‘正巧’遇上誰了?”
南宮玥不太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誠實地搖了搖頭。
蕭奕伸出右手在南宮玥柔嫩的臉頰上摩挲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說道:“我遇上姑父了。”
姑父南宮玥眨了眨眼,那豈不是喬大夫人的相公。
跟着,蕭奕便把他和一干小弟在溜街跑馬的時候“偶遇”喬興耀的事給說了一遍,聽得南宮玥不得不爲喬大夫人捏一把同情淚。喬大夫人在自己這裡已經沒討到便宜,今晚又看到蕭奕送了她這麼大一份禮物,恐怕是要氣得生生短壽幾年。
哎——
南宮玥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憑藉自身的屢次經驗教訓早就得出了深刻的結論:得罪阿奕,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偏偏還有不少人不知死活地前仆後繼
“臭丫頭”蕭奕伸出五指在南宮玥有些發散的眼眸前晃了晃,用控訴的眼神說,我在你身邊,你居然分神了!
南宮玥眼珠一轉,豪邁地抱了抱拳,笑嘻嘻地說道:“兄臺深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之道,佩服佩服!”
蕭奕得意地擡了擡自己的下巴,斜眼瞟了南宮玥一眼,那傲嬌的眼神彷彿在說,你就是這樣表達你的敬意嗎?
他唯恐她不懂似的,不客氣地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南宮玥忍俊不禁,但還是配合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記。
他的嘴角翹得更高,笑得燦若夏花,那發自內心的笑意不由得也感染了南宮玥,下意識地上前噙住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
一瞬間,他呆住了!
南宮玥很快又退了開去,俏麗的小臉上染上了一片紅暈,嬌豔欲滴,烏黑的眼眸水光瀲灩,彷彿一朵含苞待放的嬌嫩小花
蕭奕的眼中瞬間躥起了灼灼的火苗,把南宮玥看得更不好意思了。
就在這時,有聲音在屋外響起:“世子爺,世子妃,王爺派人請您二位過去外書房。”頓了一下後,鵲兒又補充了一句:“奴婢聽說,剛纔喬宅的大姑奶奶派了胡嬤嬤過來找王爺”
蕭奕彷彿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般,冷靜了下來。
想想也知道喬大夫人這是派胡嬤嬤找鎮南王告狀來了。
蕭奕脣畔勾出一個冷笑,他既然做了,也早有心理準備姑母會有這一招。
南宮玥拉了拉他的衣袖,笑盈盈地望着他。
蕭奕身上的冷意悄然散去,轉握住了她的手,臉上綻放出了笑容。
兩人又磨蹭了一會兒,這才整整衣裝,從碧霄堂去了王府那邊。
鎮南王就在外院的書房等着他們,等了很久,直到宵夜都吃完了,這不孝子才姍姍來遲。
蕭奕和南宮玥若無其事地給他行了禮,“見過父王。”
鎮南王一看到蕭奕就皺起了眉頭,正要開口訓斥,蕭奕已是先一步說道:“父王,兒子今日在路上遇到姑父了,實在爲他可憐。哎——”
鎮南王微微一怔,他這個兒子從小到大就和他好像犯衝似的,一碰面就吵,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聊家常似的開場白。
就在鎮南王還沒想明白要不要繼續罵的時候,就聽蕭奕說道:“父王,您也知道姑父這個人,脾氣好,爲人忠厚又老實,要不然姑母當年也不會執意嫁了他。但今日遇上,姑父真是憔悴了很多,兒子忍不住問了幾句,才知道哎。”
鎮南王平日裡和這個姐夫還是挺談的來了,此刻聽蕭奕這麼一說,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問道:“你姑父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姑父這些年獨自住在駱越城,與姑母分隔兩地,實着不容易,衣食住行都沒人照顧。偏偏他整日忙於公務,也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兩年前的冬天偶感風寒,昏倒在路邊,幸得一位姑娘相救,爲他請醫問藥,這才化險爲夷。”說着,蕭奕不禁又是一聲後怕的嘆息,“只是那姑娘還不等姑父道謝,便翩然離去,讓姑父想報恩都沒得報。”說到這裡,蕭奕故意停頓了一下,問道,“父王,您說這是不是一個施恩不求報的奇女子?”
鎮南王沉吟着點點頭,贊同道:“確是一位奇女子啊。”
“後來姑父一次和同僚去百花樓應酬的時候,又遇上了這位姑娘,原來她便是百花樓的清倌人。姑父一問之下才知道,她父母早逝,叔叔嬸嬸心狠,不願照顧孤女,就把她給賣了。姑父不忍恩人流落在這種地方受苦,便把人贖了回來,置了一個宅子給她安頓,算是報了恩。那姑娘倒也是個知恩圖報的,從那之後,時不時地替姑父做做衣裳,燒些小菜,噓寒問暖,一來二去的,彼此也就相知相許了。只是姑父擔心會對不起姑母,一直沒把人帶回府去。”
鎮南王聽得入了神,時不時地點點頭,臉上的怒意不知何時消失殆盡。
“所以啦,姑父把這事兒跟兒子一說,兒子立馬錶示姑母絕不是一個容不得人的。姑母平日遠在黎縣,姑父這兒總得有人伺候起居吧,姑母這般賢惠,知道這件事恐怕高興都來不及呢,怎麼會怪姑父呢!姑父想想也覺得對,便決定把那姑娘帶回府裡了,兒子正好順路就送了他們一程。”說着,蕭奕樂呵呵地表示道,“姑父還說過幾日要請咱們去喝一杯納妾酒呢,父王,您覺得兒子是不是該備些禮?”
鎮南王捋了捋須,贊同道:“雖是納妾,但那位姑娘與你姑父也算是患難見真情,確實該備份厚禮。”
“父王您說得極是!”蕭奕微微頷首,又問道,“對了,父王,您叫兒子兒媳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嗎?”
鎮南王總算是想起了初衷。
方纔姐姐派人過來向他告狀說蕭奕給喬興耀送女人,當時他還真是火冒三丈,這兒子成天好的不學總愛學這些歪門邪道,這是想要拉攏他手下的將領,把主意都打到姐夫喬興耀身上去了?!真是好大的膽子,說不得又是那個南宮氏教唆的。鎮南王氣上心頭,直接就讓人把他們倆叫了過來,打算好好訓斥一頓,沒想到,其中居然另有內情。
哎,自己這個大姐脾氣就是太急了,也不知道好好問清楚,明明是樁雅事!
想到這裡,鎮南王也沒氣了,難得衝蕭奕笑了笑說道:“也沒什麼事,你姑母今日來了一趟,送了些荔枝,讓你過來帶幾簍回去。”
蕭奕從善如流,“多謝父王。”
陪着又說了一會兒話,鎮南王便揮揮手把他們打發了。
五月的南疆雖然已經十分悶熱,但夜裡還是透着一絲涼意的,涼風撫面,很是清爽愜意。
蕭奕拉着南宮玥的手,穿過花園,一路往碧霄堂的方向走去。
“臭丫頭,你真厲害!”蕭奕樂不可支道。
南宮玥眉眼彎彎,目若燦星,“其實要感謝姑母。”
南宮玥原本就知道鎮南王爲人處事有點糊塗,但是喬大夫人來了這一趟,卻讓她覺得可能不止是糊塗,而是好糊弄了。不然,一個出了嫁的姑奶奶豈能十幾年如一日輕易在孃家指手劃腳。
南宮玥本就沒想過要和鎮南王徹底鬧翻,雖然到了南疆後,他們與鎮南王的關係也弄得有些僵,但她也想着要設法挽回一下,至少別一碰面就吵。
所以,她就想着,要是不能吵,就試試能不能糊弄過去,便讓蕭奕試了。
蕭奕嘴甜,在王都的時候輕易就能把她的爹爹孃親哄得眉開眼笑,只是她沒想到,隨便一個故事還真就把鎮南王給哄住了?
不過,想想衛側妃當年是怎麼進的府,小方氏房裡的丫鬟又是怎麼投懷送抱的,又彷彿不是那麼難以理解了。也許正是這個漏洞百出的故事才讓鎮南王有真實感,對喬興耀感同身受吧?
可不管怎麼樣,沒吵起來就好也許,只要沒有了小方氏從中挑撥,他們和鎮南王可以有另一種相處之道?
鎮南王果然完全沒有追究喬興耀納妾的事,甚至還在納妾宴的時候,帶着蕭奕上門喝了一杯酒,又送了一份厚禮。
這個信號頓時讓喬興耀吃了一顆定心丸,喜上眉梢,卻氣得喬大夫人一口氣差點沒回上來,只能不甘不願地喝下了那杯新人茶,次日就怒氣衝衝地衝到王府去找了弟弟。面對喬大夫人的質問,鎮南王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大姐也曾說過,正妻自當料理中饋,伺候公婆,照料兒女。男人公務煩忙有幾朵解語花也是應該的。大姐夫身邊能有一位紅顏知己相伴,大姐在黎縣也能安心了不是?”
鎮南王的這句話被原封不動的傳入到了南宮玥的耳中,那時南宮玥正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各府的回帖,差點沒被茶水嗆到。
她忙用帕子住掩着脣輕咳了兩下,脣角止不住的彎了起來。
想到外祖父曾說起,當年母妃在世的時候,喬大夫人就沒少送漂亮丫鬟給鎮南王,母妃難產其中很大一部原因恐怕也是因爲心情鬱結難解。所以,喬姑父哪怕納再多的妾,喬大夫人也沒有什麼值得同情的。
“喬大夫人走得時候,臉色難看極了,還揚言說以後再也不上咱們王府來了。”
鵲兒繪聲繪聲地說着,一旁伺候的丫鬟們一個個全都抿脣輕笑,氣氛和樂融融。
南宮玥笑吟吟的遞給了鵲兒一杯茶潤潤嗓子,又賞了一匣子點心,讓她們待會兒分着吃。
幾個丫鬟們湊趣的謝着恩,皆是笑語盈盈。
說笑間,南宮玥把手邊所有的回帖都看完了。
這些回帖來自不同的府邸,回了帖便是表示宴請當日回來。
有些府邸在送去帖子的當日就派人回了,而有些則是過去了三五日以及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帖。單單從這時間上,也能讓南宮玥對於各府的態度瞭如指掌。
與上次送出去的素紋帖相比,目前收到的回帖只有不到四分之一,南宮玥估摸着到宴席那一日,應該還會再收到一些。畢竟現在觀望的絕對比已經做出選擇的多得多。
南宮玥把帖子都給了百卉,吩咐她稍後安排一下席面的座次。
把這些瑣事料理妥當,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南宮玥便起身去往蕭霏住的月碧居。
蕭霏最近新得了一幅的畫,請她一同賞鑑,辨辨真僞。
昨日她實在忙不過來,就說好了今日會過去一趟。
從碧霄堂到了王府,穿過花園,便是蕭霏的月碧居了。
蕭霏喜靜,月碧居頗有幾分曲徑通幽的感覺,可是今日南宮玥卻聽到前面傳來一片熱鬧的喧闐聲,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
若非“月碧居”那三個大字赫然就在眼前,南宮玥幾乎要懷疑她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南宮玥和一旁的百卉面面相覷,正要繼續往前走去,卻見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地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和南宮玥一行人迎面對上。
小丫鬟一看是世子妃,忙屈膝行禮:“見過世子妃。”她歉然道,“姑娘還等着奴婢去拿梯子,奴婢就先告退了”
這小丫頭纔不過十來歲,行事風風火火的,話音還未落下,人已經給跑遠了,看得百卉不由得搖了搖頭。
拿梯子又是要做什麼?
南宮玥心裡更奇怪,加快腳步走進了月碧居。
好像是整個月碧居的丫鬟婆子都集中到前院來了,不,不只是奴婢,連蕭霏也在這裡。
一羣人都仰首盯着同一個地方,南宮玥默默地往蕭霏她們那邊走了幾步,循着她們的視線看去,總算是知道引起這場喧囂的源頭了。
一隻橘色條紋的小貓正微顫顫地趴在屋檐上翹的飛檐上,軟綿綿的身子縮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只是間斷地發出“喵嗚喵嗚”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
蕭霏急得滿頭大汗,對身旁的桃夭道:“梯子怎麼還沒拿來?算了,桃夭,你去搬把椅子過來吧。”蕭霏一邊說,一邊觀察着四周的環境,喃喃自語,“如果我在椅子上借一下力,就可以爬到那棵樹上,然後從那棵樹就可以爬到屋檐上”
她越說越覺得可行,卻不見桃夭已經聽得滿頭大汗,這時,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鬟終於看到了南宮玥,急忙行禮:“見過世子妃!”
一院子的奴婢都齊刷刷地朝南宮玥看來,然後都是身子一矮,屈膝行禮。
“大嫂”蕭霏面露一絲赧然,一抹愧疚。大嫂這麼信賴她,把小橘交給她,可是她卻沒看好小橘。
南宮玥走上前,掃視了四周半圈,問道:“霏姐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桃夭趕忙出聲解釋道:“世子妃,小白剛剛跳上屋頂了,小橘也跟了上去,然後就下不來了”桃夭說着也覺得有些無語,她見過的貓都是身手非凡,一個個飛檐走壁,好似武林高手似的,還是第一次見到一隻貓膽小得上的去卻下不來了。
“喵嗚——”
又是一聲貓叫傳來,卻與小黃貓奶聲奶氣的叫聲不同,南宮玥擡眼一看,只見小白正蹲在黑瓦上,對着某個方向叫着。
衆人這才發現空中一道灰色的身影展翅朝這邊飛了過來,繞着小黃貓飛了兩圈,一圈比一圈近,嚇得小黃貓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好像隨時要掉下來似的。
“小灰!”
南宮玥輕斥了一聲,小灰總算拍着翅膀飛遠了一些,然後停在了屋脊,輕啄了兩下羽翅,高傲的鷹眼俯視着小黃貓,好像在說,哼,沒翅膀的傢伙真是沒用。
“喵嗚!”小白不服氣地衝着小灰叫,還伸出前爪凌空揮了一下,威脅感十足。
眼看着一貓一鷹就要在屋頂上吵了起來,南宮玥無語地眼角抽搐了一下。
這時,剛剛去搬梯子的小丫鬟和另一個婆子氣喘吁吁地把梯子給搬來了,蕭霏急忙道:“快!快把梯子”
“霏姐兒,不必這麼麻煩了。”南宮玥忙出聲阻止了蕭霏,然後給了身旁的百卉一個眼色。
百卉立刻心領神會,含笑道:“大姑娘,術業有專攻,還是讓奴婢來了。”
蕭霏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百卉大步上前,環視周圍一圈後,就輕輕一跳,先是雙臂抓住了旁邊一根粗壯的樹枝,然後輕輕一蕩就輕而易舉地跳到了樹枝上,接着沿着樹幹又往上攀爬了一截,整個人就與蹲在飛檐上的小橘對視了。
小橘雖然已經嚇得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但它還是認得百卉的,柔順得由着百卉抱了
蕭霏和丫鬟們還在擔心抱着小貓的百卉該如何下來時,就見百卉已經輕盈地自樹枝上躍下,一個空翻穩穩地落在地上。
緊跟着,小白也靈活地藉着那棵樹從屋檐上下來了。
蕭霏的心這才落到了實處,而四周的丫鬟們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百卉,心道:世子妃果然是世子妃,身旁真是臥虎藏龍啊!百卉姐姐平日裡看着斯斯文文的,性子穩重大方,沒想到身手比戲本子裡的俠女還厲害!
一場小小的波瀾過去了,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很快就被驅散了。
百卉把小橘交到了蕭霏手中,蕭霏輕柔地抱着它,在它額頭彈了一下,輕聲道:“你這個淘氣包!”
小橘“喵嗚”地叫了一聲,金黃色的貓眼無辜地瞅着蕭霏,好像已經把剛纔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那可愛的小模樣看得蕭霏眼中的慍怒眨眼間就消失殆盡。
南宮玥在一旁含笑地看着這一人一貓,看來她們處得很不錯呢。
“喵!”
貓小白走到蕭霏的身旁,蹲在那裡仰首看着她,雖然它不會說話,可是蕭霏卻神奇地讀懂了它的話:可以把小橘還給我了嗎?
蕭霏俯身把小橘放在地上,小白在小橘身上嗅了嗅,舔了舔,然後又用一隻爪子在它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好像是訓斥了一番。小橘乖順地“喵”了一聲,然後兩小隻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蕭霏收回視線,靦腆地看向了南宮玥,“大嫂”這個時候,總算想起了今日的正事來,“那幅畫現在就掛在我的小書房裡,大嫂且隨我進去看看吧。”
說着,兩人手挽手親熱地進了蕭霏的小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