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風雨

“住手!”

一聲洪亮的女音自屏風外傳來。

衆人不由循聲看去,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大步朝這邊走來,她渾身散發出一種長年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肅殺之氣,面上正氣凜然,這寢宮中的衆人一見她,都自覺地往兩邊退去,給她讓出一條道來。

宮人們紛紛行禮,“見過詠陽大長公主!”

詠陽大長公主身旁還跟着一個小姑娘,正是傅家六娘雲雁。在這個場合,傅雲雁自然是沒資格說話的,她只能對着南宮玥眨了眨眼,算是問好。

南宮玥一見詠陽,便是心生暖意,回以微笑。平日的詠陽大長公主穿得彷彿一個最普通的老婦人,今日的她卻迥然不同,頭戴公主鳳冠,身穿公主大妝,看來貴氣逼人,那些膽小的宮女幾乎不敢與之直視。

南宮玥恭敬地行禮道:“見過大長公主殿下。”

“免禮,玥姐兒。”面對南宮玥,詠陽微微露出笑意,表情也慈祥了不少。

太后見狀,面色更爲難看,冷冷道:“詠陽,難不成你也要和皇后一起袒護這個謀害皇上的小丫頭!”

太后自先帝在時,就對詠陽大長公主不甚喜歡,雖然她是先帝的胞妹,但太后覺得她仗着軍功就不把自己這個大嫂放在眼裡!而且她初得封皇后,以爲可以壓了詠陽一頭,沒想到詠陽卻被先帝封爲了高高在上的護國公主,一時風頭無兩,這讓她心裡頭更加不舒坦。

詠陽沒有直接回應太后的話,反而轉頭問南宮玥:“玥姐兒,你可有謀害皇上?”

南宮玥微微一笑,似乎並沒有因爲被剛剛的險境而嚇到,眼中神采飛揚,自信地答道:“回殿下,搖光不曾。”

膽大的姑娘是詠陽大長公主所喜歡的,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顯然,太后並不喜歡,她頓時惱怒的厲聲斥責道:“放肆!你……”

話音還未落,就聽劉公公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皇上!皇上醒了!”

一句話讓所有人都不再記得南宮玥,他們的目光齊齊地投到了龍榻上。

果然——

皇帝的眼睫輕輕顫動着,暗紫的嘴脣間發出輕輕的呻吟聲……

“皇上!皇上!”

衆人皆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紛紛涌了過去,喜極而泣的呼喚着。

皇后終於鬆了口氣,全身脫力地差點站不穩,她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但絲毫沒有在意,只是心道:幸好自己賭贏了!說是半盞茶,還真就是半盞茶!皇帝果真是醒了!玥丫頭的醫術確實超凡!太好了……

在周圍一聲聲的呼喚中,皇帝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渾濁而迷茫,彷彿不知道他身在何處又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爲何有這麼多人圍着自己。

南宮玥不急不緩的聲音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皇上需要新鮮的空氣,衆位娘娘、殿下且散開些。”

此刻,再看向南宮玥時,他們的眼中再也沒有方纔的輕視,而是帶着一種審視。

吳太醫上前一步,面色凝重地說道:“太后娘娘,搖光縣主說得不錯,皇上此刻需要靜養,受不得喧囂與刺激……如果再次發病,後果不堪設想!”

太后頓時面露緊張之色,還沒待她下令,張妃已然識時務地說道:“太后娘娘,既然皇上需要靜養,那臣妾等就先退下了。”張妃的心態調整得極快,雖有些不甘心今日就這麼讓皇后和南宮玥逃過一劫,但是亦知順應形勢的道理。方纔她與皇后做對,可是借了太后的權威,就算是皇后也抓不到她的錯處!

張妃一個眼神,韓凌賦已知母妃心意,亦道:“太后娘娘,母后,那兒臣就不打擾父皇了。兒臣先去正殿候着。”

張妃母子作出了表率,其他人爲了在太后和皇帝的面前留下好印象,也只得紛紛退下。

很快,這寢宮中又只剩下寥寥幾人,只是比之前多了太后和詠陽大長公主。

南宮玥又命宮人將窗戶打開了一小條縫,隨着冷風吹進了,皇帝的眼神又清醒了些,他看清楚了身旁的南宮玥,含糊道:“你……你是……玥丫頭?”

太后不禁心中一驚,她不在宮中一年多,沒想到竟出了這麼個深受聖寵的丫頭,若非這丫頭實在是乳臭未乾,沒長成,太后幾乎要懷疑皇帝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了。

南宮玥對皇帝屈膝行禮,溫聲道:“參見皇上,正是搖光。”

“朕……朕……”皇帝似乎想到了什麼,眉頭微蹙。

南宮玥忙道:“皇上,您剛剛吐出心口的瘀血,決不宜再傷神。剛剛搖光爲皇上鍼灸,現在請容搖光爲皇上取下銀針。”

待皇帝艱難地應了一聲後,南宮玥再次坐在小杌子上,利落地替皇帝將頭部的銀針一一取下……

整個過程中,太后是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唯恐南宮玥一個手滑,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待南宮玥收起最後一根針後,太后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跟着皇帝稱呼喚道:“玥丫頭,皇上現在如何?”

“回太后娘娘,”南宮玥不卑不亢地行禮後,道,“皇上有卒中之症的前兆……”

太后聽到“卒中之症”已經是倒吸一口氣,這卒中之症絕非是小病小痛,一個不慎,嘴歪臉斜是輕的,甚至很可能從此半身不遂,乃至喪命。太后幾乎懷疑南宮玥這是在危言聳聽,但見太醫一個個都是面露憂色,又想到剛纔皇帝吐血的一幕,心中一凜。

南宮玥可管不着太后心裡怎麼想,不疾不徐地繼續說着:“皇上乃是因暴怒頃刻之間肝陽暴亢,氣火俱浮,迫血上涌則其候必發。這五志過極,心火暴甚,氣血逆亂,便引動內風而發卒中。”

“可有方法治療?”太后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南宮玥似乎早有了腹案,沉穩地回道:“回太后娘娘,皇上如今已有腦脈痹阻的症狀,需每日外施鍼灸,再結合內服湯藥,雙管其下,可緩緩見效。但在此期間,皇上決不可再勞累、動怒,否則後果不敢設想,恐怕是華佗扁鵲再生,亦是難救!”

聽聞皇帝還有救,太后臉色總算稍微緩過來些,連忙吩咐道:“那你快給皇上開方子吧。”頓了頓後,又道,“這段時間你就先在宮裡小住,小心照顧皇上的病情!哀家、哀家定當重重有獎。”

南宮玥寵辱不驚地應道:“是,太后娘娘。”她行禮退下後,便由雪琴帶着去開了方子。

在經過詠陽大長公主身邊時,南宮玥向她感激地笑了笑,正要擦肩而過的時候,南宮玥忽然注意到她本就不算紅潤的脣上隱隱有一絲黑紋,南宮玥心中一緊,就見詠陽大長公主衝自己微微頜首道:“去吧。”

南宮玥無奈,只能屈了屈膝,跟上了雪琴。

上次之後,唐嬤嬤並沒有再來找過她,而看詠陽大長公主現在的樣子,身體明顯出了問題,莫非她體內的毒……南宮玥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心中決定等此間事了,便要再去一趟大長公主府。

南宮玥開了藥方,雪琴趕忙讓一名宮女去抓藥,之後,南宮玥親自煎了藥。

皇帝一口氣飲下剛煎好的湯藥,此時,他氣色看來比剛醒的時候已經好了不少。見狀,太后和皇后都稍稍地鬆了口氣。

劉公公正要扶皇帝躺下休息,卻被皇帝擡手阻止:“懷仁,伺候朕更衣!還有宣文武大臣到東次間議事!”

太后聞言眉頭一皺,勸道:“皇上現在龍體欠安,應該要多歇息養病纔是!”

皇帝苦笑了一聲,說道:“母后,如今這狀況,您覺得朕還睡得下去嗎?”

太后沉吟了一下,雖然皇帝說得也沒錯,可太后剛剛真是嚇到了啊,命都差點去了半條,要是皇帝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她猶豫着說道:“那,皇上不如讓這玥丫頭隨你一起去吧。”剛剛那麼險,都讓這丫頭救回來了,只要她跟在皇帝身邊,太后相應應該不會有大礙的!

在這一點上,皇后也是意見一致,忙道:“皇上,母后說的沒錯,就讓玥丫頭跟着你吧,這樣臣妾也能放心。”

皇帝雖說覺着讓一個小丫頭跟自己去的主意有些不怎麼靠譜,但看着母親和妻子眼中的焦慮,還是點頭了,並說道:“玥丫頭,那你隨朕走一趟吧。”

說好的女子不得干政呢,讓自己旁聽真得沒問題嗎?南宮玥腹議着,口中則恭順地說道:“是!”

皇帝的口諭一出,不到半個時辰,衆文武大臣就到了長生殿東次間,而南宮玥則在劉公公的安排下,避在了一扇繪有四君子下棋圖的緙絲屏風後。

沒一會兒,東次間內就變得越來越喧囂吵鬧。南宮玥不由眉頭一皺,這個環境實在對皇帝的身體不利。

“皇上,王都逆黨暗襲一事,微臣已經派人細細搜尋,那些個蒙面人個個出手毒辣,一旦有被制服的,他們立馬服毒自盡了,無一活口。”一個大臣恭敬地稟告道,頭伏得更低了,“目前已確認,在淮北劫持大皇子的賊人與他們同爲一黨,但大皇子依然下落不明……”

“混帳!”皇帝憤怒地拍案,本就有些青白的臉色更難看了,劉公公在一旁看得心裡直打顫。

“皇上息怒,還請保重龍體。”文武大臣全都跪下叩首。

皇帝勉強壓抑了怒氣,讓他們起來,厲聲又問:“還有呢?在那些死去的賊人身上可有發現?”

“稟皇上。”刑部尚書出聲道,“從那些賊人身上,臣等發現了這個刺青圖案。”說罷他雙手呈上一卷紙。

劉公公接過,神色恭敬地交到了皇帝的案上。

皇帝展開一看,只見一面目猙獰的虎頭赫然呈於紙上,面色頓時劇變:“這是……”

“臣等懷疑,這是前朝皇室慕容氏豢養的死士。”刑部尚書又道。

皇帝撫着胸口,一口氣幾乎接不上:“前朝,又是前朝……”

刑部尚書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咬牙又道:“皇上,那幫逆黨還揚言,要和皇上以白沙河爲界,南北分立而治。”

白沙河雖然稱爲白沙河,但其實是一條鹽河,對大裕而言,是至關要緊的一條河脈,橫貫大裕東西。

這逆黨好大的口氣,竟然直接就要下了大裕的一半土地,這又如何能夠答應?!

“這幫逆黨!”皇帝驚怒交加,眉毛倒豎,“衆卿可有良策,揪出逆黨?”

一時間,東次間陷入了一片沉寂,氣氛格外凝重。

這事可不好辦啊!逆黨有大皇子、以及其他王公大臣的妻兒等一干人質在手,這要是一個不慎沒能救出人質,或者誰有個損傷,弄不好就會被人記恨在心。搞不好事沒辦成,沒得功勞,反而還惹得一身騷!

“皇上!”威遠侯上前一步,請命道,“若是皇上恩准,微臣願爲皇上掃清逆黨!”

衆人皆看向威遠侯,神色複雜,心道:這麼一個燙手的山芋,別人都要好好想一想,卻不想這個威遠侯居然這麼拼命。

“皇上……此事還需仔細斟酌,這要是萬一貿然出兵,大皇子他們有個萬一……”有大臣跳出來反對,“還是以人質的安全爲首爲重!”

出言一出,立馬就有附議,紛紛皆言,何大人說的極是。這些人大多都是府上有人被逆黨捉走的大臣,他們認爲現在還不是出兵的時候,可以再與逆黨首領談談條件,怎麼也要先把人質救出來再說。

之後,這東次間中的衆大臣便分成了兩派,一方主戰,一方主和,吵鬧不休,直吵得皇帝腦中嗡嗡作響。

“都給朕安靜!”皇帝大喝了一聲。

東次間頓時寂靜無聲,衆大臣屏息以待。

皇帝的目光投到了南宮秦身上,問道:“南宮愛卿,你可有什麼想法?”

衆大臣立即意味不明地看向了南宮秦,心裡揣測着:這南宮家同前朝的關係匪淺,皇帝問他的意見,不會是想要讓南宮秦出面吧?

“稟皇上。”南宮秦躬身回道,“臣以爲逆黨所提之條件,不可答應,但現在也不可一口回絕,以免這夥逆黨對大皇子他們下手。這夥逆黨心狠手辣,還是要及早救出衆人爲好,事情若是拖久了,臣怕逆黨會傷及人質。”

先前的何大人又道:“南宮大人此言差矣,在那夥逆黨還沒得到皇上的答覆之前,應該不會對人質動手的。”說着他目光不善地看着南宮秦,諷刺道,“南宮大人府上無人被逆黨截走,可不要站着說話不嫌腰疼!”

這時,威遠侯開口道:“何大人,南宮大人的顧慮沒錯,逆黨手中人質衆多,弄不好就會殺雞儆猴,以示要挾!”

皇帝目光一沉,又看向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問道:“皇叔,以爲如何?”

那男子約莫五十來歲,着一身黑鷹繡紋錦袍,乃是先帝胞弟瑞王韓旭。韓旭一聽皇帝問話,馬上道:“皇上,臣以爲投鼠忌器,絕非長久之計。”

皇帝聞言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正在這時,就有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來,雙手高舉一個黑色的匣子跪下道:“皇上,這是五城兵馬司鄒大人剛剛派人送來的,還請皇上過目。”

皇帝立即道:“快呈上來。”

劉公公忙從那小太監手裡接過那個匣子,交到了皇帝的御案上,然後打開了那黑匣子,面色一變。

這是……

“皇兒!”皇帝痛呼了一聲,顫抖着手從匣子裡取出來一麒麟玉佩。

那還是大皇子十二歲那年生辰皇帝親手賜於他的,可是如今玉佩上沾着斑斑血跡,看着讓人觸目心驚。

這塊沾了血的麒麟玉佩以如此方式呈到皇帝面前,絕對是前朝逆黨對皇帝的威脅和挑釁。

皇帝手中緊握麒麟玉佩,額間青筋突起,也不知是怒還是憂。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除了這個,鄒大海可還有其他事上奏?”

小太監忙恭敬地回道:“回皇上,鄒大人還說王都東城城門附近發現一具女屍,已經確定是孫侍郎的夫人……”

他還沒說完,孫侍郎已經厲聲打斷了他:“你說什麼,你說誰?”孫侍郎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太監,臉色青白。

小太監面上似有不忍,但還是又說了一遍:“是孫侍郎的夫人……”

“夫人啊!”孫侍郎悲痛地叫了一聲,兩眼翻白,當場暈倒在地。

“該死!”皇帝怎麼也沒想到那些逆黨還真的對人質下了死手。

孫侍郎的夫人是皇帝的遠房堂妹,宗室女,有着皇家血脈,雖然與皇帝關係遠了點,但怎麼說也是具有皇家血脈的,就這樣被逆黨捉走,還殺了棄屍於東城門。

殺了一個具有皇家血脈的宗室女,毫無疑問地是在警告並提醒皇帝及早做出決定,不然的話,下一個死的人很可能就是皇長子!

這幫逆黨真是無法無天了!

皇帝越想越氣,一口氣梗在胸口,同時一股血氣直衝腦門……一瞬間,皇帝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染紅了御案,觸目驚心。而皇帝已經面若金紙,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頓時嚇壞了東次間中的衆大臣與內侍。

“縣主,搖光縣主!”劉公公魂不附體地大叫,嚇得幾乎是六神無主,“快,皇上他……”

南宮玥雖然在屏風後看不真切,但就算是聞聲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忙快步從屏風後走出。

衆大臣都面帶驚訝地看着南宮玥,這薄薄的屏風掩不住人影,他們早就發現屏風後躲了人,卻只以爲是太后或者皇后,卻沒想到竟然是這位搖光縣主。

南宮秦驚訝的挪不開眼睛,心裡有些擔心:南宮府現在的榮寵有一半是這個侄女賺來的,可是伴君如伴虎,他也不求她爲府中換來什麼榮耀,但求無過,保住性命纔是最要緊的。

大臣們大部分都不認識南宮玥,但是聽劉公公這麼一叫,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份了。雖然說他們來東次間以前已經聽到風聲說是搖光縣主把昏迷一夜的皇帝救醒了,但心中還有幾分懷疑,如今看她得下皇上允許避於屏風之後,自然是知道那傳言十有**是真的了。

想到此,衆大臣都是一臉期待地看着南宮玥,寄希望於她,希望她能快點把皇帝給救醒了。

若是皇帝出了個什麼意外,這朝堂與後宮必亂,如今這王都之中有逆黨虎視眈眈,大裕之外又有四方蠻夷伺機而動,這弄不好就會天下大亂!

只有皇帝醒了,纔好繼續主持大局,解救大皇子和其他被逆黨擄走的人質。

南宮玥疾步走到皇帝身旁,立馬取出早備好的銀針包,拿出三根銀針對着皇帝連紮了百會、風池、風府三個大穴,幾乎下一瞬,皇帝就發出細微的呻吟聲,幽幽醒來,但呼吸還是非常微弱。

南宮玥忙收回銀針,低聲提醒皇帝道:“皇上且聽搖光一言,皇上如今病體未愈,切不可再動怒,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說罷又對一旁的劉公公說道,“劉公公,煩擾您把我給皇上準備的藥茶泡一份,讓皇上喝下。”

“是,縣主!”劉公公應聲後,就急忙吩咐小太監去準備了。

衆大臣見南宮玥果然醫術高明,才片刻間就救醒了皇帝,而皇帝雖然體虛,但總算是無甚大礙,不由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玥丫頭,你快替孫侍郎也看看。”皇帝喘了口氣,趕緊吩咐南宮玥替孫侍郎醫治。

“是,皇上。”南宮玥領命後,快步走到了孫侍郎身旁,先是診了脈,又爲了他連施了幾針。

不一會兒,孫侍郎就醒了過來,他的情況明顯比皇帝要好上了許多,氣息還算平緩,只見他起初兩眼有些迷茫,但很快就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老淚縱橫地哭道:“夫人啊,夫人,這叫爲夫以後怎麼辦!”

周圍的幾個大臣少不得好好安慰孫侍郎一番,皇帝命人將孫侍郎攙扶下去,到隔壁的暖閣小憩,待身體好些,再回府裡。

之後,小太監捧着熱騰騰的藥茶來了,皇帝在劉公公的侍候下喝下藥茶後,精神看來好了不少,又下了詔令:“即刻召五城兵馬司總指揮使鄒大海進宮。”

“是,皇上!”小太監應了一聲,匆匆退出東次間出宮宣召去了。

南宮玥向正一臉擔憂的望着自己的大伯南宮秦微微點了下頭,表示自己一切平安,這才又退避到了屏風後,而東次間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靜得連衆人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到……直到小太監的稟報聲響起:“啓稟皇上,鄒大人和蕭世子在殿外聽宣。”

南宮玥心中微動,不由透過屏風向外看了一眼。

“快讓他們進來。”皇帝急忙說道。

蕭奕和一個身材高大、三十出頭的男子走進東次間,同時向皇帝請安。

“愛卿平身。”皇帝隨意地擡了擡手道。

“謝皇上。”蕭奕和鄒大海謝恩起身。

鄒大海神色恭敬地作揖道:“不知皇上召微臣前來,有何吩咐?”

皇帝目光陰沉,神色嚴厲,沉聲道:“那些個逆黨實在是猖狂!鄒愛卿,朕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找出那羣逆黨的下落。”

鄒大海神色肅然,領命:“臣遵旨。”

說着,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蕭奕身上,有些驚訝地問道:“奕哥兒,你……怎麼也過來了?”

蕭奕自然是聽聞了他的臭丫頭被宣入了宮裡,擔心沒自己護着會被欺負,這纔過來瞧瞧,看有沒有機會見上一面。但在皇帝面前,自然不能這麼說,只能隨意地找了個藉口說道:“皇上宣召鄒總指揮使時,小侄恰好也在,就跟着進宮來看看皇帝伯伯。”

皇帝欣慰地點了點頭:“好孩子,你有心了。”

蕭奕張望着屏風後面那個隱約有些熟悉的身影,一種莫心的心靈感應告訴他裡面一定是他的臭丫頭。口中則心分兩用地迴應道:“還請皇帝伯伯放寬心,不要太操勞了。”

皇帝叮囑着說道:“奕哥兒,如今你也擔着東城副指揮使之職,這幾日你就跟在鄒大海身邊,好好學着。這逆黨心狠手辣,自個兒小心點,不要讓逆黨傷着了。”

蕭奕應道:“皇帝伯伯放心,我功夫好着呢,不會有事的。”

對於蕭奕的大實話,皇帝一點兒也不相信,他微微頷首,揉了揉眉心,揮揮手道:“朕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見皇帝實在龍體欠安,衆臣們紛紛行禮告退。東次間再度安靜了下來,這時,南宮玥才從屏風後走出,爲皇帝探了脈,見病情還算穩定,很是鬆了一口氣。她又叮囑着劉公公準時讓皇帝喝花,這才走出了長生殿。

雪琴一直在外候着,說是奉皇后之命,帶南宮玥去鳳鸞宮的偏殿暫住。

這鳳鸞宮的偏殿,南宮玥也不是第一次來住了,上一次爲五皇子醫治時,她也住在這裡,因而與鳳鸞宮的不少宮女也甚爲熟悉。

南宮玥到的時候,住所早就收拾得整整齊齊,這吃穿用度都安排得極爲貼心。

南宮玥還未坐下,就聽宮女來報:“五皇子殿下來了。”

“玥姐姐!”一段時間不見,五皇子長高了些許,一看到南宮玥,圓乎乎的小臉就笑成了花,但很快又愁眉不展,“玥姐姐,本宮聽說父皇病了……你是來給父皇治病的嗎?”

這偌大的皇宮,南宮玥最喜歡的,大概就是這個天真無邪的五皇子了,表情不由柔和下來。

“見過五皇子殿下。”南宮玥行禮後,這才答道,“我這次進宮,確實是給皇上來診治的。”

“父皇的病怎麼樣?”五皇子小心翼翼地問。他年紀小,沒人跟他解釋皇帝的病情,就連皇后都忙得沒空跟他說話,但從宮人的態度,他已經感應到了什麼。再加上,還有大皇兄被賊人劫持的事……在五皇子小小的心靈中,還無法理解爲何一夕間,這皇宮中竟像是變了天!

南宮玥笑眯眯地看着五皇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說:“皇上只要像五皇子殿下一樣,聽我的話,好好吃藥好好鍼灸好好靜養,就一定會好的!”

五皇子不由露出燦爛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玥姐姐,那本宮去跟父皇說,一定要讓父皇聽玥姐姐的話……”

說話間,一名宮女快步走了進來,恭敬地行禮:“見過五皇子殿下,搖光縣主。”

“免禮!”五皇子小大人般老氣橫秋地說道。

“稟殿下,縣主,皇后娘娘請殿下和縣主一起過去用午膳。”

“玥姐姐,我們一起去吧。”

五皇子拉上了南宮玥一起往正殿而去。

陪着皇后與五皇子用過午膳,南宮玥在未時又去了皇帝的長生殿,替皇帝搭脈、鍼灸、煎藥……一直忙到天黑才又回到鳳鸞宮的偏殿。

隨意地用了些晚膳後,南宮玥便由百卉與一名宮女服侍着沐浴洗漱,換上了寢衣。

待四周只有自己一人時,南宮玥這才展開了右手,赫然有一張紙條。

這張紙條是適才南宮玥在回鳳鸞宮的路上,一位小太監趁人不注意塞給她的,說是蕭世子給的。

此時,偏殿內燭火未滅,南宮玥藉着昏黃的燭光看着紙條上的內容,不禁眉頭微蹙,瞳孔一縮。

蕭奕傳來的紙條上,第一句就說,鄒大海已經得到消息,最近王都逆黨一案,很可能是和前年官家被滿門抄斬有關。

官語白……南宮玥的腦海中不由浮現這個名字,難道說這次的逆黨作亂是官語白背後主使的?

但是瞬間,南宮玥就搖頭否認了這種可能。官語白復仇的決心她決不懷疑,但她相信他的品性,相信他應該不會爲了報仇,對無辜之人下毒手。

南宮玥心中冷笑,這羣逆黨一會兒擡出前朝皇孫慕容煒,現在又扯上了官家,也不知道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若這逆黨一事不是官語白主使的,可有人偏要扯上官家,意圖栽髒陷害,那麼以官語白的性格,應該不會這樣坐事不理……也不知官語白會不會有所行動?

一個又一個疑問浮現在南宮玥心中,卻一時得不到答案。

南宮玥定了定神,不再想這些,又低頭繼續往下看,接下來蕭奕只是讓南宮玥安心住在宮裡,不要擔心,若是有事,可以找鳳鸞宮裡宮女青梅和小太監黃安。

南宮玥看完紙條上的內容,就扔入火盆燒了。

看着火盆裡跳動的火焰,南宮玥脣角輕揚,心情放鬆了不少,沒想到,這才短短的時間,蕭奕竟然在皇后宮中也有了自己的人手和眼線……真不愧是前世最後的勝利者!

一夜好眠,南宮玥第二日起了個大早,用了些許早膳後,就帶上百卉由宮人引着去給皇帝診脈和行鍼。

冬日的早晨,雖然無風,也很是清冷,南宮玥圍着斗篷緩步前行。

眼看着長生殿就在前方,不想偏偏就遇上了從殿中走出的韓凌賦。

韓凌賦身披大氅,一身月白錦衣,袖口鑲着金黃色的絲紋,腰間配上白色的玉帶,面如冠玉,靜靜地信步走來,好似芝蘭玉樹一般。

南宮玥避不開,只得上前行禮道:“搖光見過三皇子殿下。”

韓凌賦面上掛着溫文爾雅的笑容,虛扶道:“搖光縣主不必多禮,翠微山一別,不知不覺已經快半年了,縣主近來可好?”

當初,南宮玥與韓凌賦等人在翠微山遭遇流民,衆人僥倖都安然脫身,怎麼說也算是患難之交。若是一般人,聽韓凌賦如此一提,自然會對他心生親近感,偏偏南宮玥對他心裡只有厭惡,無論他如何巧舌如簧,南宮玥都不可能被他說動。

南宮玥微微一笑,得體地回道:“多謝三皇子殿下關心,搖光甚好。”

韓凌賦又笑了笑,拱手道:“說來昨日在長生殿中多有得罪,還請縣主莫要見怪。”

南宮玥不急不緩地應對道:“搖光明白,殿下還有衆位娘娘只是擔心皇上的安危,又何來見怪呢。”

“父皇的病能有起色,真是多虧了縣主。”韓凌賦不甚感激,但跟着又眉頭一皺,看來憂心忡忡,“本宮聽說昨日在東次間父皇又氣急暈倒,幸好縣主再次出手相救。本宮實在對父皇的病情甚爲擔憂……”

聽到這裡,南宮玥大致已經明白韓凌賦爲什麼要停下與她說這麼多話了,韓凌賦應該是想從她口中探知皇帝的病情究竟如何。

身爲兒子,擔心父親的病情是理所當然的,若是他光明正大的問,南宮玥自然會答,可是偏偏要這般拐彎抹角,就讓人不免要懷疑上幾分他的動機了。

南宮玥懶得和他這般虛與委蛇,裝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歉然地說道:“殿下,時辰不早了,搖光還要給皇上診脈,就先告辭了。”

這皇帝的身體自然是大過天,南宮玥如此一說,韓凌賦只得道:“是本宮不是,打擾縣主了。縣主請自便!”說着側身讓開。

南宮玥又福了一禮,就向長生殿走去。

韓凌賦沒有離開,望着南宮玥遠去的纖細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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