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宮室一角,蜷縮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女人一身陳舊的宮裝,面料已洗得泛白。前襟袖口處,染着大片的污漬,顯是許久未曾梳洗過了。
牆壁四周,窗戶都釘上了結實的木條。門外上了鎖,屋裡久不通風,隱約散着股潮溼的黴味兒。
眼看便要到傍晚,女人突然擡頭,一雙渾濁黯淡的眼睛,死死盯着西邊兒。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西牆下的門廊,傳來一串極輕的腳步聲。若不是她這些日子被關在房內,鬧得久了,也聽得久了,很難分辨得出,這人,是衝她這偏殿來的。
一陣鐺鐺的響動之後,門被推開條一尺來寬的縫隙。生鏽的鐵鎖依舊纏在門上,只解開鏈子,留出個可供遞物的地兒來。
“主子,該用飯了。”
來人蹲身將只擺了張麪餅與一碗白水的托盤,塞進門縫,擱地上。做完這事兒,手立馬縮回去,彷彿十分懼怕裡頭關押之人。起身後,又捏着裙角,心有餘悸後退兩步,離門遠遠兒的。
裡間那人果然兇狠,順手抓了身旁的繡凳腿兒,二話不說,衝門口狠狠砸過去。只砸得那門哐當哐當晃動幾下,連帶着,剛送來的飯食,也被落下的杌凳掀翻在地。
“賤婢!”
鬧過一場,被喚作“主子”的女人似脫了力,破鑼似的嗓子罵人也罵得外強中乾,喘息不已。
若是七姑娘在此,定然能認得出,這被莊容華厲聲呵斥的婢子,不是那被容華娘娘親自改了名兒,只爲給她添堵的“阿園”,還能是誰?
說來此人也是姜家的家奴,一直以來,跟在姜冉身邊。從前對姜冉可謂言聽計從,忠心耿耿。
事到如今,姜冉有難,自身難保。此人被朱婕妤手底下的郝姑姑脅迫收用,也是真沒了法子,無路可走了。
整個華安宮都被王上下令封了宮門,許進不許出。朱婕妤雖“病倒”,可這病卻是莫須有的罪名。
眼下朱婕妤雖已被折騰得半死不活,可好歹人還是華安宮裡最大的主子。朱婕妤拼着口氣,也要懲治莊容華。區區一個阿園,又豈能護主子於水火?
莊容華被囚,起初鬧得極兇,沒日沒夜的砸門叫人,給她送飯這等晦氣的差事,宮婢們哪個也不願沾手。末了順理成章,又落回伺候她伺候慣了的,阿園這老人身上。
至此主僕兩個,主子被禁,婢子反倒能在外行走。無需多說,翻臉是必然。
於是阿園每回來,不是受莊容華咒罵,便是木木然,聽她執迷不悟,仍舊吵着要見懷王。
眼下莊容華的魔音,不出所料,又鬧得阿園頭痛欲裂,心底,一片死灰。
“臣妾要面聖!王上,臣妾是姜家姜冉啊!不是莊照,莊照這身份,從頭到尾都是朱家人幫忙捏造。姜柔姜瑗兩個賤人也知情,她們知情不報,夥同臣妾,犯下欺君之罪啊……”
屋裡那女人,無比癲狂,伏在地上,聲嘶揭底的吶喊。
死到臨頭了,滿腔怨恨難消,死也要拖幾個墊背的。連帶下令關押她的朱蕪,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阿園守在門外,只聽得裡邊那人不依不饒,全然沒有消停的打算。遂木着張臉,如每回過來,悄無聲息,退離這地兒。
華安宮上上下下,皆是將死之人,只看懸在頭上那把刀子,何時落下來罷了。這道理,阿園想得通,可是主子怎麼就想不通呢?
沒見隔壁婕妤娘娘都認了命,臨到頭了,只攢着把力氣,遷怒姜家人泄憤。可主子只曉得昏天暗地的哭鬧,越發招惹朱婕妤不耐煩,往死裡折磨她。將這本就沒幾日好活的日子,自討苦吃,越過越不安生。
這是人之將死,也不能安安靜靜的去麼?鬧了一輩子,到死,也還在鬧着。
主子不累,她這做下人的,卻是早灰心喪氣了。
阿園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後一句比一句更錐心的賭咒傳進耳朵。突然覺得,這般活着,與死何異?或許明兒一早上頭下旨,王上覺着婕妤娘娘的時候該到了,她們這幹宮人,也就跟着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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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夜裡,姜冉屋裡被人強闖而入。兩個孔武有力的太監押着她,死死摁在斑駁掉漆的案板上,任她如何使力,也掙脫不能。
臉上一層一層,被人蒙上浸水的糙紙。
她想,這回真是窮途末路了。
到死,懷王也再沒宣召她。
她不甘。心裡有那麼多恨,比覆在面上,使得她呼吸無比艱難,剎那便能要她性命的糙紙還重。
最後那一刻,滿心滿眼,也還是不甘。
恍惚間記起,那個她最恨的人,姜氏阿瑗,曾頤指氣使,端着嫡女的架子,告誡過她
這世間,多少人都死在“不甘心”三個字上。
而今,多好笑,她也成了其中之一……
(姜冉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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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向往過上更好的生活。有的人越變越好,有的人,越變越糟。
心胸有多大,決定你究竟活出個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