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不妨讓溫良猜猜。不止太妃娘娘已不在齊王府上,便是永樂帝姬,也以自小‘性’情柔弱,恐與別家結親會受委屈爲由,已相中太妃娘娘母族子弟說親可對?待得帝姬行過及笄禮,即刻便會動身,從此遠離京畿。而帝姬去處,以溫良之見,大周西面,當得不二之選。”
西北四州,幽州關氏,一家獨大。而太妃章氏母族,恰與關氏世代‘交’好。先王在位時,婕妤章氏之所以能夠在兩位昭儀娘娘彼此爭鬥,卻又聯手打壓後宮妃嬪的夾縫中,安安穩穩誕下公子義與兩位帝姬,作爲三大氏族之一的關家,功不可沒。
隨着溫良開口,事事被他言中。朱曦面上‘陰’冷,比外間凍人的寒夜,不遑多讓。
“若無先生提點,朱某至今一葉障目,着實慚愧。”
這些年,朱家將大多‘精’力放在朝堂,擅權營‘私’。公子義雖得先王欽封齊王,手中卻無實權。區區閒散王侯,朱家自不會將他放在眼裡。
哪知便是這般本該一世庸碌無爲,被懷王變相禁在京中的富貴王侯,背地裡,竟也不是個老實安分的。
溫良見他想通透此間關節,微微頷首,又提起一事。
“在下聽聞,數年前,關家三爺便隨夫人進京,至今居於趙國公府上。關家這一輩,並無可堪支撐‘門’庭之大才。倒是三爺幼子,自幼養在知書達理的顧家大姑‘奶’‘奶’膝下,又得右相大人喜愛,對其多有教誨。關家老太爺那邊,對這嫡孫,卻是頗爲看重,對他期望甚大。”
關老太爺看重之人,極有可能,便是下任關家族內掌權之人。即便關燚如今年歲尚幼,在他及冠之前,老太爺大可挑選可堪信任的心腹,輔佐其理事。加之關燚身後,不乏那人身影。溫良略略垂眸,嘴角溢出抹苦笑。
“六爺可曾想過,緣何右相大人待一母同胞之親妹,尚不及關燚來得親厚?世人只道他疼愛小兒,然則那位,可是那般簡單,便能叫人揣度明白他心思的?顧、關兩家,連帶背後得關家庇護的齊王母子,但有這關燚在,日後兩家必當牽扯更深,極難離間。”
溫良此話一出,朱曦搭在圈椅上的手臂,倏爾握緊把手,面‘色’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怎會?關燚也不過一小兒。”像是聯想起何事,朱六爺眉心緊皺,眼中殺機一閃而逝。
“如六爺所想,趙國公府世子顧衍,同樣以十二之齡,於族中涉政務。顧氏如此,關氏又爲何不能仿效?即便關燚不及顧衍遠甚,可他身後,站着遠比當年更深不可測的右相大人不是?得他助益,非但可使得關家延續百年繁盛,更有顧氏在前,於朝廷上爲關家擋下明槍暗箭。這筆買賣,以六爺看來,關老太爺那廂,可是樂見?”
秋節那日,溫良於殿上仔細探看過公子義此人。見其形容舒展,毫無鬱郁不得志之相,溫良心中便起了疑。
回府後命人打探,得回的消息,大多瑣碎不起眼。可便是這一樁樁一件件,看似無關,實則用心思量,將這些年來京中大小事務,串聯起來,便得出一個令溫良心驚膽寒的猜想來。
他甫一入京,便進相府。這一進,怕是來時已晚。
“如此,若當真如先生若言。他便不懼,我朱家將此事承稟王上,戳穿他顧衍居心叵測?”
朱曦慍怒,想他比顧衍更年長一輪,竟被那廝在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玩‘弄’權術。真當他朱家無人?!
照先生此言,顧衍此計,早在先王在位時,朱家與他聯手輔佐太子那會兒,便已佈下。
這般明着大夥兒坐同一條船上,轉眼便背地裡放冷箭,便是他顧衍該有的作爲?
好一個公子‘玉’樞,公子之名,配他怕是不足遠矣!
見朱六爺動怒,溫良執壺,替他添一盞清茶,藉此消消火氣。
“何懼之有?兩家早前便是姻親,今次大選,顧家旁支嬌嬌,送進宮者,不過寥寥三人。有王后娘娘與賀蘭昭儀主持大選,顧家留在後宮的‘女’子,末了,實則僅餘一人,且至今未被臨幸。其中緣由,想來六爺該比溫良更清楚纔是。如此,王上爲安撫顧家,準右相大人所請,將那兩個被撂牌子的秀‘女’,賜予關家結親。顧大人可是深明虛虛實實的道理,這一手化暗爲明,便是一狀將之告到御前,王上也只會當了相府又一次打壓顧氏。到頭來,反倒落得個小人之名,引得懷王更是不喜。”
話到此處,溫良心裡不由暗歎。若非朱氏鋒芒太盛,且在後宮,幾乎已到了朱氏‘女’一手遮天的地步。怎麼落得如今這般,懷王之心,早已偏向顧氏。
以溫良看來,朱家此時已是岌岌可危。加之有那位推‘波’助瀾,朱氏要再不知進退,遲早有一日,會招來滅頂之災。
聽他解答其間厲害,朱曦嘴角緊繃。不知何時,背後竟出了身冷汗。再看向溫良的神情,不覺便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欽佩。
果然,對付顧衍那般‘奸’猾之人,還需仰仗眼前這人。
遂前所未有,恭敬對他施了一禮,卻換來溫良微微側身避讓。
“六爺且慢。這禮,溫良實不敢當。”溫良眼梢瞥見案上的書卷,蔚然長嘆,話裡隱隱帶了無奈。“眼下,溫良忌憚的,卻是那位心思,不止於此。”
他進京時日尚短,許多事,只得‘抽’絲剝繭,慢慢揭破錶相。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公子丹流放在前,公子義又似與幽州牽連甚深。那人打的,究竟是何算盤?
同日,晚些時候,‘春’秋齋書房內,公孫撫着美髯,思量片刻,方落下一子。
“不出世子所料,東面,頗有動靜。”
這東面,指的便是左相府邸。
案後那人,兩指夾了棋子,在裝棋子的陶甕邊扣了扣,雙眼不離棋局。
“他‘欲’深究,且隨他去。”溫良此人雖擅謀略,奈何他投靠卻是朱家。可惜可嘆。若不讓他撥雲見日,看清時勢,又怎能令他心甘情願,退出這一局。
“過些時候,將書房那畫,轉手送他一觀。”
公孫見他一子落定,本已顯了頹勢的黑棋,立時便活了。極快應一聲,心思復又回到棋盤上來。
兩人俱是此間高手,沉默對弈間,香爐裡燃的沉香,已滅了最後一點星火。嫋嫋的青煙在半空繞一回,氣味便淡了。
顧衍擡眸,瞥一眼牆角的更漏。嘴角微彎。
果然,不出一刻鐘,書房外‘門’廊底下,便傳來‘女’子行進間,腰間佩戴的‘玉’玦,叮咚的脆響。及至到了‘門’前,又聽她輕聲細語,使喚仲慶進屋通傳。
撇下公孫獨自對着棋盤沉‘吟’,他扶案而起,親自迎向‘門’外。就文案曾提過,顧衍此人,褒貶參半。算不得善類。七姑娘一直以爲,世子喜歡燚哥兒,就是單純的喜歡小孩兒。不是她蠢,看不出來。而是這個男人心思太複雜,所行之事,即便有真心,也免不了摻雜些別的考量。在其位,謀其事。很多事情,也不能怪顧衍城府莫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