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三年,大選翌日,京師一早已是熱鬧非凡。
街頭巷尾都傳遍了,大周朝一南一北,竟同時生出兩隻金鳳凰。一夕間,雙姝揚名,輝映當世。
京中這隻,便是昨夜宮宴過後,本該離宮歸家,等待冊封的左相府三房長孫女,朱氏阿嫵。
這位阿嫵姑娘了不得,也不知哪兒來的好運道。昨個兒吃了酒,帶着婢子到御花園散步。雖則樣貌於這燕肥環瘦的後宮裡,勉強算得中人之資。可她一身才學,卻是貨真價實,有目共睹。自小好詩文,十歲之前,已有好幾首佳作,流傳在外。爲她博得個才女的美名。
這朱家小姐見園中牡丹開得正豔,歡喜知曉,即興賦了首詩。好巧不巧,這詩恰好入了懷王耳朵。彼時御駕自御花園經過,聽聞她詩做得尚可,懷王竟半道改了主意。命劉高到姜婕妤宮中知會一聲,說是改日再去探看公子昶,便攜了尚未正式冊封的朱氏阿武,當夜便招她侍寢。
今兒一大早,京中但凡有耳目的世家都得了信兒。相府三房貴女,頗得懷王喜愛,拔了侍寢的頭籌,已被懷王冊封正三品婕妤。
這婕妤娘娘,甫一進宮,便得封高位。與後宮唯一養着小公子的姜婕妤,平起平坐,可謂一步登天。
明眼人心頭都知曉,這兩位娘娘還沒照面,便結下了樑子。朱婕妤截人在前,受寵在後,這可是明晃晃打姜婕妤的臉。
更何況,這兩位娘娘背後的依仗,不管是朱家與國公府,或是當朝兩位相爺,好似都不怎地和睦。
尤其,據說昨日春華殿上,右相大人妙語連珠,可是將左相氣得不輕。以致這位三朝元老,大失風儀,竟當堂稱病,拂袖而去。
北地鳳凰已是如此風光,南邊兒那位,亦是不遑多讓。只後者,比前者更具談資。
不說別的,只這位家世平平的姜家二房姑娘,如今的國公府世子妃,姜氏阿瑗,卻是個厲害的主。自她隨右相大人進京,這京裡的風波,彷彿一浪蓋過一浪,隔三差五,便有新的段子傳出。
打從她小選晉了女官,之後一連串變故,只叫衆人看得眼花繚亂。八王府退親在前,公子玉樞搶親在後。
不僅三媒六聘,迎她過門,被她堂堂正正佔去世子妃的頭銜,如今更甚,右相大人竟爲她,當堂拒了懷王賞賜美姬。
顧氏乃大周豪門,右相大人更以公子之尊,不納姬妾,委實令人歎爲觀止,震驚世人。
需知曉,時下便是一凡夫俗子,但凡沒窮困潦倒到家裡揭不開鍋,哪個丈夫,不一心指望多納婦人,興家旺族。
正因如此,這位剛進門不足一年,便迷得公子玉樞椒房獨寵的姜氏女,不僅令世人矚目,更惹得京中嬌嬌,恨她入骨。硬生生給她套上個“一飯夫人”的頭銜,詣在暗諷她德行不修,嬌寵蠻橫,容不得人。
“一飯夫人?”送那人上朝不久,這消息便傳進府中。春英來報,七姑娘乍一聽聞,無奈翻個白眼兒。
這“一飯夫人”,怎麼她越琢磨,越覺得與“飯桶”沾親帶故,撇不清干係?不清楚此間緣由的,還不知在背後如何編排她。
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
不用說,她也猜得出,她這是被人給記恨上了。至於何人暗中使壞,七姑娘長嘆一聲,託那人的福,她在京中,儼然已成了衆矢之的。
聖人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若說那人在朝堂得罪的是玩弄權術的小人,那麼她在京畿開罪的,便是遍地驕傲自大,且瞧不起人的諸多貴女。
“一飯夫人”……七姑娘將這名號含在嘴裡,默默咀嚼幾次,只道是:都怨他,竟將她比作白米飯?虧他想得出來。
“小姐,外面那幹人太是可惡。她們這是見不得您好。”春英護主,與同樣面露愁容的崔媽媽對視一眼,替自家姑娘叫屈。
七姑娘捧着給那人縫了一半的新衣,咬了線頭,大度擺一擺手。
“你我兩個,再加上滿院子丫頭,也才十幾張嘴。說不過人家,何苦自討沒趣。”七姑娘對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從來懶得費心。
事情真鬧大了,自有那人在,她操的哪門子心?真正該憂心,卻是東苑國公夫人那頭,怕是對她的成見,更深了。
七姑娘搖頭晃腦,聽過便罷,沒往心裡去。重挑了一股銀線,穿了針,繼續手上的繡活兒。眼見天兒漸漸熱起來,再一月便要入夏,與其爲外邊不痛不癢的流言煩心,不如多給他制幾身在屋裡穿用的深衣。
或許再琢磨琢磨,也做些綾襪軟履,討討國公夫人歡心?
“罷了,自去忙去。莫杵在這兒擋光。”
前一刻還氣咻咻的春英,被七姑娘很是嫌棄,不耐煩聽她絮叨。春英偃旗息鼓,像霜打的架子一般,喪氣退出門。
她怎麼就忘了,自家姑娘那軟綿綿,溫吞吞的性子,最是氣人!
崔媽媽也是無奈,姑娘自個兒不上心,她們乾着急有何用?
兩人正愁容慘淡,便見大門口,國公夫人跟前的單媽媽親自來傳話,請世子妃過去問話。
兩人心下一跳,暗道不好。這是國公夫人要拿七姑娘問罪呢。
心知該來的躲不掉,崔媽媽向春英使個眼色。叫她進屋偷偷給姑娘提個醒兒,趁這一路上,儘早在心裡打個腹稿,想好應對的法子。
哪知春英剛移步,冬藤小跑着,手上提着裙裾,噔噔瞪躥得急,隔着老遠便嚷嚷起來,“春英姐姐留步,宮中來人,宣世子妃即刻覲見,煩請代爲通傳。”
這下包括單媽媽在內,衆人大吃一驚。今兒是怎地了?事情還湊堆了不成?
東苑上房,國公夫人許氏聽單媽媽回稟,停下手中捻佛珠的動作,微微蹙起眉頭。“可問清楚,來人是哪個宮裡的?”
“問明白了,宣世子妃進宮的,正是那位姜婕妤。”
國公夫人沉默片刻,合上翻看的經卷,扶着單媽媽的手臂起身。再沒了唸經的閒情。
“罷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待她回府,即刻召她來見。”想一想,終是不大樂意,補上一句,“世子妃此番進宮,叫人給世子遞個信。免得她在宮裡有個三長兩短,他倒反過來怨我。”
再是不滿意七姑娘,做母親的,哪兒有不心疼兒子。許氏管教世子不成,總不能再因個外人,與世子徹底生分了。
那才當真得不償失。
七姑娘端直坐在馬車裡,到宮門口,又換乘軟轎。輕輕挑起簾子,見春英緊跟在一旁,許是暫且逃過了國公夫人的怪罪,春英臉上,顯是比方纔舒緩。
七姑娘心裡沉甸甸的,與春英不同,她是寧可往東苑去,也不樂意淌宮裡這趟渾水。
國公夫人再是不待見她,到底礙着趙國公與那人的情面,除嘴上敲打,稍加懲治,遠比後宮殺人不見血的陰謀詭計,安穩得多。
姜柔信中所言“火燒眉頭”的大事,看她口吻,絕非兒戲。落筆倉皇,行文不掩焦灼。究竟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