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自當以七妹妹爲重。旁的些瑣碎規矩,防的都是小人。兩位世兄還請趕緊扶了妹妹過去,姑娘家身子弱,經不起折騰。”
五姑娘面無表情,寡淡得仿若周遭之內,所有事情俱與她無關。本來還想叫辛枝扶了姜瑗到她車上,到底是姐妹,這時候由她出面最是合宜。
結果等不到她一番好意,接連兩人爲七姑娘說話,一個位高權重,一個氣量寬宏。
姜柔腳下停頓,再不近前。嘴角帶着淡淡譏諷。
隱隱對峙中,誰也沒料到率先放下顏面,卻是與姜瑗影影綽綽,有着那麼絲關係的張家二爺。彼此心照不宣,日後兩家或可結親之事,既是張琛不介懷,姜家便少了關乎七姑娘名節的顧慮,事情自然簡單許多。
“五姐姐。”姜瑗回頭尋到姜柔孤零零的身影。只見她避在樹蔭下,大半張臉沒在光影中,聽她喚她,臉上柔柔勾出個笑顏。“七妹妹放心,你那兩個丫鬟,辛枝簡雲會代爲照看。”
驚訝她竟如此大度,難得沒與她使絆子,姜瑗報以一笑,不忘提醒。“待得周大人查看過馬車,姐姐再上車不遲。”
回身被姜昱扶着往世子車架行去,姜瑗掩着眸色,腦子裡全是剛纔車廂分崩離析的畫面。
“傷在哪處?”看她不言不語,姜昱以爲這是疼得厲害。
“左肩。”心裡還想着事,下意識回他,反應過來又覺生硬。“皮肉傷,不礙事。”
這話正好被立在車旁的顧衍聽在耳中,男子睨她一眼,目色沉沉。
很好。倒是個會安慰人的。尚且還耷拉着肩頭,笑得勉強,如此也不忘粉飾太平。
“去替她看看。”這人頭也沒回,尋了個陰涼處,自有人替他張羅開來。隨侍從車裡擡出軟榻,又添了靠枕,顧衍逕自落座。一來等管旭替她診治,早些用藥。二來周準那頭總得有個信兒。
姜瑗見他如此混亂之中,排場依舊。莫名就覺得,他如此做派,只爲騰出馬車供她休整。這人很多時候,面上冷得很,真正用意,卻是要用心領會。遂乖乖聽話被人扶進車裡。說不清緣由,只覺多了分安心。
姜昱本想跟着進去,卻被管旭笑着攔下。“在下看診,不慣留有旁人。”這話卻是說得不怎麼客氣。
直到此刻,姜瑗才恍然有些明白,原來管大人竟是這樣的身份。也對,權貴之家多會在府上養了信得過的醫師藥童。平日裡看個頭疼腦熱的毛病,更多,還是掌着主子身邊一應吃食。
想明白管大人身份,再要開口要求姜昱進來,反倒顯得她不懂事兒。能給世子看診之人,紆尊降貴來給她這小姑娘瞧瞧,不磕頭謝恩已是不錯,哪裡還用得着防備。
姜昱也是明白人,欠身一禮,規規矩矩退了回去。
查看一番,周準嘴角帶着絲玩味,帶着兩人,來到世子跟前回稟差事。招手叫一人上去,但見這人手裡捧着截斷了的車軸端頭,裂口參差不齊,看不出名堂。
“屬下仔細驗過,明面上禍根是這馬車木料腐舊,連日來雨水浸泡,又被日頭曝曬。一冷一熱,在路上顛簸得厲害,受不住重,最後折斷了去。”
桃花眼眼梢高挑,刻意朝姜家兩人看去,繼續回道,“只是屬下帶着人四處搜查,竟都沒找到禁錮車軲轆的轄子,此事倒是蹊蹺。”
聽他一言,除七姑娘避在馬車中,見不着她神色。姜家衆人無不驚怒。被人鬆了車軲轆,這馬車遲早得出事。有沒有這幾日的連綿大雨,倒是沒那麼緊要了。
雖有帷帳遮擋,周圍就這麼大地兒,姜瑗豈會聽不明白。先前已有猜想,真正應驗,心裡卻如何也不是個滋味兒。
當着國公府衆人跟前,揭開姜家內裡陰私。顏面先不論,最緊要,卻是令人心寒。她已竭盡全力,不願隨時隨地本能就去揣度人心。前世覆轍,至今不願回想。罔顧她一廂情願,奈何偏偏逃不開去。
正如前世導師所說,她這樣的人,太過清明,傷人傷己。反之裝瘋賣傻,又像極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傷得不重,軟挫了筋骨。敷藥散了淤積,揉開了活血即可。”隔着衣衫,五指摁壓幾處,輕易便診出了癥結。管旭出去交差,獨留她一人握着藥瓶,沒人時候,眼中方顯出幾分寂寥。
好在,這一世還有姜昱,他沒有厭煩她不是……
待得收拾妥當的春英綠芙服侍她上了藥,外邊早已收拾妥當。衆人默契再不提此事,只是隨即便得拿出個主意。
好端端少了輛馬車,兩位姑娘並着四名婢子,這要如何安頓?五姑娘馬車倒是安妥,然則無論如何,也塞不進去這許多人。
莫非還能眼看着她六人,再生生壓垮一輛馬車不成?
若是換個人,姜楠還能出面,腆着臉請人挪個位置,謙讓了女眷。然而面前之人,乃是趙國公府得文王欽賜公子封號的世子顧衍,誰有膽量請他禮讓?光是想想,都覺荒誕無稽。
姜家爲難,管大人亦皺了眉頭。這趟出門實在不順遂,遇了大雨,又是塌車。各人正想着如何體面應付過去,便見靠坐榻上這位,當着人前,坦坦蕩蕩入了馬車。
男子放下帷帳,屈指敲一敲車壁,淡淡發令“動身”,便再沒了下文。
徐徐前行的馬車中,姜瑗尚且還好,隻身邊沒來及退出去的春英綠芙跟挺屍似的,一個賽一個舉止僵直。
七姑娘偷偷瞄一眼對面那人,看他隨意盤坐,翻書的手指真是漂亮。指節勻稱,纖長有度。面上是千年不變的疏冷樣子,她主僕三人在他跟前跟透明人似的,人瞧都懶得瞧上一眼。
姜瑗瞅瞅身邊丫鬟,羞愧扭一扭身子,揹着他衝春英綠芙使勁兒遞眼色。
世子這是君子坦蕩蕩,心中無鬼,堂堂正正。自是不怕人說。
總不至輪到她們,反倒束手束腳,扭捏得厲害。不求她兩個行止自若,至少,在沒旁人時候,別每次當着這人,就跟見了惡鬼似的,又驚又怕。實在丟人……
她想,他這般不給兩個丫鬟退出去的時機,應當是留下二人,好歹爲她留了最後的體面。
即便日後說起來,七姑娘與世子同乘,不好歹有塊“丫鬟隨侍”的遮羞布麼。總好過兩人獨處,憑白招來流言蜚語。
爲了緩和周遭古怪氣氛,七姑娘伸手揭開燙酒壺的蓋子,一股清香甘潤的香氣撲面而來,酒盅裡溫的竟然是茶……
斟上一杯,捧在手心遞到他跟前,姜瑗再三思量,喏喏道了聲謝。
顧衍斜眼睨她片刻,姿態慵懶倒扣了書卷。向後躺在椅背上,沉着目色,伸手接了她奉茶。
七姑娘正暗自鬆一口氣,覺着世子越發和氣,不那麼天人似的難相處,便聽這人冷着聲氣,當頭一句責難,半點兒不興客套。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此不濟,本世子留你何用?”